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走歧路 - 第二章：異常象限 10.惡果

　　當人犯錯時，最悲傷的莫過於沒有人責備你。因為這就等於是表明，自己的存在並沒有那麼重要。而在目睹了小姬犯了錯的當下，我卻選擇了逃跑。

　　我到底對小姬做了多麼殘酷的事情？

　　不知道是生理抑或是心理的作用，我身體的力量彷彿在一瞬間被抽空，讓我差點站不住腳，我連忙退了幾步靠在身後的牆壁，藉此勉強支撐著身體。牆壁冰冷的溫度隔著被汗浸溼的衣服滲進了我的肌膚，讓我不禁遍體生寒。

　　我用手撐著腦袋，懊悔地長吁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我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所刻意採取的行徑，卻還是犯下了另一個無可饒恕的錯誤。我所作的錯誤決定將小姬徹底的逼上了絕路，同時也讓我陷入了這種進退維谷的險境。這不僅是自作自受，甚至還牽連到了他人。

　　沒想到，到頭來我還是錯了。

　　我看著小姬，嘴裡泛著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這種感受，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嚐過一次。而渾身是血的小姬，更又跟我記憶中的某個影像重疊，令我回想起來了、不，應該說我從來沒能忘記過。

　　我張了張嘴，最後才勉強擠出乾澀的聲音。

　　「吶、小姬，其實我並不溫柔，只不過是自私而已。」

　　「這麼說也沒錯喲。」

　　小姬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就出聲應和我的說辭。咦？這種時候妳不是多少要顧慮一下我的面子才對吧？為啥會那麼爽快地就贊同了呢，而且還擺出那種「原來你有注意到啊。」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總覺得悲傷的氣氛一下子被沖散了許多。可惡，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長眼的傢伙了。氣氛，懂不懂什麼叫氣氛啊？

　　我直接忽略掉小姬不解風情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當然知道這種只為了自己，在妳面臨那麼重大的問題時卻沒有選擇幫忙，而是轉身就跑的行為有多麼低劣。可是……」

　　「怎麼，前輩你有想要什麼辯解的嗎？」

　　小姬用冷淡的語氣打斷我的話，全然不像過去在學校裡的那般開朗。也許小姬她的確是誤入歧途、偏離了正軌，但卻是我將她逼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然而，這時候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或許是對我的沉默感到不耐，小姬皺了皺眉，然後率先打破沉默。

　　「我看這樣，前輩你回答我一個疑問好了。」

　　小姬陰鬱的眼神將我釘在原地，透露出一股「不回答就去死吧！」的魄力，讓我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若是能藉此打破僵局，那也比像現在虛耗時間來得要好。

　　見我點頭答應，小姬才直接問道：

　　「一直以來，前輩都若有似無地刻意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吧？不、不只是我，前輩似乎對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喲！不讓別人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不僅在外頭築起一道護城河，還在裡頭放食人魚咧！前輩，你能夠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目光一凝，我有種被人窺破心中秘密的彆扭感。

　　「……妳發現了？」

　　「不要把別人當笨蛋喲！不說，並不代表不知道。」

　　不說，並不代表不知道嗎？

　　看來我還真是低估小姬了。

　　面對遠比我原先所想還要聰明的小姬，我瞇了瞇眼，爾後嘆了口氣。猶豫再三，我終於打算吐露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想法。

　　「這樣說吧，小姬、我認為所謂的人際關係是一把沒有握柄的利刃。拉近關係就像是捅人一刀，在刺傷別人的同時，也會割傷自己的手掌。

　　關係越好，刺得越深，割得也越重，血流得就越多。」

　　淌血的手，真的很痛。而且傷口不易痊癒。

　　所以，我給自己訂了個規則。但如今看來，除了可笑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當時的我並不這麼認為。又或者，並不想這麼認為。

　　我只是選擇了逃避。

　　「只要跟任何人保持距離就行了。這樣一來，就不容易受傷了，就算是受傷，傷口也不會太深。就算是孤獨一個人也無所謂。因為我很懦弱，我怕痛啊！」

　　撕心裂肺、刻骨銘心，這種痛楚我已經不想再承受了。假如總有一天會失去，那麼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不要注入太多的感情。如此一來，等到失去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吧。

　　然而，我犯了一個簡單的錯誤──人的情感，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控制的。我總是在不經意間，跨出了我所劃出的界線。

　　小姬，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然而對於我這番說辭，小姬只是面露不屑地嗤笑一聲，鄙夷之意表露無遺。

　　「這算什麼中二發言吶？前輩，要唬弄人也該有限度吧！」

　　「……小姬，我跟妳說個故事吧。」

　　「哦？前輩，你應該不會想要玩一千零一夜的把戲吧？」

　　我沒有理會小姬的冷嘲熱諷，逕自說了下去。從記憶深處翻出的那一段塵封已久的回憶，如今回想起來，心底仍然是隱隱作痛。

　　這份痛苦，我遲遲無法釋懷。

　　「該怎麼說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四年前左右、我國二時候的事情，那時候的我有個相當憧憬的學姊。」

　　揭開結痂的傷口，依舊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有些傷，不管經過多久都不會痊癒。

　　「我跟她的感情非常要好，雖然說沒有到愛慕那種地步，但我的確對她有著相當程度的好感。然而就在某一天的放學後，她將我約到了校舍的頂樓，說是有話要對我說。」

　　說到這，我不由得閉上眼簾，那鮮紅的一幕幕就鉅細靡遺地浮現在腦海之中。那幕光景，儼然成為我揮之不去的惡夢。

　　「然後，她就在我面前自殺了。毅然決然地用刀子割斷自己的頸動脈，噴湧而出的赤紅鮮血濺了我一身，死了。」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尋死？但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殺了她的正是我，是我在不知不覺中親手推了她最後一把。

　　因為那時候，我沒有伸出手救她。

　　「很痛啊，為什麼我非得承受這種錐心的痛楚不成？所以我想，只要沒有得到，那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了吧？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呢……」

　　我頓了一下，直視著站在眼前的後輩。這個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少女。稍有不慎，她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而現在，只有我的手搆得到她。

　　「小姬，跟妳相處的時間我過得很愉快。就算覺得會痛，我也並不後悔。有這麼可愛的後輩，我怎麼可能會後悔！」

　　人生就像猜拳一樣，如果沒有輸掉三分之一的覺悟，那乾脆不要玩了。

　　這個道理我懂，我當然懂！

　　可是每當我跟別人處得愉快的時候，我的腦還就不由得會想起她的身影，彷彿是在責備我不應該過得這麼快樂。其實我早就察覺了，真正束縛我的是那名女孩的幻影，我只是想藉由這種行為來彌補我對她的虧欠而已。

　　但說到底，這充其量也能算是一種自我滿足般的懲戒。

　　可是學姊，我的世界並不只有妳一個人而已。就算我沒能拯救妳，但現在卻有人正等待著我的拯救。

　　所以抱歉了，雪歌學姊，妳就成為回憶吧。

　　我會殺死妳，然後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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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中做出遲來已久的決斷之後，我將沉浸在過往的思緒拉回現實。看著面無表情的小姬，我對她伸出了手。

　　「小姬，我給妳個機會，只要妳保證以後不再殺人，我就幫妳處理掉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然後，我們就一起回去吧。」

　　小姬，妳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妳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而已。

　　所以，跟我回去吧。

　　牽著我的手，跟我回去吧！

　　然而，凝視著我伸出的手好一會，小姬才終於有了動作，她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行的喲！前輩，我不相信你喲！」

　　小姬抬起頭，以冷漠的眼光注視著我，用像是挖苦、像是嘲諷、像是唾棄般的語氣開口了：「不管前輩有著什麼樣的理由、怎麼樣的苦衷，但對我而言，就只有前輩的信用已經破產了的這個事實而已。要我相信你，已經太遲了！」

　　「……」

　　小姬她，揮開了我伸出的手。對此我沒有理由苛責她，畢竟是我有錯在先，如今我只能沉默不語。就在即將面臨死局的當下，小姬卻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呢，要是前輩答應我一個要求，要我相信前輩你也不是不可以。」

　　「……什麼要求？」

　　小姬突然展顏一笑，然而漾起的這個燦爛笑靨卻讓我不寒而慄。

　　「前輩你、把你的妹妹殺掉吧！」

　　……什麼？妳這丫頭、到底在說什麼？

　　從小姬口中吐露出來充滿惡意的言語，荒謬得讓我幾乎想笑。然而，她卻不是在開玩笑的。

　　正因為如此，才更顯得荒謬。

　　「前輩，你能夠為了我殺死自己重要的親人嗎？」

　　哈、這是在開什麼鬼玩笑！

　　幾乎快被怒氣沖昏頭的我差一點破口大罵，但仍然是勉強地克制住了。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一番之後，我想通了小姬這個要求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於是，我只能對著小姬搖了搖頭。

　　「小姬，我可以讓妳成為我重要的人，但卻不可能讓妳成為我唯一重要的人。所以很抱歉，這個要求恕我難以照辦。」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

　　在聽見我的回答之後，小姬像是真的覺得十分惋惜似的嘆了口氣，然後從身後掏出一柄還沾染著血跡的刀子。她用像是雜耍般的嫻熟手法讓刀子在手上轉了一圈，然後唰一聲地反手握住了刀柄。

　　小姬抬起了手，將刀鋒對準了我。銳利的刀刃在黯淡的月光照耀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

　　談判破裂，那麼接下來就是訴諸武力了。既然小姬打算動真格的，那我也該拿出點本事來了，身為一個主角，我可不是連一點實力都沒有的廢材，我只是作風低調而已。見識到我的實力，保證讓妳跌破眼鏡！

　　我調整心態壓下一切的猶疑不定，強行進入備戰狀態。不知道為什麼，正準備跟小姬兵刃相向的我，此時此刻除了緊張之外卻也難掩興奮。

　　這就是所謂的以拳交心吧？

　　「前輩，那就讓我送你上路吧！不用擔心，這一刀我會捅得很深很深的，讓前輩你永遠也忘不了的。」

　　「哼！大話不要說得太早了。我會讓妳知道前輩跟後輩之間的差距，順便教教妳對待前輩應有的禮儀吧！妳那招『心靈踐踏』雖然非常詭異，但一時間似乎也用不出來，我看妳還有什麼招式能用？」

　　「……『心靈踐踏』那是啥鬼東西啊？」

　　原本殺氣騰騰的小姬突然間定格，滿臉的困惑與不解。嗯？奇怪，我們之間的交流是不是出現什麼微妙的代溝？

　　「就是那個那個、妳剛才腳踩拍子的那招啊。」

　　當我比手劃腳地用動作解釋小姬剛剛的那招，沒想到她頓時傻眼，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這是什麼中二的命名品味啊？前輩，要有何等悲劇的感性才能想出這種名字呢？我真的很好奇啊！」

　　「蝦咪！妳這小妮子，竟然敢這麼說？事關我的尊嚴，我可不能裝作沒聽到吶！不然妳說看看，妳又是怎麼稱呼那招的？」

　　「哼哼！聽了可不要嚇一跳喔！」

　　小姬志得意滿地挺起以高二女生來說只能令人感到悲傷的平坦胸膛，以無比自豪的語氣回答我的問題。

　　「這一招叫做『絢爛舞踏』！如何，挺不賴的吧？」

　　「噗！妳是哪來的思春期少女啊？妳是打算用這個名字把我笑死吧！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妳，妳快成功了喔！」

　　「唔咕、竟然如此批評我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名字，這個罪名可是很嚴重的，看來不能饒恕前輩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哈哈、惱羞成怒了喔！小姬，這就是妳心虛了的証明，其實妳自己也覺得這個名字太過花俏吧！」

　　我毫不留情地放聲嘲笑小姬，誰叫她剛剛也是這麼對待我，不出口惡氣回以顏色我實在過意不去。

　　被我直白的言語激得滿臉通紅，小姬氣得說不出話來反駁，只是顫抖著身子用刀子指著我。咦？奇怪，我怎麼覺得她現在比剛剛更想殺我了呢？啊咧，不至於吧？不就是批評妳個幾句嘛！

　　呼哈──呼哈──隨著小姬劇烈的喘息趨於平穩，她憤怒的情緒也跟著平息下來。然後她歪著腦袋，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

　　「果然，像這樣跟前輩說話還是很愉快。如果能夠獨佔前輩，那想必會是十分美妙的一件事吧？」

　　「哼，誰知道呢？那也要妳有這個魅力能讓我心醉神迷才行，就憑妳這個小身板，我看妳還是洗洗睡了吧！」

　　「是嗎？真是可惜。」

　　小姬嘆了口氣，但跟她的口氣不符，小姬的臉蛋上陡然綻放出一抹變質的狂喜，似乎為即將到來的廝殺趕到雀躍不已。我突然感到有點害怕，但就算逞強也好，這時候我絕對不能退縮。

　　為了我，也為了小姬。

　　「前輩你拖延了這麼長的時間，應該也休息夠了吧？」

　　嘖、還是被發現了嗎？

　　我藉由跟小姬談話的功夫，抓緊時間來恢復體力。不過就算她識破了我的意圖，卻依然沒有採取任何舉動。但我還是要說，這種自負的態度實在是不可取……不、或許在小姬的心中，還殘留著一絲的猶豫吧？

　　唉、但是現在說這些，也只是徒增寂寞而已。

　　在意識到拖不下去之後，我離開依靠住身體的牆壁，估算著距離走向前了幾步，然後拉開架式，伸出右手挑釁似的對著小姬勾了勾手指。

　　「來吧，小丫頭！」

　　有點悲傷，又壓抑不住狂喜，但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寂寞的笑容。帶著這樣令人於心不忍的神情，小姬放聲嘶吼、驟然踏步！

　　「受死吧，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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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鬥，就在這一瞬間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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