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眼前一暗,定睛一看,竟是杜衡閃身到他面前,替他擋著鏡頭,背影把他遮得嚴實,還很不客氣地伸手左右掃歪了好幾台貼得太近的攝影機和手機。
記者不滿地叫起來了:「喂!想妨礙新聞自由嗎?」
「新聞自由?你們怎麼只提新聞自由,不提提你們自己作為媒體應有的professionalism(專業素質)?」
杜衡看起來真動怒了,在再次懟上來的眾多鏡頭前大發雷霆。
「別的先不說,你們擠得密不透風的,擋著救護員進來救人,是不是存心加速嫌犯死亡?別怪我不提醒你們,現場一堆直播主,鏡頭同樣會拍到你們,觀眾都在看著呢!」
大大小小的媒體這才急忙散開,留了條緊急通道,救護員順利抵達,把林天靈抬上擔架床,送往醫院急診室。
杜衡見此,臉色才稍緩,卻仍然不依不撓地擋在邵毅面前,像隻張著翅膀保護雞蛋的老母雞。
他眼尖,在人群中挑出了大呼小叫引起騷動的那名記者,毫不留情地批評:「躲什麼躲?就是指的你,穿黃白條紋襯衫的!你之前站得那麼遠,前排情況都看不清楚就在喊『警察殺人』?你是來報導的還是造謠生事的?」
那人想躲避他指認,但他的黃白條紋襯衫太顯眼,附近的同行都一下子把鏡頭轉過去對焦他,他心中也知道否認不了,只好硬著頭皮反駁。
「凡是涉及公眾利益和懷疑不公義的事件,媒體就該緊盯關注!我有疑問,大聲提出來不行嗎?」
「你那句算什麼『疑問』?分明是惡意指控!」
這個記者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索性馬上抓緊機會,侃侃而談:「我瞧你嚷嚷得比我更大聲呢!清者自清,別想著靠聲音大就能打壓媒體!公道自在人心,我們不會屈服的!」
他說得煽情,馬上有同行被帶風向了,也和應抗議:「對啊,杜法醫,你怎麼不看看自己在做什麼?出手阻撓採訪,還不容許有任何質疑聲音?」
杜衡皺起眉頭,態度強硬,半步不退。
「我當然明白你們媒體想要即時播報,收集到愈多資料愈好;可是採訪的時候,也要顧及當事人的感受和權利!以我自己經驗來看,從前的媒體比你們更懂得尊重人!」
有敏銳的記者抓到了他話裡的字眼,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自身經驗?」
「當年雨夜屠夫杜月琴在逃亡時帶著我這個兒子跳海,我被救上岸後處於受驚狀態,所有媒體都很有自覺地保持適當距離拍攝,也沒有提出尖銳的問題逼我回答!」
雨夜屠夫有兒子嗎?記者們很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杜衡在故意東拉西扯引開注意力。
不過由於這是華城有紀錄的首宗連環謀殺案,當時的政府大為緊張,封鎖了很多報導,資料不全,警方也一直不公開當年檔案;現在警方的特聘專家竟然自認是殺人犯的兒子,無論是真是假,都值得報導挖掘一下。
一時間,鎂光燈全部又轉向了杜衡,此起彼落地閃個不停。
媒體試著追問杜衡提供更多詳情,杜衡卻守口如瓶,他們只好把提問再切回邵毅身上。
「杜法醫,現在和你所說小時候的情況不一樣,邵隊長是公眾人物,理應接受媒體和大眾監察,怎的就不能採訪了?」
「你可別再擋在他前面了啊!快點讓開,我們有問題要問他!」
「採訪當然可以,但手段要文明!別把鏡頭懟到人家臉上,也不能問有帶有誤導意味的問題!更不可以像剛才那樣,當事人不回答,就先入為主指控他『心虛』!」
杜衡頓了一頓,再補充。
「還有,無論邵隊長是否要為這件事負上責任,都要等待調查完成才能下結論!」
眾人起初還在竊竊私語,現在漸漸靜了下來,只剩零星的記者猶自在質疑。
「調查?如果人死了要解剖,不就是內部調查嗎?肯定會護著自己人!你是重案組法醫對吧?你敢給出不利他的報告?」
杜衡不用一秒就懟了回去。
「我,杜衡,倫敦大學法醫學博士,倫敦警察廳前法醫,現時擔任華城警方特聘法醫顧問,但不隸屬於警方體制,絕對有資格參與調查,甚至上庭作證!質疑我會徇私?那我大可以把整個解剖過程都拍下來當呈堂證供,公平公開公正!」
「你是由警方付酬金聘用的,又和邵隊長有公務往來,據說還是宿舍室友,有私下交情……」
杜衡聞言一攤手。
「行啊,這麼不信任我,反正我也正在被警方高層惡意閒置,遲遲不給復工,差不多該解約回英國了。你們去找公眾殮房的陳老法醫吧。」
他想到陳老法醫一直拒絕受理刑案,一副油鹽不進的老頑固模樣,再想到自己走後,華城人再遇到疑難雜症只能打回原形和陳老法醫艱難地交涉,就忍不住有點幸災樂禍。
「啊,另聘專家也可以──但別怪我不提醒你們,和我一樣真有本事的,大把國家搶著要,華城還不一定請得動!」
唇槍舌劍單挑全城媒體,防守滴水不漏,最後來一招地圖炮嘲諷拉滿,要是杜衡玩網游,那肯定是個輸出+奶媽+坦克三位一體的的妖魔鬼怪職業。
一眾媒體張口結舌,個個活像被連珠炮發的衝擊波震成了植物人,個別一些面部表情管控得好的,一時間也無話可駁,只在心中暗暗給這位杜法醫加標籤──
看著斯斯文文,但分明是個棘手的「硬荏兒」!
但是奈何這種人天生就像站在舞台上般引人注目,爆料一單接一單,先自曝是雨夜屠夫兒子,又直言不諱華城的條件和待遇很差,很多法醫看不上……
可惡,還想從他身上多挖些勁爆惹火的獨家新聞和語錄!
邵毅身在局中,自然不會想這些。
他被杜衡施展「大復活術」,原地拉起再一口奶滿,一時間愣愣地站著,看著杜衡堅定的背影說不出話來,連道謝也忘了。
心臟從慌亂跳動到一點點地安定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酸酸脹脹的感覺,漸漸擴散到整個胸腔,似乎還滲透到眼睛鼻子。
他眼眶裡又酸又澀,抿緊了嘴唇,咬緊了牙關,幾經辛苦,才把那種奇異的感覺憋了回去,沒有表現出來。
杜衡吁出一口氣,轉過身來,用力一攬邵毅肩膀,把他拉得背對媒體。
他低聲在邵毅耳邊說:「快走,等下他們回過神來,又要纏著你。This is way too much for you. Just take a rest, ok?(這對你來說太超過承受上限了。歇一下吧,嗯?)」
邵毅被輕輕推了一把,才如夢初醒往外面走。
同袍們見他狀態稍有好轉,俱都鬆了口氣。他們分成兩批,一小批是重案組隊員護送他們家隊長先離開,其餘大部份刑警繼續留在現場,維持秩序。
搜查林宅時發生的事故暫時告一段落,但引發出來的風波並沒有就此停息。
重案組隊長疑以膝壓導致犯人死亡,與剛剛才略為降溫的「#OldLivesMatter」抗議相比,無疑更挑動警方高層的神經。
邵毅一回到警政大樓,就被嚴明急召到他的辦公室,整層並上下樓層都聽得到嚴明暴跳如雷地拍桌子怒吼。
「姓邵的!你怎麼總給我惹麻煩?捅的馬蜂窩一個比一個大!」
邵毅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這次實在難怪嚴明發飆,待會捱罵了也沒辦法,老老實實受著就是。
但聽到嚴明在滔滔不絕地罵個不停,他還是沒法當成耳邊風,佛系地認錯道歉了事。
那記膝壓……真會造成那麼嚴重的事故嗎?真是他的問題、他的錯嗎?
於是,本來打好的腹稿就走了樣:「是這樣的,嚴警監,事故責任誰屬仍然存疑,我正要向您匯報……」
「還匯報個屁?我剛剛收到消息,那個林天師還沒送到醫院就在救護車上證實死了!徹底沒氣了!」
邵毅抗辯的話卡在喉嚨裡,臉色遽然發白,立正的身體晃了晃。
「『#OldLivesMatter』就算了,我順著民意調查案件,推廣關注獨居老人家居安全和防範詐騙,還能補救一下,這個呢?直接被媒體拍到你對嫌犯使用膝壓,嫌犯當場暴斃!你知不知道這對我們警方來說是多麼可怕的事?」
「我……」
「政府高度關注,連立法會裡討論別的議題到一半,收到消息後都吵了起來,更別說網上的亂象了,民意風向要多糟有多糟!我還要出席記者會和立法會緊急質詢動議!」
嚴明罵得起勁,邵毅沒說話,垂在身側的雙手握得愈緊。
嚴明發洩了一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下屬一直沒吭聲:「怎了,不服氣?」
「對不起長官,但希望您也聽一下我解釋,當時嫌犯突然猛烈掙扎,試圖逃逸,我只是用合理手段……」
「誰會聽你辯解?外國活生生的例子,『#BlackLivesMatter』風波,警員壓頸導致被捕人士窒息死亡,公眾集體充氣脹成河豚,仇警言論滿天飛!」
嚴明的手掌雖然已經拍得又紅又痛,卻還在歇斯底里地把辦公桌拍得震天價響。
「媒體還挖出來,十二名死者之一是你手下女警的媽,又有民間片段傳出來,事發當天你讓那個女警挨在你肩膀上,揣測你們是情侶關係,剛好應了嫌犯那一句『公報私仇』!」
邵毅愕然,想了想才記起在趙小珍自殺現場安慰阿玟的事。
不就是借肩膀給下屬靠一下嗎?怎麼就成情侶了?
「怎麼會……我和阿玟根本沒有……」
「夠了!現在,我命令你馬上停職候查,收拾東西回你的宿舍去!如果調查結果指出你要負責,你就等著在媒體面前鞠躬,承認個人失德,『願意接受最嚴厲的紀律懲處並獨自承擔所有法律後果』吧!這鍋我們警方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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