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證人 - 8-6 廢老

金發茶餐廳老闆娘錢曼荷看天氣很準，果真二十多分鐘後就下大雨了。

雨源源不絕地瓢潑而下，雨點被狂風一吹，像子彈似的橫著飛。

街上提早放學下班的人撐著傘跟沒撐一樣，不是傘吹反了，就是擋不住雨，澆得渾身濕透，還有個身形嬌小的OL被吹得一趔趄，手裡的摺疊傘被颳跑了，人也一副快被風颳跑的樣子，慌張地抱住了電燈柱不敢撒手。

巴士站和地鐵站裡擠滿了人，一對對鞋子無分貴賤，吸滿了水，每踩一步都發出「滋」的一聲。傘尖滴下蜿蜒的水痕，與又髒又濕的鞋印凌亂交錯。

悶雷聲停了一會兒，像在默默凝聚著某種能量，蓄勢待發。

在單調的嘩啦雨水聲中，突兀地插入了耀眼的閃電，緊接著一聲裂帛似的驚雷，聲勢之猛，仿佛地面也跟著震顫了一下。

「轟隆！」

又是電光一閃。

「呲啦──呯碰！」

幾乎同時，一個年老途人應聲倒下，在「嘩啦」的水花四濺聲中，臉朝下直挺挺地栽進了路上一個大水窪裡，一動不動。

人群「呼啦」地散開，有的匆匆離去，有的遠遠圍觀拍照，只有少數一兩人上前關心。

「啊打雷劈死人了！」

「快走快走，地上全是水，我不想觸電！」

「叫救護車吧！」

老人的背包沒拉好拉鍊，歪到一旁，一張字條滑了出來，在水窪上飄浮著，上面列印著常見的新細明體字體。

又是署名「復仇女神」的一份行刑書。

【曹棣 Wrath】（憤怒）

這次死的老人，叫曹棣，是一個「廢老」。

上個月，他被拍到在地鐵裡破口大罵一個女高中生坐關愛座。

「你一個小女娃坐什麼關愛座？看到老人也不讓座！我認得你校服，英才女校嘛，嘖，還說是百年名校呢，教出來的學生怎這麼差？明早就向你學校投訴，叫訓導主任記你大過！」

那個女高中生本來就身體不適，臉青唇白的，怒視著對方卻無力爭辯，只能捂著肚子勉強起身。

有乘客看不過眼，默默起身，將座位讓給女生。

曹棣看到，火氣就來了。

「腦子有病嗎？讓座給一個小女娃都不讓座給老人？」

曹棣愈說愈激動，一點也不像個需要讓座的老人，扯著嗓門大吼大叫，揮舞著手裡的鋼骨傘，狂敲地鐵的金屬扶手，敲得噹噹作響。

「瞧不起老人嗎？H城發展全靠老一輩打拚，難道不應該擁有更多特權嗎？」

「噹噹，噹──」

「你們含著金鑰匙出生，只懂得白吃我們的，白住我們的！」

「噹噹噹噹噹──」

「真是世風日下！我曹棣這輩子最討厭沒教養的後生*3@G^#$7s……」

直到四周的乘客都怕了曹棣，匆匆散開，他才大喇喇地往關愛座上一坐，最後再環視一周，餘怒未消，往地上「咯」地吐了一大口痰。

「現在的後生，沒教養，沒禮貌！」

有網民看不過眼，直接把最後這一幕做成了嘲諷滿滿的慢動作動態貼圖，最後定格在鐵車廂地面上的那一口濁黃的痰。

留言區也炸了：沒教養沒禮貌的到底是誰？恃著多活幾十年就能橫著走了？

救護員初步判斷曹棣心臟病發猝死，然而，配上那張行刑通知書，就由意外變成了一宗詭異的謀殺案，二話不說報了警，將屍體移交法醫科檢驗。

杜衡驗屍的的時候，神情愈發嚴峻。

「居然是電擊死……」

Elaine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會吧？電擊死？真是被雷劈死的？」

「不，應該是兇手藉天氣造成的假象，等下開顱就能進一步確定了。Elaine，看到這兩處的electric mark（電流斑）了嗎？」

杜衡用鑷子指著屍體左右兩側耳廓。

兩邊都有個圓形的斑點，直徑約6mm，顏色灰黃，堅硬乾燥，中間凹陷，周圍隆起，像隻眼睛，又像個火山口，與周圍的組織分界清晰。

看上去似乎只是皮膚上一個普通的傷口或者一顆病毒疣，但其實這是電流斑留下的燒傷，代表電流從這個地方進入人體。

「天然雷擊的話，應該正好劈中死者頭部，造成『單相觸電』，也就是肢體一處接觸電路，電流經人體傳導到地面；可是，電流斑卻在屍體兩隻耳朵上出現……所以是兩隻耳朵分別接觸不同電路，電流直接在人體內形成電路，造成『雙相觸電』。」

杜衡一邊解說，一邊拿個理髮器，將死者的白頭髮鏟掉，露出頭皮，檢驗以後再開顱。

「當百萬伏特的高壓電流劈到一個人頭上的時候，電能轉化為熱能，頭皮一定會燒焦甚至炭化，而且，巨大的衝擊波作用下，一定會皮下出血，顱骨爆裂──可是，死者只有顏面磕到地上的一點前額骨裂，沒有雷擊特有的嚴重機械性損傷。」

換言之，那個復仇女神，用某種方法接近死者實施電擊，或更有可能的，借某種電容器放電殺人於無形，電流通過死者身體，導致呼吸肌麻痺並心室纖顫而死。

杜衡趕上一層到20樓重案室辦公室匯報，才提起死者兩隻耳朵出現電流斑，Vincent已經變了臉色，戴了塑料手套，抓起證物袋裡的一部收音機和連接的耳機，從抽屜裡拿出螺絲批，三兩下拆開。

只聽得Vincent驚歎一聲：「好傢伙！這位復仇女神幹嘛不去EOD（爆炸品處理課）幹活？」

收音機和耳機經過改裝，加了電容器和紅外線接收器，就像個微型遙控炸彈，接收到紅外線訊號，釋出電流，傳到聽筒，聽筒上還改了金屬塗層，把人給電死了。

「Vincent，那能不能追蹤到訊號……」邵毅問。

Vincent拿起收音機裡的紅外線接收器，看了看，搖頭。

「不能，所以才說這傢伙不簡單。紅外線遙控不會留下什麼數碼足跡，唯一缺點就是距離不能太遠。這東西發射的是直徑5mm的紅外線，最大發射距離10-15米，但這缺點現在跟不存在一樣……簡直完美犯罪。」

颱風來襲，街上店舖都拉閘關門了，無法借助他們的閉路電視追蹤兇手；街上有大堆趕回家的途人，看到有人疑似被雷劈中趴在水窪裡，惟恐自己靠近了也觸電，大半都作鳥獸散了，找不回來做筆錄。

那幾個叫救護車的好心途人，個個都一臉茫然，說根本不認識死者，身上沒藏著紅外線遙控器，也沒有注意有沒有可疑的人按下遙控。

細D冒著大雨，帶著同袍上門緊急問話，對象是第二位受害者曹棣曾經罵過的女學生。

那個高中女生叫郭明蒨，細D一開始覺得她有點可疑，可她偏偏也有不在場鐵證。

郭明蒨梳著齊瀏海和馬尾，戴著眼鏡，輕聲細語的，一看就是乖乖女，但她睡房床下藏著一堆犯罪電影和紀錄片，多得令人咋舌。

甚至書桌的玻璃下還壓著一大張《十三雨夜驚魂記》的電影海報──演的是正是雨夜屠夫杜月琴在一個又一個雨夜中誘殺男人。

標準的H城腥羶色限制級電影。

「這也太多了吧？」其中一個刑警在房間裡一邊拍照搜索，一邊隨口問。「十幾歲的小女孩看這些做什麼？」

郭明蒨平靜地看刑警一眼，說：「阿Sir，我不小了，看犯罪電影學電影文化，學歷史，不犯法吧？」

「不犯法，不犯法。」

細D打開郭明蒨的書桌抽屜，只見裡面有幾張食肆傳單，還有一個上鎖的鐵盒子。

他視線餘光瞥到郭明蒨整個人很明顯地緊繃了一下，馬上提高警覺，質問：「這是什麼？」

「阿Sir你不是看到了嗎？外賣單而已。家裡不做飯，我放學後習慣買外賣回家吃。」

「鐵盒子裡呢？是什麼？打開看看！」

「可這是我私隱。」

細D和兩名刑警提高聲量：「叫你打開就打開！是不是藏著改裝殺人兇器的工具？」

郭明蒨吐出一口氣，搖頭：「什麼改裝殺人兇器的工具？我不知道阿Sir你們在說什麼。你們真要看也沒辦法，稍等一下，我拿鑰匙。」

她從錢包裡拿出一條小小的鑰匙，插進鐵盒子的鑰匙孔裡，轉動。

三名刑警屏息以待。

豈知，一打開，只有一疊整整齊齊的外賣單據，根本沒有什麼改裝工具。

郭明蒨合上鐵盒，面露不快地抱著鐵盒子。

「爸媽怕我玩物喪志，家用管得嚴，僅僅夠開銷，每個月還得留著單據報告，不信的話你問他們。我每天點最便宜的餐，才可以悄悄地存錢又不引起懷疑，買喜歡的影碟，還得撒謊，放學後才可以參加H城犯罪研究學會的活動。」

細D覺得揭了人家瘡疤，有點不好意思。

都快成年了，父母竟還管得這麼嚴，弄得像在坐牢似的？難怪她不想讓外人知道。

「抱歉啊郭小姐。今天下午五點至五點半這段時間，你在哪裡？」

「颳颱風，學校提早在三點放學，我四點半就回到家了，一直在家待著，沒有外出。」

她的父母證實了這一點。

「我們家的家教很好，明蒨每天準時回家，在房間裡自己吃晚飯，自動自覺做功課溫習，假期外出跟同學玩都也會跟家裡報備……」

「在房間裡自己吃晚飯？」

「對，我們一家三口都各自在房間裡吃的。我和孩子他爸要遠端控制電腦加班，邊吃邊工作時間還是不夠用！」

那對工作狂父母說著說著，又警惕地再度強調：「我們可沒疏忽照顧兒童啊！我們在家裡裝了攝像鏡頭，一邊加班一邊看著女兒，家門口、睡房都有，不信你們看！」

細D以防萬一，心想著郭明蒨父母也有可能出手替女兒報仇，但一查他們乘地鐵的八達通出入閘紀錄，根本不在場，案發時正在坐地鐵回家。

郭明蒨的爸媽送別重案組隊員時，不住地抱怨：「哪來的老不死，竟敢說我們家孩子沒教養？還欺負她那天身體不舒服，非要她讓座？這種廢老，死了活該！」

郭明蒨則很有禮貌地送他們出去升降機大堂。

「三位阿Sir辛苦了。祝你們快點找到那個復仇女神吧。」

重案組辦公室裡，Vincent負責的調查部分也完成了。

他查那台電死曹棣的收音機的型號與產品編號，發現是電器公司全城大抽獎活動的贈品，曹棣前一天收到了通知信，要他在指定時段前往門市領取，除了收音機以外還有$500現金券。

他前腳剛領，後腳一出去就被電死了。

「是這家分店？」邵毅看著從電器公司那裡獲取的通知信副本，皺起了眉頭。「這不是第一受害人歐克儉鬧事的分店嗎？」

店舖已經打烊，重案組只能致電電器公司的24小時客服熱線。

客服經理知道了，大為緊張。

「我們怎麼會改裝贈品害客人？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嗎？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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