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流奔湧於支離破碎的記憶海中，再次引領路克回到那遙遠而悠久的往日時光。四周的斷垣殘壁在烈焰的肆虐下激揚焚塵，與空氣中瀰漫的硝煙焦血混合成令人昏幻的古怪氣味。他麻木地支撐毀衰大半的血肉之軀，自宛如殞石墜擊而成的巨坑中抬首環顧，從世界各地雲集而來的億萬聯軍齊目俯視，彷彿此刻整顆星球的意志都凝聚於此。
「那些無法逃脫自己設下的命運之人，總有一日會葬身於對命運的執念之中。」昔日的至高法師，烏里蘇姆的字字箴句言猶在耳。
路克的眼神聚焦於東北側的巫師之上，上千巫杖齊聚的術光落入了那無光而冰冷的鈷藍雙眸，玄黑的瞳仁吞噬任何膽敢踏足的光彩，僅有至暗的無底深淵駐留眼底。
「這個世界不需要再受更多傷害了，投降吧，大凶。如此，我等將承諾賜予爾一介平靜結局。」
空靈而平和的語調自美麗的精靈女王唇間遞出，話聲雖不甚響亮，卻清晰無比地透穿千里，字字貫入路克那僅剩一邊的耳中。路克握緊幾近成焦炭的右拳，不閃不避地迎上王的視線，在那雙碧如淺海的靈眼之中，他看見了悲憫，也看見了決意。
路克一語不發，只是以緩慢而穩定的眸光掃視聯軍，身披聖鎧的騎士、統御一國的戰君、飄遊於世的浪人、以及無數拯救世界於水火之中的英雄，他們齊聚於此，只為再度消滅這足以顛覆星球的威脅。恐懼或堅毅、後悔或果斷，路克在他們的眼中無一例外地看見了一樣事物。
神。
弱小之人因守護所愛而偉大，瑟縮顫抖的將士憑依著對家的信念而屹立於此，對他們而言，妻兒和家園等同於神，即使面對比自己強大數萬倍的敵人，也不容許其進犯一分。
那些被冠以英雄與王之名的生靈以守護世界之名而戰，若說平凡的將士編織成了網的絲線，那他們便是連繫意志的『結』。在那一刻，無可名狀的恐怖滋蔓上路克的心頭，他意識到自己正孤身一人，立於浩瀚戰場的最中心，對抗著來自萬物的信念集合。
意及於此，路克不由自主地咧開嘴角，極端的恐懼催生出無法想像的癲狂，淡光之下，森白的牙齒與拉扯的屍白皮膚有如邪物可怖。
我也曾信仰過神。路克如是想道。
在那一刻，現實扭曲了，黑髮棕眼的女子靜躺於大地之上，安詳如眠的逝顏在路克面前重複回撥。她曾是他的全部，將他帶出絕望深淵的守夜人，但現在什麼都沒了，沒了！一切不復存在，那些承諾永世的誓言在聯軍的眼中不過是兩頭野獸的無意義吼叫。
非人的微笑唇齒之間遞出輕咯，漸漸地，輕咯加深成介於低泣與低笑間的詭異音調。滿溢胸腔的憤慨與荒唐化作厲聲狂笑，原本因僵持而躁動的聯軍頓時噤若寒蟬，沒有人膽敢發起進攻，也沒有人勇敢到阻斷那顛瘋錯亂的笑聲。
空氣中的因子改變了。赤陽高照的正午時分霎時間冷如寒冬，灰白相錯的鐵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加深，不出一呼一息，黑天籠罩大地，沉重的氣壓牢鎖士氣。所有將士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上的武器，對準戰場中心的路克。身為光的信使，精靈、法師與少數異能者召喚出明燦的潔光，在昏黑的天地中亮起一座座燈塔。
英雄與騎士交換了眼神，王與尊者連通了心意，在場的億條生命都領悟到一件事實：他們勢必迎來一場惡戰。
那麼，來吧。
路克振臂側展，鳥喙狀的影形自他的足下開展深淵巨口，曾被他屠戮的十多萬條生命在邪法的力量下被吞噬改造，成為無情無欲的人形黑影。不具思想的靈魂之影自二維拔升，薄紙般搖曳於三維空間中，範圍之大直逼半片戰場。
「衝鋒！」
「進攻！」
雷震的戰吼撕開了空氣，浩如星河的戰士頓時間如灌入碗中的清水，自四面八方衝下，一龍並著一龍，以雷厲風行之勢鎮踏焦土，向路克高昂奮吼。自遼如蔚水的軍陣之中，上千點耀閃異彩的星芒凌空拔昇。身披白斗篷，手持長劍的金髮女子箭梭疾飛，燦亮的白線劃穿黔空，宛如流星追月；倚空高飛的異能者雙手凝聚強大的魔能，率先對戰場中心發起足以毀滅大廈的激光；震足踏地的魁梧巨人衝地高躍，向著路克所在之處星落而下。
激昂的戰意掩蓋了萬般聲響，劍與魔法、槍與異能，世界存亡的極戰徹底爆發。純然的瘋狂在路克眼中綻放，望著人們盈滿千思萬緒的眼瞳，他雙掌猛地合拍。驟現的光影扭曲了現實與虛幻的間隙，自眾軍上空，大小不一的螺轉漩渦赫然顯現，漆黑的核心與冰藍妖紫的渦流否決了重力，強大的磁引幾乎將大地連根拔起。
今天，所有的神都將殞落。
下一道題目：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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