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苗美蘭客人愈來愈少,快交不起租了,咬咬牙,決定拍王娟娟的房門,找她理論。
王娟娟生意旺一些,但她的劏房和苗美蘭的並沒有多大分別。
牆壁上貼著斑駁發霉的壁紙,四個邊角捲了起來。為了省電費,天花板上的燈從來不會開,只在床頭放一盞小夜燈,能勉強照亮狹隘的居住空間就行。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混雜的廉價香水味和煙味,自然,也從來不缺男人留下的汗臭和膻腥味。
王娟娟剛接完客,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嘴角噙著一抹意猶未盡的慵懶笑意,歪著腰靠在鐵架床的床頭上,嘴裡叼著香煙。
她像故意炫耀似的,拿著個銀色打火機翻來覆去地看了兩三遍,才用指甲頂開蓋子打火點了煙,悠悠地、長長地朝苗美蘭吐出一口白霧。
「哎呀,剛才的老闆器大活好,出手也滿大方的,多給了兩百塊,還把這個打火機留給我了,是高級貨哦,可惜沒有另一個可以分給美蘭姊你。這樣好了,煙分你一根抽抽?」
她抽出一根香煙拋出去,苗美蘭馬上劈手把香煙打落在地。
「哎呀,怎麼生氣了?」王娟娟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歪著頭看著苗美蘭,「難道說……姊你喜歡那個老闆?跟妹妹我吃醋啦?」
她捂著嘴笑,可是又笑得前仰後合,毫不矜持。
「哎呀,你早說嘛!只是老闆心裡喜歡誰我可控制不了,男人嘛,三心兩意很正常,美蘭姊你說是不──」
看見苗美蘭一聲不吭地盯著她,眼神愈來愈不善,王娟娟翹著的嘴角漸漸變得僵硬,下意識地在床上坐直了,抱著手臂,鼓著腮瞪回去,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心虛。
「幹嘛?明明是你自己過來找我聊天,擺張臭臉給誰看?」
苗美蘭忍無可忍,衝上前扭住王娟娟的手腕,悲憤地高聲質問。
「明人不說暗話,大家姊妹一場,你怎麼可以斷我財路?怎麼可以搶走我的熟客,搶了一個又一個?」
王娟娟吃痛,登時不裝了,瞬間拉下臉來,惡狠狠地瞪著這個「好姊妹」。
「放開我!你是聾子嗎,我剛才給足了暗示,你竟然還不懂?大家都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會有競爭,老闆想光顧誰就光顧誰!」
「可是也得講究先來後到啊!何況我一直對你這麼好,把你當親妹妹疼著保護著,你就不應該坑同行、坑好姊妹,幹出搶客這麼缺德的事!」
「哦?這種行規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王娟娟聞言挑眉,再次揚起嘴角,笑得燦爛如花,「那麼,美蘭姊,想不想知道我使了什麼小手段把客人都勾到床上,一勾一個準?要不,我教教你這裡面的竅門?」
王娟娟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示意苗美蘭湊過來。
苗美蘭雖然心裡有氣,但是被王娟娟這麼一說,又忍不住好奇心,不自然地咳了兩聲,也坐到床上,挨過去,打聽一下對方的秘密。
「嘖,你這小婊子總算有點良心,記得好東西要分享,不能整天藏著掖著。快說,是噴了什麼迷香把老闆釣到手嗎?」
「來,再湊近些,我們照著鏡子仔細說……」
「是化了什麼特別容易撩到老闆的妝容嗎?娟娟你別賣關子了,趕緊給我講一下……」
小小的梳妝圓鏡面裡,兩個妓女的臉頰愈挨愈近。
這時,只見王娟娟臉上的笑容急遽轉成冷笑,伸出指甲,朝苗美蘭敷著厚厚粉底的臉頰上就是狠狠一戳。
苗美蘭堪堪躲過,大叫後退。
「王娟娟你幹嘛?」
這一戳下去,最後一絲偽裝的姊妹情終於徹底撕裂。
「苗美蘭,你怎麼就學不會照照鏡子呢?」
王娟娟先發制人,霍地站起來,毫不留情地奚落對方。
「天天都是白粉底、大紅唇、加上那件俗氣的蕾絲內衣,像個紙紮小人似的,誰看誰倒胃,怎麼還有臉佔著最靠近大門的頭房?」
「你……你什麼意思?」苗美蘭捂著臉氣急敗壞,「王娟娟你給我說清楚!」
「怎麼非要我把話挑明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拿姊妹情壓我一頭租下頭房,不就是想搶先一步做生意嗎?我只是商量一下和你交換而已,你臉臭得像人家掘了你祖墳一樣!」
「你──沿途的旅費都是我出的,住個頭房怎麼了?倒是你,天天搶走我的客人,太不講道義了!」
「道義?我告訴你,這裡是華城,只講錢,其他什麼都不是!有本事的人生意自然好,沒本事的人就別怪老闆們都往別人房裡跑!」
王娟娟連珠炮發地罵了一通,喘了口氣,見苗美蘭招架不住,被她罵得懵了,心中得意,以一派勝利者姿態抄起梳妝鏡,慢悠悠地整理鬢髮,指尖有意無意地撫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臉蛋,最終停在水嫩的嘴唇上。
「美蘭姊,我勸你別浪費時間爭風呷醋了,趕緊回去睡個美容覺。瞧瞧,三十歲的人了,一生氣,抬頭紋都跑出來了呢,和鄉下那些苦著臉種田的黃臉婆有什麼分別──」
話剛說完,苗美蘭猝然爆發出一聲怒吼,撲向王娟娟。
「都是出來賣的,誰比誰高貴?」
她揪住了王娟娟的頭髮,咬牙切齒地搖晃拉扯,王娟娟手裡的梳妝鏡摔落在地,鏡子碎片飛濺開來,散落一地。
「說這裡是華城,只講錢不講人情是吧?那看我把你這隻臭狐狸精的頭髮全扯下來,臉也抓花,看你還敢不敢勾引我的熟客!」
「死賤人老太婆!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命啊殺人啦──」
王娟娟慘叫連連,7C其他劏房的住客聞聲紛紛探頭出來,眼見情況不對勁,擠進來勸架。
「都消停一下,消停一下!吵到老闆們以後不敢來怎麼辦?」
「對啊對啊,要是鬧到鄰居報警,掃黃隊上門,大家都要吃不著兜著走!」
好不容易分開兩人,王娟娟披頭散髮,頭皮上都是血,縮在角落喃喃咒罵,而苗美蘭也在扭打中弄得鼻青臉腫,肩膀被王娟娟的指甲摳掉了一塊肉,一直流血不止。
苗美蘭紅著眼睛,一邊叫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邊隔著人牆死死瞪著對方,從牙縫裡擠出最後一句。
「從今天開始,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阿玟聽完苗美蘭講述那一次撕破臉的經過,心中暗道果然「同行如敵國」,看來皮肉生意更是如此,連好姊妹都能反目成仇。
苗美蘭回想起來還是氣不過,恨恨地數著王娟娟的罪狀:「她不但笑我又老又醜,還惡人先告狀,說我妒忌她!7C所有人還都信了!」
「鬧成這樣,只是撕破臉,之後沒有做別的了?」
苗美蘭警惕地瞄阿玟一眼,反覆強調:「我可沒殺人,王娟娟她死掉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報案人吧,7B鄰居也堅持看到你曾經進入現場並且接近屍體。發現死者的屍體時是什麼情況?你都做了什麼?」
苗美蘭本來死活不願意吐露,但是在阿玟三番四次逼問下還是鬆口了,彆扭地轉過頭去,目光盯著訊問室的牆壁,彷彿能從那面素白的牆上盯出昔日好姊妹的臉孔來。
「還能是什麼情況?發臭爛透了唄,和那個爛貨的心腸一樣。那幾天她房間愈來愈臭,薰到我睡不著,我踹開門進去,看到一個死人沒穿衣服躺在地上,定睛再看才認出她來。」
苗美蘭說,她鄉下老家是養豬的,見過很多死豬,王娟娟的屍體就像頭死豬一樣。當時她感覺有點噁心,但不怎麼怕,還有點暗爽。
「我蹲在屍體旁看了又看,再三確定死翹翹的就是她,還踢了屍體一腳呢,她肚子脹氣,一踢就炸了,腸子污血濺得到處都是。我心裡想著,她活著時那麼神氣,應該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死相,保證再活活氣死,哈哈哈……」
苗美蘭嘴裡吐出幸災樂禍的刻薄話,表情和笑聲卻苦澀無比,眼眶也慢慢紅了。
她說,她大概犯賤了,踢了那一腳後,莫名其妙想哭,像在後悔似的,想起和王娟娟吵架的那一天說的話。
都是鄉下出來賣的,誰比誰高貴?
「人都死了,我這樣有意思嗎?我們這些人就是飄在水面的浮萍,被風吹來吹去,枯了爛了也沒人收拾。她死了,可能哪天就輪到我了,無法在華城落葉生根,還把自己一輩子賠進去。」
「你蹲在屍體前那會,就只是踢了屍體一腳,看了一陣子,然後起身報警嗎?」
「我當時想給她收拾收拾,至少借她件舊衣服穿穿,留點體面。」
阿玟和另一名陪同問話的女警都眉頭一皺,敏銳地察覺出嫌疑人口供和現場的差異。
「但是警方發現屍體的時候,死者是全身赤裸的。你真給她穿衣服了?」
「沒,起身準備回房拿衣服的時候,發現那個猥瑣男在7B偷看。我和那個男人也不對付嘛,怕他搞事,心裡不踏實,趕緊還是先打電話報警。」
阿玟沒完全相信她的說詞,再度盤問:「苗小姐,你堅稱沒殺人,那為什麼拒捕?為什麼試圖隱瞞和王娟娟的關係?我再提醒你一次,從你涉案被捕開始,一言一行都紀錄在案,如有任何可疑,警方一定調查到底,你明白嗎?」
苗美蘭接觸到阿玟嚴厲的目光,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來挪去,含糊其詞。
「真不是我……我跟她有仇,哪敢說出來?你們條子一聽,肯定就把我當成殺人犯。至於躲著你們,是因為我再待一年就能申請永久居留了,要是被抓到旅遊簽證過期,遣返回鄉,這幾年就白賣了……」
她翻來覆去地堅稱沒有殺王娟娟,可是又說不清楚最後見過活著的王娟娟是什麼時候,也交不出不在場證據。
兩名女警結束問話後,苗美蘭仍然死心不息,揚聲追問:「哎,如果我拒捕要蹲牢,也不是不行,有免費食宿呢……蹲滿剩下一年的話算不算數?別遣返我行不行?」
阿玟扼要地報告完這名嫌疑人的證供,又給眾人播了一小段苗美蘭錄口供的錄影片段。
她說:「換個角度思考,她抗拒我們執法也無可厚非……未必就是兇手。」
鄧仔忍不住舉手站起來:「可是我覺得殺人的就是她!正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苗美蘭殺人動機充足啊!不過我也替苗美蘭不值,原來王娟娟是個心機婊……」
邵毅皺了皺眉頭,阻止鄧仔說下去。
聽完阿玟的報告,他心中疑慮並未完全消除。這名嫌疑人面對警方態度有可疑,又近距離接觸過屍體,行為不尋常,仍需謹慎調查。
雖然和鄧仔看法相似,但他不忘提醒:「鄧仔,個人感受會影響理性判斷和查案的動力。就算受害人真的因為行事卑鄙招致殺身之禍,難道人就該死了?殺人的就正確了?」
鄧仔面紅耳赤,尷尬地說了聲「長官對不起」,坐回去了,但又忍不住問邵毅:「所以邵隊你覺得苗美蘭可疑嗎?」
「目前不能排除嫌疑。」
邵毅說,如果她只是擔心警方懷疑,應該竭力淡化結怨情況才是,可是她不停地向警方控訴死者,這是兇手試圖轉移視線的常見手法。
「另外,她主動描述屍體像『死豬』時面不改容,也讓我有點在意。」
鄧仔一拍大腿,大聲說:「是吧是吧!就像最近那套講犯罪心理的連續劇裡,那個變態連環殺手……」
他很快察覺到左右同僚正在偷笑,意識到自己把業餘娛樂帶入專業裡並不恰當,訕訕地笑著閉了嘴。
邵毅聽鄧仔提到犯罪心理,不禁望了杜衡一眼──這裡不正有位顧問?杜衡手持雙博士學位,除了是法醫學專家之外,還精通犯罪心理學。
「杜法醫,你怎麼看?有沒有犯罪心理學相關的看法?」
杜衡也剛好看過來,特別記仇地撇了撇嘴,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好巧不巧,他心中想法和邵毅差不多,懷疑苗美蘭言行誇張,刻意豎立粗鄙但本性善良的人設,強調自己以德報怨,既可以撇清嫌疑,又能引開警方注意力。
但他作為顧問,在正式的偵緝會議上發言必須多加注意,絕對不可以提出缺乏證據支持的主觀想法,以免誤導團隊調查方向。
「犯罪心理學只是輔助,不是判案的標準。案中破壞屍體的臉和下體很可能屬於洩憤行為,and I have nothing to supplement at this stage(現階段我沒有補充了)。」
邵毅點頭表示理解,轉而問阿玟:「其他嫌疑人調查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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