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玟繼續匯報下去。
「彩鳳樓7樓C室分成五間劏房出租,除了死者和苗美蘭外,另外三間劏房的租客也都是性工作者,一個是外籍人士,另外兩個本地人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姊妹。」
妹妹尤引娣,在夜總會裡當女公關。
刑警去夜總會找人時,尤引娣正在工作,匆匆向問話的刑警交代幾句,說是前段時間借住在朋友家,前天才回的7C,留下電話號碼後,就不願配合問話了,說以後再聯絡。
至於姊姊尤招娣,比妹妹大一歲,除了皮肉交易,還提供按摩、足浴、掏耳之類的服務,專做中老年人生意。
尤招娣的手機號碼註銷了,打不通,重案組再一問彩鳳樓其他住客,才知道她前幾天被一個已屆花甲之齡的喪妻老總看上,娶回去當續弦。
「彩鳳樓鳳姐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各位警官你們說世事神奇不?有多少個下海的可以上岸?更別說釣的還是一隻大金龜,迎娶排場可氣派了!」
居民說起八卦停不下來,還分享手機裡拍的照片。
照片上正是尤招娣搬出彩鳳樓的那天,她穿著名牌裙子,拎著名牌手袋,手上戴著鑲大顆鑽石的戒指,擺出貴婦的姿態發紅包,還有司機駕著名車來接。
重案組從車牌號碼追溯到尤招娣的新家──一幢200多坪的單幢式豪宅。
屋子很大,刑警們一踏入玄關已經受到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其中一人忍不住感歎:「這玄關比我家客廳還大……」
眾人跟著帶路的傭人到了會客室,繞過雕花屏風,只見真皮沙發上放著價值不菲的刺繡墊子,落地燈雕刻成單足站立的仙鶴,牆上玻璃展櫃裡擺著一件件瓷器古玩,琳瑯滿目。
這就是有錢人的最高境界嗎?用錢買文化氣息?一眾刑警不禁在心中感嘆。
「有客人?是何總的生意夥伴來訪嗎?趕緊泡一壺碧螺春,配上小菜,別怠慢了……」
尤招娣穿著一襲碧青色的長裙,戴著一串珍珠項鍊,娉娉婷婷地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吩咐傭人沏茶招待客人,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會客廳的來客聽到。
她無論是外在打扮還是內在氣質,都已經和上流社會的貴婦一般無異,完全看不出從前當過色情按摩女郎。
不過,她一聽傭人通報清楚來的是刑警,態度就不怎麼大方了。
她繃起敷著厚厚粉底的臉,高聲斥責下人:「怎麼隨便把閒雜人等放進來?警察找我們何家做什麼?肯定是找錯人了,快點請他們回去!」
「尤小姐,我們重案組希望你就彩鳳樓命案向警方提供……」
「彩鳳樓?不好意思,我沒在那裡住過,你們找錯人了。」尤招娣拉下臉趕客,「還有,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小姐』,麻煩稱呼我『何太太』。」
她在傭人面前要面子,死活不願承認自己當過性工作者,後來在刑警堅持下勉強承認了,但是言詞隱晦,一個勁兒地說和死者不熟,沒有什麼資訊可以提供。
「我那時的『業務範圍』和『銷售對象』都和王娟娟不一樣,根本沒什麼交集,其他7C租客也可以證明的。」
臨走時,有刑警在尤招娣送客時忍不住跟同袍耳語:「怎麼不見那位退休老總?這裡完全沒有男人生活的痕跡。那個何總該不會被騙財?」
尤招娣耳尖聽到了,背著下人,壓低聲音反駁:「你們警察別冤枉我,我和何總是各取所需。我服侍得老闆高高興興,他也樂意給我續弦的位置,有什麼問題?」
說到這裡,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抱著手,揚著兩道修得又細又長的眉毛,似笑非笑的,頗為誇張地「唉」了一聲。
「王娟娟也是個人精,我記得她會和老闆們玩角色扮演,比我還會演,依我看啊,遲早也會成功上岸的,只是……可惜嘍。」
刑警隨口問:「可惜什麼?」
尤招娣神色有些不自然,絞了絞雙手,乾咳了一聲才回答:「我,我隨口感慨一下而已,當然是可惜她年紀輕輕就沒了。」
她細微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刑警眼睛,在連番追問下,才拖長語氣,神秘兮兮地透露。
「你們剛才說的死亡時間範圍裡,有一晚,我好像聽到腳步聲,有人在王娟娟的房間門口徘徊,喃喃自語了一會,然後又有『咚咚咚』的聲音響了好幾分鐘,像在剁肉。」
刑警大驚失色:「你怎麼不早說?」
尤招娣撇了撇嘴,辯解道:「黑燈瞎火的,我又是半夢半醒時聽到,怕是錯覺,也不想被你們警察纏著問東問西,影響我新生活。現在想了想才覺得後怕!」
「那你知道是誰嗎?」
「我聽那個人喃喃自語的聲音像是7C從前的租客,陳娜。」尤招娣一提起這個人,臉色頗有幾分不屑,「那個陳娜吸『粉』,吸到腦袋有病……你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她!」
這名7C前租客陳娜自然也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單之中。她25歲,本身是南亞裔非法移民,起中文姓名是為了方便做皮肉生意。
尤招娣聲稱,不時有人上門向陳娜追債,而陳娜兩個月前吸毒吸到精神出問題,整天大叫大哭、沒錢交租就偷竊她的財物,還掌摑房東,房東忍無可忍趕走她了。
目前為止,這個陳娜的可疑程度和苗美蘭差不多──欠債、有偷竊前科、有嚴重暴力傾向,和案情非常吻合。
重案組至今無法聯絡上她,只能在警方內部發放消息,讓巡警一旦發現疑似人士就馬上通報。
阿玟正要接著匯報其他嫌疑人,會議室的玻璃門被叩響了。
巡警小分隊的老警長一路小跑著進入會議室,對邵毅敬了個禮:「有消息報告重案組!」
邵毅雖然年僅二十八歲就晉升中層,但是對老一輩的基層警察向來禮數周到,客客氣氣地道了謝,將人請進會議室喝杯水,接過對方遞來的資料。
「咦,這是……」
邵毅才把文件剛放到長桌上,所有隊員的目光就齊刷刷地投過去了,還有不少激動得騰地站起來。
是一份拘留資料表單,上面赫然印著陳娜的照片!
陳娜涉及債務糾紛和街頭毆鬥,是傷員,也是其中一名被捕人士,除此之外還涉嫌吸毒藏毒──
謝天謝地,重案組不用再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人了,人就在醫院的拘留病房,得來全不費工夫!
邵毅不禁喜上眉梢,馬上派兩名刑警前往醫院問話。
「直接開錄影視訊,我們這邊在開會的也聽著,省了來回通知的時間。」
隊員領命出發,很快就到了醫院,連上視訊通話,會議室的大螢幕上的鏡頭晃動了一會,穩下來了,投射出一個女人的臉孔。
眾人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雙胞胎刑警大D和細D更是異口同聲地大叫:「靠北!」
陳娜根本不像人,像隻餓死鬼,瘦得皮包骨,皮膚暗沉無光,眼窩和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珠卻鼓脹著,大而無神,眼瞳在醫院的燈光下呈現一種怪異混濁的黃灰色,像兩顆劣質塑料珠子。
她被趕出彩鳳樓7C以後,不知道在街頭流浪了多久,沒洗澡,吸毒造成的皮膚問題愈發惡化,不光臉上長滿爛瘡,頭髮也掉得厲害,露出頭皮上大片大片的癬疥,稀疏的長髮紮成一條只有大姆指粗的馬尾,髮絲裡結著不少油膩的污垢。
醫院那邊的重案組刑警在打字區輸入了一串字。
重案組平板編號02:連追債打手都揍不下去,只踹了她幾腳。滿身皮膚病的,誰敢碰?要不是指紋吻合,還真看不出來和證件上的是同一個人。
只見陳娜坐在床上,脖子和手腳貼著的紗布掉在床上,露出大面積的潰瘍,傷疊著傷,疤疊著疤,她卻還不知疼痛似的不停抓撓,指甲裡都是血。
邵毅皺了皺眉:「她神智似乎不太清醒,能接受問話嗎?」
刑警試著叫她名字,她卻恍若未聞,啃咬著染血的指甲發呆,直到刑警說出了「彩鳳樓7C」五個字,她忽地渾身一顫,「嗖」的一下縮到病床一角,神經質地大叫出聲。
「不回去!不回去!死都不回去!那裡是個地獄,別把我送回去!」
陳娜情緒不穩,語無倫次,在外語和華城話之間不停切換,重案組讓拘留病房那邊請來翻譯協助溝通,陳娜聽到熟悉的母語,情緒才穩定下來,表示願意作供。
據陳娜供稱,尤家姊妹中的姊姊尤招娣服務過不少中老年奧客,積了一肚子惡氣,某天與陳娜擦身而過時,忽然失控咆哮,把氣撒到對方身上。
自此以後,尤招娣把她當成了出氣包,恃著她不敢報警,欺凌愈發變本加厲。
「我的東西都被尤招娣搶走了,我只是想拿回去,但她非要說我偷她的東西!她大聲罵我,甩我巴掌,還……」
陳娜在拘留病房裡述說到激動處,哭得渾身抖震,指著自己「嘰哩呱啦」地哭訴了一頓,還怕翻譯譯得不準,刑警聽不懂,不停地打著手勢。
她食中兩指挾著作吸煙狀,再伸手往下戳了十幾下大腿內側,用蹩腳的華城語反覆強調。
「裡面!熱,疼!很疼的!」
男警們看懂了,生怕她接下來和苗美蘭一樣當場脫衣服,紛紛出於禮貌遮了眼或者別過頭去。
陳娜誤會了,大哭起來:「你們不信我?我說的是真的!我脫病人服,給你們看!」
「不不不,不用!我們懂你意思,筆錄如實記下來了,你放心!」
不少刑警稍稍一想像欺凌畫面,心中都發著寒。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明明彩鳳樓7C租客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是為了追求在城市定居,無奈出賣自己……
苗、王兩人搶奪生意導致姊妹情誼破裂也就罷了,卻怎麼還有尤招娣這樣的,百般欺負更弱勢的同行?
「我靠,尤招娣這個瘋女人!」
脾氣火爆的阿玟義憤填膺,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髒話狂飆。
「這他媽的心理變態,用煙蒂燙人私處?幹,快叫醫生開驗傷報告!我們一併把這件性侵虐待案辦了!」
卻也有隊員看法不一致,提出疑慮:「我覺得吧,雖然她描述的遭遇很慘,但也不能排除她吸毒產生幻覺,出現被害妄想……」
「你們這是在檢討受害者!」阿玟悲憤地吼回去。「就是因為社會上大多數人都像你們冷眼旁觀,有事沒事踩上幾腳,才會有那麼多性侵受害者保持沉默……」
「阿玟,王娟娟被殺案延伸出來的事件自然會另外立案認真處理,但我們人手有限,向來優先調查他殺案,你知道的吧?」邵毅勸止,「先聽完陳娜關於王娟娟一案的口供。」
阿玟深呼吸了好幾回,才按著桌面起身:「抱歉,我去洗個臉冷靜一下再回來。」
陳娜繼續供稱,說到她和王娟娟的交集。
「娟娟她人挺好的,至少她沒欺負過我。她還借過錢給我應急,會把她不要的項鍊送給我……」
「項鍊?什麼樣的項鍊?」
邵毅和杜衡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異口同聲地追問。
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各自尷尬地移開眼神。
邵毅調出證物照片給陳娜看:「我們在現場發現了這條項鍊。是不是你的?」
陳娜遲疑了一下,點頭承認:「是的,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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