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森 - 第三十三章

林笙這一覺完全無夢。

他睡得很不踏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夢中還如此心慌、恐懼、害怕。

身邊是無盡的黑暗，他跑不動也沒力氣，所以他將自己蜷成一團坐在原地，把頭埋起來，感受就可以好一點。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傳來，他下意識想去尋找來源，但他無法睜開眼睛，也看不見眼前的東西。

接著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很模糊但他聽得出來對方一直叫著他的名字，於是他又試圖想睜開眼睛。

最後他終於看見一道光線灑了進來。

林笙緩緩睜開雙眼，第一眼看見的是白色天花板，又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

聲音在旁邊響起，就看見落染天出現在了視線裡，對方皺著眉頭看著他，還摸了他的頭一下。

「你現在感覺如何？還好嗎？」

林笙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眨了眨幾下眼睛。

落染天見狀眉頭皺得更緊，「還不舒服嗎？」

賴翔緯見林笙沒有反應的樣子說：「我去叫醫生。」然後就跑走了。

林笙轉了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

才剛開口他就感覺到喉嚨啞到不行，皺起了眉頭。

落染天就先扶他坐起身，再遞來了一杯水讓他慢慢喝下。

林笙喝下水後喉嚨好了很多，但聲音還是有點沙啞：「我怎麼會在這裡？」

然而落染天只是站在他旁邊低頭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後，才拉來椅子在林笙床邊坐下。

「今天發現你沒來上課，我們就跑去找你了，結果在你家找到你的時候看見你倒在地上，就把你送來了。」

林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人陷入沉默。

過沒多久，賴翔緯就帶著醫生過來幫林笙檢查了一下。

醫生將聽診器掛在脖子上說：「燒退了就沒什麼問題，但病人還有點虛弱，就像我剛說的他過度疲勞、營養不足、睡眠也不充足，加上最近天氣變涼，所以才會引起高燒昏倒。」

醫生邊說話還調了一下點滴，旁邊的三人誰都沒有說話。

臨走前他又說了一句：「點滴掛完再去領藥，沒問題就可以走了，只是回家要好好休息，多補充點營養品和水份。」

三人和醫生道謝之後又回到了沉默。

「對不起。」

落染天和賴翔緯同時轉頭看過去聲音的來源。

林笙沒有看他們，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落染天看著他吊著點滴的手不斷摩娑著另一手的手指，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過去蓋在他手上，讓他停下動作。

林笙看著那隻覆蓋在自己手上的手頓了一下，但沒有拍開，落染天也沒有放多久，隨即就把手收了回去。

賴翔緯突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嘆了一大口氣：「我都不知道要唸你還是罵你還是打你了。」

林笙抬起頭看向他說：「打吧。」

賴翔緯愣了一下，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還說這種話，那天的火氣又突然竄了上來。

「林笙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好好話不會說，非要人動手才肯聽？之前怎麼跟我保證的？你的保證都他媽餵狗了是不是？還是非要有一天出事了才會說？你告訴我啊？我在你旁邊就像個死人是不是！」

賴翔緯滿臉怒火看著他，聲音迴盪在這間小急診房裡。

林笙低下頭，過了幾秒才開口：「對不起。」

他不知道現在除了對不起以外，還有什麼能說的。

「別他媽再跟我說對不起，你的對不起老子一點也不想要！」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朋友啊？還是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個笑話？」

「我在你旁邊待多久了？我一路追著你到現在，我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啊…讓你這樣子了也還不願意和我開口…」

「我他媽從頭到尾就只希望…希望你能對自己好一點…這樣很難嗎…很過份嗎…你告訴我啊…」

林笙聽他沒了聲音就抬起頭看向他，接著就愣住了。

因為那個整天都笑嘻嘻的賴皮鬼，從以前到現在什麼事都不放在眼裡的賴皮鬼，竟然…哭了…

他看著賴翔緯雙眼通紅，試圖擦掉一直從眼睛流下來的淚水的模樣，他突然感覺鼻子有點發酸，眼睛也有點發脹。

賴翔緯跟著自己這麼長一段時間了，他卻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自己的行為，也給了賴翔緯這麼重的負擔…

明明賴翔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好…可他卻過份地把對方隔絕在外…

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殊不知賴翔緯其實全都看在了眼裡…只是他選擇不說出口而已…

原來自己這麼可惡，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逼迫了賴翔緯陪著自己承擔一切…

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壓抑了太久，就會爆的，就像現在的賴翔緯。

他皺起眉頭又低下頭深呼吸了幾次，把那股酸意壓下去後，才重新抬起頭看著賴翔緯。

他抿了抿乾澀的嘴唇，認真地說：「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真的不會再這樣了…」

賴翔緯像是聽不見他說的話一樣，只是一昧地擦著眼淚不講話，林笙也不生氣，一直跟他說著話。

「從國中開始你就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每次我開口你總會衝第一個，我肚子餓想吃宵夜也是你出門買，我沒空的時候也是你幫我照顧奶奶、陪她聊天，還會一直提醒我去休息…」

「就連我考櫻大你也非得要跟著我一起考，明明就是個學渣，卻願意花整整三年的時間去考…」

「所有人都離我而去，就只有你一直跟在我旁邊…你當然…很重要…」

林笙忍不住低下頭，緩了緩幾秒，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真的…不會再放棄任何一樣對我很重要的東西了…」

他閉上眼，過了幾秒他睜開後又說：「但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他抬起頭看向賴翔緯。

可能是這次林笙說的很認真很慎重，所以賴翔緯也終於停下擦眼淚的手，向他看了過去。

他看了林笙很久，最後嘆了一口氣，帶著濃厚的鼻音開口：「真的不會再騙我？會好好照顧自己？而且…」他突然停下聲音，偏過頭緩了一下後，才回過頭繼續說：「而且不會再放棄自己的人生了？」

林笙認真地看著他點頭說：「不會，我保證。」

賴翔緯看他這副樣子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又嘆了一口氣說：「…行吧，你都這麼說了，我還像個老媽子一樣唸你，就太不道德了。」

林笙聽見他說這句話，就知道他真的氣消，久違的露出笑容說：「你不本來就是我乾媽嗎？」

賴翔緯瞪了他一眼罵出聲：「靠。」

他們兩個就一直看著對方，看到一半的時候兩人就突然都笑了出來。

賴翔緯笑著搖頭說：「媽的，真成了你乾媽，真他媽愛唸。」

林笙也笑著說：「乾媽。」

賴翔緯笑容瞬間消失，大喊：「才不要當你乾媽勒！」

然後兩個人又是一通笑。

林笙看著賴翔緯終於變回平常的賴皮鬼，頓時心裡一陣輕鬆，這幾天的煩悶都一掃而空。

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笑容瞬間止住，「奶奶呢？她有沒有嚇到了？」

賴翔緯哼了一聲：「早就幫你打好掩護了啦！」他吸了吸鼻子，「我跟她說你回家拿東西，手機沒充電也關機了，直接睡在了家裡，今天睡過頭才沒去學校。」

林笙又鬆了一口氣，低下頭說了一句：「還好…謝了…」

過沒幾秒他又突然抬頭，「那我打工呢？」2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LB3naTSz

賴翔緯翻了個白眼，「早就給你請好假了！」

林笙鬆了第三口氣，「那就好…」接著又突然想到了第三件事情，「不對啊，你們怎麼現在還在這裡？籃球賽呢？現在幾點了？」

很久沒出聲的落染天終於有機會開口了，他拿著手機時間給林笙看說：「你睡了整整一天，現在天都已經黑了這麼久，比賽早就結束了。」

林笙愣了一下，「整整一天？那你們怎麼沒回去比賽？」

「你都這樣子了，還擔心比賽，你是不是腦子燒壞掉了？」賴翔緯說。

「那比賽呢？」林笙問。

落染天難得見他這麼慌，笑出聲說：「放心，預賽贏了。」

林笙鬆了第四口氣說：「還好，贏了就好。」

「放心啦，除了吳瑞，其他人都扛扛的好不好。」賴翔緯一邊拿衛生紙擦著鼻子一邊笑說：「打贏比賽輕而易舉的事情。」

又補了一句：「對了，你要不今天一樣住這？明天在回去？」

林笙果斷搖頭說：「不要，又不是殘了而且還要錢，點滴掉完就走。」

落染天見他迅速變回以前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林笙也聽見他的笑聲，然後轉過頭看向他。

只是林笙一直看著他沒說話，他也一樣。

賴翔緯看著他們兩人一直在對視，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隨即站了起來說：「那什麼，不然我替你去買個東西吃，天哥你顧他一下哈。」他丟下了衛生紙，急忙離開了現場。

林笙見他慌亂的背影疑惑了下，接著落染天的聲音響起：「對不起。」

他愣了一下，心想今天是道歉大會嗎？每個人都對不起來對不起去的。

但他很快就懂了落染天這句對不起的意思。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說：「不是你的錯，我當時也太突然，話一不小心說重了，我才要說對不起。」

過了幾秒他又說：「我還要跟你說聲謝謝，把我帶來醫院，不然我可能真的燒死在家了。」

「不會，平安無事最重要。」

林笙抬眸對上了他的視線，本來想要說些什麼，但又把張開的嘴巴閉上沒說話。

落染天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說：「沒事，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身體狀態。」

林笙聽見他這樣說，索性也不說了，就只點了點頭。

賴翔緯不久後就帶著一大袋白吐司和一罐牛奶回到了林笙床前，「你剛吊完點滴還不能吃太重口的東西，這吐司你加減啃吧。」然後就把整袋白吐司和牛奶拿給他。

林笙接過白吐司看了他一眼說：「…我懷疑你在報仇。」

賴翔緯笑著聳了聳肩膀沒說話，林笙只能乖乖地啃起吐司來。

他吃到一半還覺得蠻好吃，就拿起包裝看了一下是哪一牌，下次可以買來吃。

落染天見他這舉動就笑說：「你這是肚子餓，所以覺得好吃吧。」

林笙舉著吐司包裝，瞥了他一眼，放下後又塞了一口沒說話。

落染天見他吃的這麼香，笑了笑後也沒再說什麼。

又過了一小時，林笙的點滴總算吊完了，賴翔緯就替他去拿藥辦手續。

他下床時還晃了一下，落染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林笙扶一下他肩膀站穩後，無奈地說：「躺一天而已就跟廢了一樣。」

落染天鬆開了手，「正常，你現在還有點發燒。」

林笙挑起眉頭，還摸了一下額頭說：「感覺不出來，是因為我的手燙嗎？」說完他又摸了一下，還是感覺不出來。

落染天見狀就直接伸出手輕貼著他的額頭說：「這樣呢？」

林笙突然感受到他手心傳來的冰涼，心跳漏了一拍。

他輕眨了眨眼，垂下眼眸說：「嗯…真的在燒，你的手…冰的蠻舒服…」

落染天見他的臉還有點微紅，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怎樣，但他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這時去拿藥的賴翔緯走了回來說：「我們等下怎麼回去？叫車？」

落染天偏了偏頭說：「出去吧，車在大門了。」

之後三人一起走出了醫院大門，林笙一踏出門就看見上次那位司機先生站在車旁等著他們。

司機先生聽見動靜轉過頭，看到林笙時愣了一下，過幾秒才轉身拉開車門。

林笙完全感受到他的反應，但他全程無視對方表情，彎腰坐進了車裡。

而賴皮鬼不知道是怎樣，堅持要和司機先生坐前面，林笙也不想管就隨他去，因為他還有點睏，可能是人在生病狀態的時候就會這樣疲倦嗜睡。

落染天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往他那邊靠了過去說：「回去還有段時間，睡一下？」

林笙點了點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上車到現在的賴翔緯全程沒說話，只是偷偷從後照鏡觀察著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他突然就想起了以前和林笙相處的情況。

從他國中認識林笙開始，林笙的追求者其實一直都不算少，但他本人卻似乎都沒有察覺到。

曾經有人把情書偷偷放在他抽屜裡這麼明顯的事情，他竟然能以為是挑戰書，還看著信封後面那個愛心貼紙說了一句：哪個白癡挑戰書還貼愛心的？

那次真是讓賴翔緯驚呆了。

還有一次，班上有個女生下課後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跟林笙告白，但他卻誤以為是要跟賴翔緯告白，然後就把他往女生面前推了過去，賴翔緯全程黑人問號的站在那個女生面前，而林笙只是滑著手機從旁邊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拍肩跟他說一聲恭喜。

那次真是讓賴翔緯驚傻了。

從那時候開始，賴翔緯就知道林笙在感情這一方面很遲鈍，甚至異於常人，因為他的腦袋裡面只有裝著奶奶、讀書和打工賺錢這三件事情，其他事情對他來說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樣。

賴翔緯見林笙睡著之後也收回了目光，用手撐著頭往窗外看去。

他卻心不在焉，一言難盡的表情透過玻璃映出，似乎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口，所以他只能像這樣找個沒人看見他表情的地方憋著，努力地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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