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死去的一名董姓老婦,全名董玉娥,是十二名老人中與家人關係最親近的,也有多名家人在現場目睹她自殺。
邵毅覺得這一案應該包含不少有用的線索,於是親自再向相關人士一一做筆錄。
她死後,家人一直很傷心。
七女婿說:「我岳母人很好──生十個兒女十個一樣疼,連女婿和媳婦都當成親生的來疼,更疼孫輩,每個出生都送玉器,我們推卻,她就找借口說是我們家用給得多,要適當地散散財,平衡一下,不然家裡的福氣財氣不能持久。」
排行最末的小女兒說:「我媽媽雖然喪夫獨居,但她很快走出來了,常常泡在社區中心,上什麼太極班啊、耆英社交舞班啊、偶爾聽個風水講座啊……交了一大群朋友。」
「她健康狀況怎麼樣?有沒有跟你們說過哪裡不舒服,或是出現腦退化症病徵?」
「嗯……沒有吧?她多年來沒病沒痛,能走能吃,記性也不錯,只是有時候滑手機會錯信假新聞和偽科學迷信,例如吃鹽可以防輻射之類……這是老一輩的通病,不算數吧?」
大兒子也說當時完全不擔心母親一人生活:「她要強,不僱外傭,我們一班兄弟姊妹不勉強她,有空就上門探望,提醒她注意家居安全,也在她家裡安了攝影鏡頭,不讓她出意外就好了。」
話說董玉娥做九十大壽,在酒樓擺席,四代人加上她在社區中心認識的朋友,五十多快六十人濟濟一堂,擺了五桌。
她當天特地穿了一件顏色喜氣的衣服,打扮得精神煥發,接受兒孫一個個上前賀壽,大派紅包,逗完剛滿月最小的一個曾外孫,又故意裝傻,問最大的孫子,人都四十多歲了,怎麼還沒有結婚。
孫子配合她演,一驚一乍地說:「我去年已經結婚了啦!」
「哎?怎麼不見人?別騙老太婆我,你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怎麼可能娶到老婆?」
「娶到的啦,還要當爹了!她預產期很接近了,高齡產婦嘛,胎氣作動比較緊張,今天來不了而已!哎奶奶,說不定我老婆現在已經生啦,要不要我代我女兒給您也拜個壽?」
董玉娥被孫子嬉皮笑臉的樣子逗笑了:「說什麼代小曾孫女祝壽,其實是你自己想多討一封紅包吧?拿了紅包趕緊滾蛋,回去照顧老婆!」
「嘻嘻,奶奶英明!奶奶頭腦這麼清醒,要不要跟大家說說自己今天多少歲了呀?」
於是董玉娥就得意地站起來,中氣十足地宣佈:「我,董玉娥,今天九十歲!兒孫滿堂,個個孝順聽話,我這輩子太值了!」搏得滿場歡呼掌聲。
壽宴上沒什麼怪事發生,氣氛熱鬧,親友相談甚歡。
宴席結束,董玉娥回家後進了睡房,說是飯氣攻心睏了要早點睡。兒女們不以為意,有的帶著小孩子先走,有的留在客廳再聊會天。
過了半小時,她房中忽然傳出笑聲,但是又夾雜著像在乾嘔的聲音,家人覺得反常,去敲門卻發現房門反鎖了。
大兒子知道她從來不鎖房門,覺得事有反常,當機立斷踹開門,就看到母親正在笑著試圖吞下結婚戒指。
雖然家人及時發現,極力攔阻,但董玉娥已經把戒指吞下去了,即使送院做手術取出來,但食道和胃壁被戒指上的鑽石划傷,傷口發炎,不幸地引致併發症,就此離世。
她自殺時,床上整齊地擺好了存摺和遺產分配的家書,家人叫救護車時她還一直咳著笑著搖手推拒,示意不要救她。
「我享夠福了,不能太貪心,要把福氣留給兒孫的!」
家人們後來回想,她似乎早已經萌生自殺念頭──在大壽時不許願「想擺百歲宴」或是「想看到玄孫五代同堂」之類,而是說「這輩子值了」,分明是覺得活夠了啊!
但是一切這麼幸福美滿,也沒什麼未來會變壞的徵兆,不是該祈願長命百歲,繼續維持下去嗎?怎麼要自殺?
死亡畫風最奇葩的當屬一名葉姓老翁,全名葉大壯,在酒樓裡飲早茶時,突然反常地一直往嘴裡塞叉燒包,自己噎死自己。
和他喝茶的兩位老朋友雖然與他長年相識,對他這番舉動卻也大惑不解,見刑警再來調查,就再把事情從頭到尾複述一次。
「老葉他十多二十年前事業小有成就,心態飄了,揮霍無度,結果背了一身債,又虧空公款去填他的無底洞,事發坐牢,妻離子散,我們這些朋友也惱他借錢不還,斷絕來往。」
另一個朋友說:「他是真心想修補友誼,出獄後把欠我們的錢連本帶利地還了。友情救得回來,但他前妻已經帶著兒子改嫁移民啦,怎麼追回來?我們勸他往前看,但他不聽。」
他們說,葉大壯見前妻改嫁的對象是個外國富商,鑽牛角尖了,懷疑她當年提離婚單純是嫌貧愛富,甚至可能一早出了軌,搭上更有錢的人。
只要重新有錢了,是不是就可以誘使對方回心轉意?
重修舊好已經不重要了,他就只想給她和她的新歡一點顏色瞧瞧,出一口氣!
當朋友的個個旁觀者清:葉大壯這輩子怕是都要與「面子」和「錢」這兩樣東西糾纏不休了。
年輕時為了顯得體面而大灑金錢,老來為了維護受損的自尊心而渴望一朝暴富翻身,拿自己的退休積蓄買彩票、賭馬、進賭場玩老虎機,隱隱然又有失控的跡象……
某一天,葉大壯忽然約兩個最要好的朋友飲早茶,一改屢賭屢輸的頹喪模樣,春風滿面,走路帶風。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頓儘管敞開肚皮吃,我有錢我請客!」
坐下用餐沒多久,朋友正要打探是什麼喜事,葉大壯忽然縱聲大笑。
「今天我要轉運啦!等下就去外國找那對狗男女好好出一口惡氣!看我的!」
他笑著,一手抓一個叉燒包,左右開弓地吃,嘴裡含糊不清地向侍應喊話:「再來兩籠!──不,二十籠!」
不待朋友反應過來,他嫌吃得慢,索性不咬了,直接整個塞進嘴裡,饅頭屑都從嘴裡漏出來了,卻還在發瘋似的大口大口吃。
「喂喂,老葉你這是做什麼?有開心事慶祝固然是好,但不用暴飲暴食吧?當心噎到!」
「你今天發什麼神經?唉快別吃了!」
兩個朋友驚慌地攔阻,可是葉大壯不聽,繼續狼吞虎嚥,還在含糊地說:「不要攔我!我……嚼嚼……我一定要吃,能吃多少是多少,全靠這一頓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刑警問葉大壯的兩個朋友:「他說他轉運有錢了?是得了一筆飛來橫財嗎?」
兩個朋友說,一開始就是以為葉大壯中了財票或者賭馬押中冷門,可他沒說詳情,也沒下單一堆山珍海味炫耀,反而狂吃叉燒包噎死自己──這不是撞邪了是什麼?
葉大壯是暴食死的,另外一個老人是暴飲死的──一個姓洪的富婆,全名洪甜心。
洪富婆生前住在一個島上,豪宅在島上山頂,環境清幽怡人,只是苦了重案組──
上頭的刑事部警監嚴明剋扣他們的預算撥款,全組只有一部快報廢的老爺車,邵毅開車載女性隊員,其他人只能自費坐地鐵去碼頭,換船到島上,擠島上的公車,再在公車站一路往上走到豪宅。
KK抽煙抽太兇,肺活量不好,爬完一段坡揮汗如雨,氣喘如牛,生無可戀地仰天長嘆:「天哪,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光是一路交通就花了兩個多小時……」
累死了想回家……早知道今天就裝病不出勤了!
他是負責管理現場的核心隊員沒錯,但距離自殺當日過了那麼久,橫看豎看,豪宅早就不算「現場」了吧?根本不關他的事!
再想到自己爬馬路斜坡爬到一身是汗,晚上卻約了女朋友看電影,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唉,幹──先說了啊,我今晚有約會,要準點坐上四點的船離開,絕對不加班!」
鄧仔倒是訓練有素,全程精神抖擻。他難得看前輩吃一回癟,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嘲笑:「吼~戰鬥力也太差了吧?這就累到走不動了?還怎麼陪女朋友逛街?」
KK窒了一窒,反駁不得,改換精神攻擊:「母胎單身的人有什麼資格說我?我有女朋友,你有嗎?」
「……」
鄧仔以為發出去一枚飛鏢,結果是一枚回力鏢,結結實實地擊中自己死穴。
啊啊啊,太可惡了!為什麼KK那種又懶又拽的臭男人都交得到女朋友,他鄧子軒年輕英俊瀟灑,桃花運卻爛得跟狗屎一樣?
他悲憤地一跺腳:「我一定很快就會碰上真命天女的!等著瞧!」
豪宅已經易主了,現在的屋主是洪富婆生前包養的小白臉。
小白臉在富婆死後火速出示一紙遺囑,包攬了所有遺產。富婆的親戚心有不甘,一度提出訴訟指控他偽造文件,但法庭判定是真跡,他們只能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小白臉又擦粉底又畫眼影,穿著極其騷氣的紅底白點名牌襯衫,在胸口掛一大串土豪金鏈,不倫不類的,用一副人生勝利組的嘲諷嘴臉,望著累得不行的重案組眾人,懶洋洋地開口。
「各位警官怎麼又來了?一路舟車勞頓多辛苦!我勸你們就別當警察啦,領著少得可憐的薪水,幹著累死人的活,有意思嗎?」
鄧仔是基層家庭出身,看到這副暴發戶嘴臉就來氣,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反駁一句。
「我們就樂意!至少我們的錢是努力掙回來的,花得心安理得!」
小白臉聞言,反而更恬不知恥地笑出來:「別傻了,努力有屁用?看看我,『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大法比什麼都好使,土味情話和全身按摩來幾遍,下半輩子錢多到花不完!」
不待鄧仔反應,小白臉歪著頭上下打量眾人,又說:「這位鄧警官,還有那邊那位……我看看……邵警官,看你們底子不錯,要不要跟我學幾招?我閑得慌,正想開班教學。」
一眾刑警:「……」
「洪甜心自殺不是早就結案了嗎?你們山長水遠又來一趟,是不是想從我這裡撈點好處?好啦沒問題,我錢多。來來來,每人一千車馬費,趕緊回去交差……呦,這位警官還帶傷過來,竟然這麼缺錢嗎?加五百夠不夠?」
他話中指的正是細D,在懷孕妓女腐屍案中受傷、不久前才出院,手臂還紮著三角繃帶。
要不是被醫生警告過不能動手,細D真想一拳揍飛這個小白臉。
這是把重案組當成上門要飯的了?
他咧嘴笑得燦爛,嘴裡的話卻毫不留情:「先生,你這是想賄賂警方人員?你知不知道行賄罪可以判處監禁多少年?」
小白臉吃軟不吃硬,馬上慫了。
「哪有哪有?我就是看各位警官辛苦,想犒勞一下……」
「不用,我們就是來進行跟進調查的!」
「行,行,我配合調查,行了吧!」
小白臉無奈地請眾人到會客廳,一路上絮絮抱怨。
「不是結案了嗎?怎麼又來翻查?洪甜心她喝太多酒意外灌死自己,當時泳池派對的人全看著的!別看太多豪門電視劇,懷疑我謀財害命啊!我和她只是各取所需,你情我願,她要人,我要錢,懂?」
「洪甜心她是不是有腦退化的跡象?」
「唔……大半年前開始她的確開始變笨了,老了嘛,正常。以前她精明著呢……」
小白臉說到洪甜心的發跡史:「十多年前華城房價急跌,人人都勒緊褲帶不敢投資,她偏趁著低價買入一堆單位,後來經濟恢復,房地產大幅升值,她就發財了!」
KK對工作沒熱誠,對錢卻是熱誠十足,插話:「買賣那一波房地產發達還可以用幸運賭中解釋,但她多年來炒股票的眼光真不可能是用猜的,華城的『股神』我就服她。」
雖然後來洪甜心賺夠了收山了,只把投資當消閒,但還是玩什麼賺什麼。
直到大半年前,她決策速度慢了很多,連連錯失機會,看股票的眼光也歪了,虧了幾十萬。對她來說錢不多,但她很不甘心,小白臉哄她她也高興不起來。
細D問:「事發當天她一直灌酒,是為了借酒消愁嗎?」
大D截住弟弟,說:「別被帶偏了啦,怎麼可能是借酒消愁?她自殺案中有很多目擊證人,個個都說她突然宣佈要開派對慶祝一件大事,豪宅泳池監控也拍到她樣子特別興奮,哪有半點虧錢難過的樣子?」
當時,洪甜心很高興地說,她身家很快就會翻倍,超越福布斯富豪榜第一名,又指揮傭人把酒窖裡的名酒全搬出來,跟搬金山銀山似的。
她喝醉了,一直嚷嚷:「耶穌把水變酒聽過沒?我……咕嚕咕嚕……我這是把酒變錢!」
她以往喝酒淺嚐即止,但那天興奮得抄起整支伏特加灌下去,灌完一支,又灌第二支、第三支……
說到最後,小白臉攤了攤手,還特別造作地「唉」了一聲。
「這不,人就兩腳一伸,沒了嗎?所以俗話說得好,『貪字得個貧』!」
刑警們反覆細問當日詳情,他不耐煩了,作勢送客。
「各位警官,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再問也沒什麼消息可以提供的了。我準備去賭場再玩幾把大的,時間寶貴,幾分鐘可以賺幾十萬幾百萬呢!你們賠得起嗎?」
細D暗笑,在心裡為小白臉點蠟。
「貪字得個貧」這句,還是閣下自己留著揣摩揣摩吧!
邵毅卻笑不出來,他苦惱得很呢。
這一輪調查下來,刑警已經向目擊十二名老人自殺的證人們重新錄取口供了,但是重案組仍然對這一連串老人自殺案的核心難題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們之間互無交集、背景各異,死亡地點和方式各異,也都一度經過警方和法醫判斷死因無可疑,叫人很難不相信他們自殺只是個別不幸事件。
但十二起案子分明有共通點,還怪異到不行──每個老人的死亡時間相差約一個月,臉上都帶笑!怎可能用一句「巧合」解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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