智慧緣起 - 第三章1

我只能說，和他待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時間流逝的速度是平常的好幾倍，我的行程似乎變成了在「期待與他碰面」和「在石階上發現他」之間瘋狂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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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工作完就會衝去找他，而他也總能先我一步坐在石階上等我，我們一起在雜草平台上兜兜轉轉，一起縫補那個我們合力扯破的水袋，他還會和我分享他都在練哪些神奇的技藝，他身上的黑色戰鬥裝束幾乎能塞下任何武器，腰間皮帶配有超過十種刀鞘，全身上下更有無數個口袋能夠存放小型彈藥或著是療傷工具，不過據他所言，他最擅長的還是那把閃著銀光的匕首，他能把匕首幻化成別種笨重的刀具，用以鋸斷堅硬的枝幹，也能成為弓箭，擊中所有遙遠的目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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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無比新鮮，我越是好奇隔天他又會再變什麼新把戲，他就越是閉口不說，因為如此一來，每個午後我都不會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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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我有可能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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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各自深知，除了彼此，這世界上並不會有其他人來帶給我們這種強烈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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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相約在石階頂端碰頭，他從沒離開過家門口那些泥土和綠蔭，雖然待在那兒比較安全，但我認為他比我更應該親眼看看那些動人的美景。

他一下就答應了，我提醒了他這麼做的危險性，但他看起來絲毫不在意，只是掛著我最常看到的笑容用刀在泥地上畫著線條。

老實說我也說不出來真的有哪裡危險，既然他這麼多天都能跑出來和我混一整個下午，離開家門口一下子應該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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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下午工作一結束，我就捲好粗布袋，朝雲崖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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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樹林後就是水源，沿著水源和森林直達雲崖的盡頭，我飛快地右轉，衝進枝葉茂盛的森林，尋找石階的入口以及他黑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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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隔絕了雲崖所有的光，陰暗遮蓋了我的目光，好在我已經走過這條路不下十次，清晰的路線早已刻畫在我的腦海裡，我照著印象踏過滿地的碎石枯枝，直到第一級石階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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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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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因為配發新工作而比平常晚了一點到，原本我已經在來的路上想好了解釋原因的說辭，但沒想到，他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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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石階坐下，靜靜地等待他突然出現，從最下面衝上來找我，微笑著和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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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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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我從樹梢落下的影子判斷，太陽又落下一個拳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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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個影子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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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恐怖的想法開始在我腦中生成，它們如同旋風，攪亂我所有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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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將臉埋進顫抖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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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來了，發現了他費盡心思鑿的逃生口，又或是他決定背棄約定，告訴他爸我的存在，而現在判員正在路上了，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意味著我們再也見不到面，直到永遠，與「孤獨」相伴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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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周圍，原本只是有些陰暗的樹林，此刻竟令我感到格外的陰森，樹枝橫生，從四面八方將我包圍，把我圈在無數即將凋零枯黃的落葉之中，或許我該成為它們的一部分，沒有他，我想要逃離的計劃也變得沒有意義，不論去哪裡，都將踩著寂寞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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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到那些使我暈眩的事物，我扶起在狂風中跌落泥沼的思緒，關上對外界的連結，樹林又回歸了安靜，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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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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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我猛的睜開眼睛，看到他正站在我旁邊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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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於來了。」

我說這句話時，聲音有點哽住了，因為我沒有想到他真的會再出現。

我有一股想衝上去擁抱他的衝動，但是我從來沒做過這件事，而且看起來會很蠢，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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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一些事，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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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在他長篇大論以前我及時叫了停，有些事還是需要對的景色襯托才更具說服力「我們先上去再說吧，別忘了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我對他神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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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露出了那個有點困惑的傻笑，這多半是認同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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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確認他跟上後，往森林的出口走去。

看他一路上東張西望，我才想起來除了他家門口的乾泥地和矮草平台，他大概沒有見過這麼高聳茂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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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期待等一下他見到雲崖的第一個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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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陣子之後，狹長陰暗的森林漸漸消逝，一陣亮光從枝葉間滲透出來，我們往前走，視野就跟著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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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快到了嗎？」他問。2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g9uD1B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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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的。」

我在他即將步入純白的前一刻，一手放在胸前，另一手朝向前面，向他微微彎身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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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雲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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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亮光褪去，隨之而來的就是一望無際的靄靄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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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著看著他的表情，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臉上浮現的是全然的「震驚」，然後是一絲「敬畏」與許多「感動」所交織而成的複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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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直到我假裝咳嗽他才恍如自夢中醒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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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這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心情，這真的······這真的······太酷了。」

「我身在夢裡，一個美好的夢。」他的嗓音好像正在幻想中，幻想能夠掙脫那些糾纏多年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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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體會他的心境，就像我每次來到這裡一樣，心中所有囤積的煩悶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雲煙在遠處翻攪，如同我心，被美景激盪出千萬火花，或許就像離地平線不遠的橘紅色火球，將自己的一部份給了潔白的雲，它們匯集成海，成為了我們現在所見，只存在眼前，撼動人心的夢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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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衝過來雙手環住我，我嚇了一大跳，瞬間想掙脫，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肢體接觸，但又是一種我從沒體驗過的微妙感覺，我不知道它的名字，雖然只有一下子，一股的「溫暖」卻湧入了我的心中，在冰凍的心海裡融化，我確定這個感覺會令我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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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你又做了一件我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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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也輕輕碰了一下他白皙的雙手，更多的「溫暖」在我全身上下流竄，我馬上收手，他也立刻放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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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擁抱可以帶給人溫暖。」他故意不看我，面向雲崖說「我的腦中告訴我這麼做是對的，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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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受到了，我的臉還是熱的，不，應該說我全身都是熱的。」我說「無比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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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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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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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沈醉的表情，雖然這可能會破壞他對我的感謝，但說真的，沒人提醒，他一定會望著這迷人的一切直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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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打斷你的幻想，但是時候說說剛才發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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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他真的被拉回現實了，他的目光不再定格在雲海的某處，而是皺起了眉頭，似乎正在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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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當我正在揭開木板準備從那個洞口出去找你，我爸突然開門進來，我嚇死了，我用身體擋住木板和一點點的縫隙，因為我知道一旦他發現了這個缺口，我的下場並不會太樂觀，最可怕的是，我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再也見不到你。」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往下說「幸好他只是······對我說了一些事，沒有細看房間，但是我真的不能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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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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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禮，下週所有今年滿十七歲的人都要參加。」他看著我說「你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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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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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成年禮是什麼，也曾在腦中思考過無數次成年禮後我要做什麼，但我沒想到它會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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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有告訴你成年禮的內容嗎？」我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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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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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個，他一個字也沒提，他只是神秘兮兮地要我『好好期待』，我不懂他的意思。」他開玩笑似的說「或許成年禮過後，他就會放我們出來，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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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別把未來想得太美好，成年禮之後，人們就會各自成家，然後繼續待在牢籠裡，生活一輩子。」我的語氣沉了下來「部落裡所有人都是如此，我們當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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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沈默了，他做出和族人們相同的姿勢——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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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真的無法承受這樣的未來，難道我們一出生就被葬送了所有前程，只為了在這裡被關押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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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流露一絲積累已久的憤世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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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問正好和我即將向他說的事有極大的關聯，我抓住機會用我最認真的眼神看向他，我說出了一個埋藏在心裡已久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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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坐等別人控制我們，我們必須親手創造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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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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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禮一結束，我們就走。」我用鎮定的語氣說「永遠的離開這裡，逃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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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的抬頭用藍色雙眸望著我，我也看著他，用目光傳送我的決心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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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認真的，打從第一次上來雲崖，我就萌生這個想法了，我只是想找人陪我完成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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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成為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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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樣定定的望著他。但這一次，他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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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垂了下來，似乎不敢直視我銳利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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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點時間，我會再想想。」他有點艱難地說「因為這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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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伸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因為我害怕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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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解釋，想清楚再告訴我就好了，反正我們還有一週的時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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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擠出輕鬆的笑容，但是我的內心卻無法輕鬆，沒有他，我不可能隻身一人面對外面的世界，他的決定攸關我的「自由」之路是否順遂，和他相比，我一無是處。

我轉身面對金光散射的夕陽，我的心情也和雲層一樣，白淨中添點金黃，但沒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卻蒙上了一層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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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也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待著。

我敢發誓，除了最後像往常一樣説「明天見」時，他有微微轉過頭來，其他的時間他都盯著層層雲海，和我一樣，迷茫地發著「未來」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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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亞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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