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證人 - 8-12 熱烈地彈琴熱烈地唱

警方為了回應復仇女神案帶來的社會爭議，推出了最新的滅罪宣傳片。

超級市場的當值經理正坐在監控室裡，聚精會神地盯著閉路電視，眉頭深鎖，看起來怨念滿滿。

「那個可惡的──（消音）今天一定又會來。」他恨恨地說。

副經理在一邊戰戰兢兢地問：「真的不報警？」

「報警有個卵用？！沒半條法律管得著那個缺德的──（消音）！」經理怒不可遏。「你不用勸了，我們自、行、處、理！今天一定要整死她，徹底消滅這個攪屎棍（搞事份子）！」

副經理也抖擻精神：「行，就不報警，私了！我也忍她很久了！今天就是動手的最佳日子！咱們一眾同事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就等她來！」

凍肉部的豬肉佬開動了絞肉機。

「今天就是那──（消音）的死期！等下瞧我的……」

他拎著手裡的一團豬肉，緩緩放了進去，發出一聲冷笑。

蔬果部的阿姨雙手抱著一大箱蘋果，大踏步來回巡邏，長年搬箱子的肱二頭肌漲鼓鼓的，顯然同樣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

海鮮部的劏魚佬拿著刀，磨刀霍霍，刀光一閃將魚頭剁了下來；而看上去最斯文的麵包部兼職小哥也拿出了獨家武器──兩支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法棍。

所有人都在盯著超市入口的方向，個個面露兇光，嚴陣以待。

監控室裡的經理瞳孔一縮。

「來了來了。」他一把抄起對講機。「大家各就各位！」

一名黑衣人走進超市內。

經理放大畫面，只見那是個身穿黑衣、留短髮的大媽，將背包揹在胸口前，一進超市，就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明顯不懷好意。

正所謂「柿子專挑軟的捏」，她很快就鎖定了目標──麵包部。

「歡迎光臨，隨便挑，每日新鮮烘焙麵包。」兼職小哥流利地唸出歡迎語。

那大媽卻意不在此，隨便看了看幾種麵包，回頭偷偷張望，確認小哥背對著她，四周沒有其他職員後，就走到麵包架旁，伸出手去。

兼職小哥猛地一回頭，笑容可掬地喊住她。

「阿姨！」

大媽手臂閃電似的一縮。

「咋……咋了？」

「我見您逛了一圈，似乎挑不下手，是選擇太多了嗎？要不我推薦幾款熱賣產品？」

兼職小哥迎上前，臉上堆起假笑，熱情地伸手介紹。

「牛奶抹茶紅豆包，100%日本原材料，味道香、甜、濃郁，不油膩，還是低糖健康配方……現在優惠價……」

大媽不停撥開他的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買了。」

經理看著畫面，一拍大腿：「唉！這小伙子幹嘛心軟？」

副經理陪笑：「沒事沒事，我會訓示那小子的！等下一定不會掉鏈子！那女人還沒走呢，瞧，往凍肉部走去了！」

「凍肉部準備！凍肉部準備！」

「收到，Over。」

豬肉佬站在新鮮肉類部的櫃檯後，盯緊了通道中央的長長一列凍肉櫃。

黑衣大媽又走過來，同樣地，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生怕有誰盯著她似的。

她停在凍肉櫃前，瞥了瞥新鮮豬肉部的豬肉佬。

豬肉佬煞有介事地別過頭去，按停絞肉機，將免治豬肉堆在一隻隻塑料小盤上，再從包裝機拉下保鮮紙裹好，對大媽正眼也不瞧。

大媽鬆了一口氣，再度面向凍肉櫃，伸手──

她的目標不是凍肉櫃裡的名貴殼飼肉排，竟是凍肉櫃旁那一卷保鮮袋！

她有如武俠小說中的神秘高手，使出一招「千佛無影手」，雙手連發，快速無倫地扯走大量保鮮袋，囫圇塞進背包。

隨即，她意猶未盡，又走到旁邊掛着的廚房抹手紙處，再度出手，狂扯一通，扯下一大疊抹手紙，全都收進背包裡。

那邊廂，經理和副經理也齊齊衝出監控室，抓著對講機發號施令。

「Action！Action！」

「抄傢伙，立即包圍凍肉部目標！」

超市裡的顧客目瞪口呆地看著超市職員個個倏地暴起，有如一群被紅布惹怒的鬥牛，往凍肉櫃方向狂奔。

最接近的是豬肉佬，他猱身撲出，蒲扇大的巴掌「啪」地拍在大媽肩上，手上的豬肉碎糊得她一肩都是。

「嘿，靚太你留步！」

另一手旋即掏出對講機：「報告，扣住目標，請求增援！請求增援，Over！」

大媽只覺心臟都快被這傢伙一巴掌打出胸膛了，渾身一哆嗦：「幹嘛呢？」

「剛剛你是不是在偷保鮮袋和抹手紙啊？」

「什麼偷？」大媽很快反應過來。「你們超市免費提供的！我就要用這麼多，不行嗎？」

她顯然是個慣犯，習慣應付這種場面，不等對方說話，已經連珠炮發地搶白。

「這不犯法吧啊？哪條法例說我不能拿了？哪條法例限定我拿多少？我整卷拿走都不犯法！夠薑（有膽子）就報警，報警也沒用！你這麻甩佬（猥瑣男）抓著我肩膀做什麼？性騷擾嗎？你們職員的態度……」

可她還沒說完，就看到烏泱泱一大群人面目猙獰朝她衝來。

經理一馬當先，興奮得面容扭曲，對豬肉佬大喊：「做得好！下個月就給你加薪！抓緊了，別讓她跑掉！」

海鮮部的劏魚佬則是另一個畫風，手裡拿著兩個滴著腥水的魚頭，一邊跑，一邊陰惻惻地笑：「嘻嘻，終於逮住了……」

「什麼鬼？！」大媽慌了。「你們要幹嘛？喂！喂！」

很快，超市職員就將大媽團團圍住。

不少顧客也聚集過來看熱鬧。

「好像抓到小偷？」

「瞧，是中間那個女人？」

大媽六神無主，只能拼命掙扎，拿出背包裡的保鮮袋和抹手紙，丟到地上：「喂，我沒犯法啊！我什麼都沒有做！放開我！大……大不了還給你們！」

經理很嗨地攬過大媽的另一邊肩頭，嘴咧得能看見上下各八顆大白牙：「放心，當然了，靚太你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東西要還我們，別害怕哈……來，大家聽我指揮動手。一，二……」

蔬果部的阿姨「碰」的一聲，用力放下盛滿蘋果的果箱，盯緊了大媽一言不發，慢慢伸手入箱。

大媽驚恐得臉全白了，兩股戰戰。

「三！」

蔬果部的阿姨拿出了一堆綵帶炮，拉響了，箱底還有一架播放器。

「Biu～」

「噼啪～Biu～」

綵帶飄揚的同時，歡快的敲鑼打鼓音樂響起。

「熱烈地彈琴熱烈地唱！歌聲多奔放，個個喜氣洋洋～」

大媽呆住了。

「恭喜丫！」所有職員齊齊熱烈鼓掌大叫。「恭喜靚太你成為本店第11位保鮮袋扒手！！！」

圍觀的顧客轟然大笑。

眾人演練已久，在經理和副經理的指揮下，紛紛綻出最燦（傻）爛（X）的笑容，送上禮物。

經理拎著一支廉價香檳用力晃幾下，一拔瓶塞，往四周亂灑一通，跟著歌曲走調地唱：「『飲多杯！祝你個個都開心～歡暢～』來來來，喝不喝？喝不喝？這可是值得大肆慶祝的世紀一刻！」

「拿這麼多保鮮袋，看起來很想買光我們超市的貨物呢！怎麼還是兩手空空的？來，送你兩個魚頭！」劏魚佬拿了一個保鮮袋，盛了濕漉漉滑溜溜血淋淋的魚頭，塞進大媽手裡。

「剁肉剩下的肥豬肉也給你裝著！保證吃完珠圓玉潤！」豬肉佬送上脂肪滿滿的祝賀。

蔬果部阿姨則挑出了兩個爛蘋果，陰陽怪氣地對大媽說：「不用錢的東西，不拿白不拿是嗎？」

大媽第一次遇到這麼神秘的抓現行現場，手忙腳亂地抹著滿頭滿臉的綵帶，一迭聲地拒絕：「我不要！讓我走！」

兼職小哥也氣喘吁吁地趕來了，脖子掛著單反照相機，脅下挾著兩條法棍，並帶來一張巨幅獎狀：「頒獎了頒獎了！」

上面是大大的彩色「OO超市公德心推廣月 - 熱烈慶賀閣下成為第11位保鮮袋扒手！」，經理即席揮毫，寫上日期。

一眾職員燦笑著，將大媽挾在中間，巨幅獎狀放在她面前，兩邊各放一條法棍組成數字11，經理和副經理一人握著她一隻手，不讓她遮著臉，兼職小哥快門連按，將大媽無地自容的一刻拍了下來。

大媽一重獲自由，什麼都不要了，馬上摀著臉抱頭鼠竄。

不知道什麼時候，經理偷偷在她背脊上貼了個沒消磁的條碼貼紙。

她一通過超市防盜門，防盜門就響起高亢的警報聲，使她沒命狂奔得更快了。

好事者起哄怪叫。

「賊婆偷東西了！」

「比起偷值錢貨品被警察抓現行還尷尬啦！看以後還敢不敢再幹這種缺德事！」

警方宣導影片的尾聲，跳出嚴明掛滿勳章的總督察制服全身照，自帶光芒萬丈的光圈特效，配上一行警方訊息。

【嚴總督察提提您：芝麻小事用不著殺人！攜手共建和諧社會，由你我做起】

重案組看到最後，面面相覷。

這位草包上司似乎終於做了件有建設性的事……？

可下一刻，影片再跳出一行字，教所有人都齊齊鄙視自己前一刻的小小感動。

【熱烈慶賀嚴總督察領導有方，再次帶領有關部門偵破重大案件，守護東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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