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證人 - 5-2 巴打大發現

對兩位血氣方剛的男士來說，那頓晚飯的破壞力實在太大。

兩人止了鼻血，處理好血案現場後，悲慘地睜著眼睛，相對無眠。

邵毅撐到凌晨三點撐不下去了，穿了負重背心，再背上兩支一公升的水，衝出去負重晨跑來回各10公里。

杜衡在宿舍裡一把掀開筆電蓋子開了網遊，抓了還在線上的網癮患者Vincent和Elaine，一頭紮進了競技場，手速大爆發，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天亮的時候兩人卻仍然沒完全下火。

「還想再跑一次，可是我不想過量運動猝死。」邵毅生無可戀地癱在沙發上。

「還想再打一場，可是我不想沉迷網遊猝死。」杜衡也生無可戀地趴在鍵盤上。

「還是出去走走吧？反正是周末，去一趟郊野公園？」

兩人坐言起行，去了東區的大澤郊野公園輕鬆地遠足，呼吸新鮮空氣降火，參觀一路上的戰前炮台和軍火庫遺跡，再去草地上野餐。

外出運動這種事，當然少不了帶上巴打。巴打平常跟邵毅外出晨跑，又乖又安靜，被閃光燈拍照被小孩摸頭都不介意，跟馴化了的寵物狗似的，想不到一到了這個郊野公園卻變了個模樣。

十二歲的老狗大概沒有多少退休的自覺，記得以前跟著飛虎隊到大澤郊野公園圍捕毒梟，一到入口，渾身的毛一抖，喉嚨裡咕嚕一聲，耳朵噌地豎了起來，一邊「巡邏」，一邊四處打量，警覺地抽動著鼻子。

牠還真有異常發現──在燒烤場一條河流旁停下來，吠了一聲，一隻爪子踩在淺水裡不肯走。

邵毅一掰狗爪，發現是條巴掌長的魚骨，點著狗鼻子笑牠：「你怎這麼饞嘴？走啦，等下野餐就有罐頭吃了。」

巴打有點委屈地「嗚」了一聲，被邵毅拉了兩下，猶豫地轉身想走，可是鼻子使勁抽了兩下，又再轉了回去，踩進水裡，後腿蹲下來頑固地不肯動彈。

「好好好，現在就要吃罐頭是吧？給……嗯？怎不肯吃？」

眼見「慈母」的懷柔政策失敗，杜衡決定當個「嚴父」，幫著拉狗繩：「巴打，不可以頑皮，郊外河水裡很多大腸桿菌和寄生蟲的！Be hygienic（要衛生）, okay？你再不聽話，回頭就要去獸醫那兒打針囉！」

跟狗聊衛生顯然白費唇舌，獸醫兩個字倒是熟悉得很，巴打梗著脖子，很不滿地吠回去：「汪！」

到底該勸這隻前警犬乖乖服從紀律呢，還是該勸牠已經退休了別再巡山？

路過的行山客看見兩人一狗狼狽地角力，無不捧腹大笑。

有個外籍行山客笑著上前幫忙，口袋裡卻忽然發出「嗶嗶」的響聲。

「汪！」巴打一秒亢奮地人立起來，吠叫和應。

那外籍人士原來是個業餘的「炸彈獵人」，帶著金屬探測器來尋寶。他蹲下來觀察河裡石頭，不到兩秒就趕緊讓邵杜兩人牽開巴打，自己也退開幾步。

「Oh what a keen sense of smell！I bet he smelled gunpowder！（鼻子真靈！我打賭牠嗅到火藥！）」

原來巴打踩水不遠處就有枚戰前迫擊炮炮彈，長約10厘米，直徑約5厘米，表面生鏽得跟長了青苔的石頭似的。

邵毅終於抓到了正確關鍵指令「Good job（做得好）」，提心吊膽地牽走巴打，用個人手機致電999報警。

爆炸品處理課（Explosive Ordnance Disposal Bureau, EOD）到場的時候，有路人給他們看兩人一狗的路拍照片。行動隊成員認出他們，有的笑有的哭，都說要給這隻退休警犬頒個幸運獎，還有的後悔怎麼不早點把牠從飛虎隊挖到EOD。

因為，除了那枚迫擊炮炮彈外，他們還在河床裡挖出了目測重達2,000磅的炸彈，眼看能打破H城出土炸彈紀錄、還挖出了6枚榴彈、44粒機關槍子彈及小量TBF復仇者轟炸機的殘骸碎片。

邵杜兩人為免遭同袍圍堵，早帶著狗溜了，卻還是在半路上不可避免地聽到了整整六下低沉的「砰磅」榴彈引爆巨響，整個山頭震得連連晃；還聽到了EOD姓馬的頭兒趕來指揮現場時的抓狂叫罵聲，在郊野公園裡氣勢洶洶地迴響。

「啊──啊──啊──重案組我X你個肺──X你個肺──你個肺──肺！！！」

幸而郊野公園很大，不需要徹底封山，兩人走完行山徑，在終點的草地上野餐。

杜衡為了享受二人世界，早有預備，掏出個網球在巴打鼻子下一晃，作勢要扔，打算支走礙事的電燈泡。

巴打紋風不動，擺著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姿態，似乎在記仇他用獸醫嚇唬自己的事，又似乎在說你這怕狗的傢伙還不配逗我玩。

杜衡為之氣結。

邵毅失笑，接過網球：「我來扔吧。巴打，fetch it（追回來）！」

巴打嗷嗷叫著，一秒飛奔而去。

牠叼著網球回來的時候，趾高氣揚地昂著頭，擠進杜衡和邵毅中間，屁股對著杜衡，頭對著主人，求抱抱舉高高，摸頭餵食來一套。

「Nice Brother（做得好，巴打）！」

「汪！」

杜衡看著男友毫不矜持開懷大笑，和寵物打成一片，心裡不由得有幾分鬱悶。

看這場面，狗子怕不是才是邵大隊長的真愛吧？

哦不對！這只是隻傻狗，根本當不成情敵！千萬要忍住，不能自貶身價吃一隻傻狗的醋！

「巴打，別總纏著你主人了，我們來點紳士一點的交流，怎麼樣？」

杜衡打開了手機，放著藍色多瑙河圓舞曲，拿起那個網球，開始順著節拍喊著Jump，逗巴打人立起來用後肢蹦跳，學跳華爾滋。

聽到悅耳的音樂，面對新鮮的玩法，巴打放下高傲姿態，好奇地追著球和節奏跳了一會，卻很快就頭昏眼花，狗腿打結，趴在地上沮喪地吐舌頭。

邵毅莫名其妙覺得同病相憐。

不過，巴打跟杜衡互動了一回，一人一狗很快就親近了不少，休息過後願意聽他指令追球。

「手好酸。」杜衡終於體會到陪狗狗玩的運動量究竟有多大。「John, your turn.（邵毅，輪到你了。）」

「半分鐘裡叼回來對巴打來說太簡單。」邵毅毫無自覺地發動直男嘲諷技能。「來看我扔一次。」

他往後退了十多步，面對投擲方向，右手持球於頭的右前上方，猛地來一個爆發助跑，邁右腿的同時，身體向右轉，右臂靠近身體經下向後引球，左腿迅速向前一步，用力蹬地，右腿迅速向前交叉。

他右腳剛一落地，迅速蹬地、轉髖、挺胸，身體左轉，重心前移，左腿落地蹬伸，呼的一下，揮臂將網球經肩上投擲出去。

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擲壘球姿勢，一氣呵成，邵毅整個人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完美的身材線條和又高又長又遠的拋物線搏得了附近不少喝采聲。

巴打興高采烈地追了出去。

杜衡捏了捏男友的肱二頭肌，心服口服地吹了個口哨，看著腕錶計時：「要是巴打一分鐘裡能叼回來，今晚給牠加罐頭。」

一分鐘，巴打沒回來；兩分鐘，沒回來。

「可憐的巴打，獎勵要沒囉。」杜衡笑說。

「牠畢竟上年紀了，換成人類歲數六十多歲，這個年紀還能跑能跳，沒病沒痛的，很了不起了。」邵毅為愛犬辯護。「何況剛剛已經玩過一輪了。我估計五分鐘內回來，怎麼樣？」

結果過了五分鐘，甚至十分鐘，巴打都還沒回來。

邵毅有點擔心，拿個哨子吹了吹，只聽到遠處似乎回應了兩聲，又沒了聲響。

「那傻狗該不會又找到一枚炸彈？」杜衡見邵毅開始發愁，隨便打個趣就打住了。「可能是累了或者迷路了，我們一起去找牠吧。我們不去找，牠以前當警犬再英勇，還是會害怕的。」

他們沿著遠足徑走，邵毅用哨子來交流了好幾次，愈發不安。

「這個距離，怎可能找不到路回來呢？難道受傷了？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

「別急別急，聽著很靠近了──」

他們愈走愈偏僻，到後來路直接斷了，每走一步都要跨過石頭，撥開長得比人還要高的雜草叢，鞋底沾上厚厚一層泥濘和草木碎屑。

「危險 Danger」的非官方告示牌出現，擋住了兩人去路，與此同時，一股泥漿的氣味撲鼻而來。

酸、臭、腥、還拌著上星期降雨的潮濕雨水味道。

巴打該不會掉進泥裡了吧？

邵毅二話不說，上前觀察環境。

告示牌後是道小懸崖，對面是個平台，中間有一圈石塊，看起來是個淤塞的古井，背靠一個斜坡。

兩人一看就知道對面山壁每逢雨季都會變成泥波，最近才發生了一次山泥傾瀉，雨水山泥連著落石往下沖，把平台連著井淹得七七八八。

他們不知道井有多深，因為井口被一塊大石堵住了。井的外壁糊了不少泥，長滿水蘚和真菌，平台四周褐色的泥濘表面鋪著一些從別處吹來在泥裡腐爛的葉子。

巴打不知道怎的繞到了對面，滿身糊滿泥巴像隻髒兮兮的流浪狗，卻不似身陷險境，嘴裡叼著網球，端端正正地蹲坐在井口的大石頭上，伸出泥爪子，鎮定而充滿威嚴地朝兩人「嗷」了一聲。

狗……狗官？狗皇帝？

杜衡腦海中冒出了奇怪的形容詞，汗顏問邵毅：「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以為自己是銀行總部外的銅獅子？」

「巴打，那裡危險，趕緊回來！跳得過來嗎？」

邵毅的「jump」指令無效，無奈地說：「不肯過來……跟剛才發現炸彈一樣，可能又有發現了。」

「又來一枚炸彈？爪子裡有什麼東西嗎？難道『俘虜』了什麼死松鼠死青蛙……」

他的話裡仿佛有某個關鍵字觸動了巴打的神經，巴打抖了抖毛，昂起胸口，精神奕奕地汪了一聲。

「炸彈？不是炸彈？死松鼠？死青蛙？死……死屍？井下面有死屍？死屍是嗎？」

「汪！」

杜衡連續「噢不」了四五次，催邵毅打給東區消防隊。

還有，少不了叫上重案組隊員。

「我有預感，巴打牠……牠可能發現了一具很『了不起』的屍體。」杜衡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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