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 AIKEN 文學大賞 ──「人格分裂」 - 在聲音消失前（#14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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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間隙照進室內，剛巧落在鄭啟秀的臉上，他勉強張開困頓的雙眼，但很快又再模模糊糊間再度閉上。

「噔噔」突然一陣提示音響起，他被嚇了一跳，瞬間睡意全無。

儘管睡意全消，他還是不願起身，翻了個身側躺著伸出手拿過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手機上顯示著女友發來提醒他吃早餐的信息，他忍不住露出甜蜜的微笑，手指快速地在手機屏幕上飛舞，一掃被迫起床的煩悶，心情也隨之雀躍。

允諾女友一會兒就去吃早餐的他，放下手機後，坐起身伸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承載他心意的絨毛盒子。將盒子打開後，反射出的光線和他眼中的光亮一樣那麼耀眼。

沉浸在幸福裡的他，耳邊卻不合時宜的響起極具嘲諷的聲音，「別痴心妄想了，人根本不打算和你過一輩子。你不過就是個踏腳石。」

他忍不住反應激動地反口罵道：「你少胡說。」

「呵呵，我胡說。」

趁聲音消失的間隙，他趕緊從床頭櫃上拿過藥袋，拿出兩片利培酮吞了下去才稍覺安心。但又擔憂著最近出現幻聽的次數似乎又增加了。

他嘆了口氣，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去洗漱。

擦乾了臉上的水跡，他看著鏡子中所反射出的臉孔卻覺得陌生。鏡子中的人，不管是眼下的烏青或是那凹陷的臉頰，都讓他顯得憔悴不堪。

好醜啊，這個人真的是我嗎？

不行，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他使勁地搖了搖頭，然後自言自語道：「醫生說過不要胡思亂想，那對自己的病不好。」

在做了幾個深呼吸後他才步出洗漱間，脫下睡衣時，又忍不住望著自己左手腕上那一小節手指長的疤痕發呆。

關於這傷口的來歷，他完全不記得。

受傷的當下應該很疼吧，為什麼他會毫無記憶呢？為什麼呢？

嘶，頭好痛！不行，不能想了。會發病的。

他甩了甩腦袋，然後快速換好衣服，走出房間剛要拿起放在門邊的皮包時，發現明明應該放在旁邊的車鑰匙，不知何時被掛到了大門旁的掛鉤上。

深感疑惑的他皺起眉頭，又想起最近車裡時不時會聞到奇怪的味道。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有什麼人潛入了他的家。

還是，這又只是他的幻想？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又想起醫生叮囑過他不要給自己壓力，他隨即放棄思考就只當是自己記錯了。

出門吧，醫生也說過要保持社交。可他剛握住門把就感到了一陣陣心悸。

又來了，那種被注視著的感覺，他能感覺到那注視感來自於客廳中央，但他卻不敢輕易回頭，只敢移動眼珠往右邊瞄去。

當眼角余光瞄到一雙腳的當下，心臟「砰砰，砰砰」地忽地狂跳。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陰狠，頭上戴著黑色鴨嘴帽，身穿黑色運動服裝的男人在對著他笑。

他迅速收回眼神，不敢再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門打開就閃身而出。

「砰！」地一聲他用力將門關上。

背過身，他脫力的靠在門上，他知道剛剛那是幻覺。醫生和他說過，幻覺也是症狀的一種。

他擦掉了頭頂冒出的冷汗又抹了把臉，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才稍微緩過勁。他拍了拍臉，提醒自己要振作，然後在臉頰上強行擠出微笑才走下樓去買早餐。

週四上午十點半，早餐店裡的人流量明顯減少了許多，店裡員工也輕鬆了起來。

沒多久鄭啟秀點好的餐食就送到了他面前，他開始心不在焉地吃起早餐，然後專注地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說話聲。

哪桌顧客點了什麼餐點，老人家逮住了附近的年輕人老生常談，還有那些不想回家到處找人的聊天的阿姨們。

這些吵雜的聲音都傳入了他的耳裡，襯得孤身一人的他格格不入。

他突然間就失去了繼續享用早餐的興致，放下筷子，毫不留戀地扔下沒吃上幾口的早餐，徑直走到收銀處結帳。

等待收銀員找零時，他的注意力被電視機傳出的播報聲所吸引，隨著聲音望去屏幕中正播報著最近發生的兩起失踪案或將並案搜查，因為新尋獲的線索顯示著警方有理由認為是同一人做案。

鄭啟秀皺著眉看完了報導，嘴裡嘀咕著：「這裡天線收訊這麼不好嗎？電視畫面怎麼都扭曲了？」

「先生，找零。」收銀員的提醒聲讓暗自嘀咕的鄭啟秀迅速換上笑臉答謝。

他剛踏出茶餐廳門口，耳邊就傳來了一句：「你真虛偽。」使他原本還維持著的笑臉，突然就垮了下來。

他忍不住在心裡為自己辯解，他並不是虛偽，他只是順應著社會的腳步，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點、謙虛點、圓滑點。

如果不這樣做，像他這樣不善於爭搶的人，很容易溺死在那洶湧的潮水之下。

「少為自己的無能找藉口。」

「我沒有。」

「你還記得丁光聰嗎？」

丁光聰。

聽到這名字，讓鄭啟秀停下了急匆匆往家趕的步伐，他不記得這個名字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頭疼倏地朝他襲來，雙手抵上太陽穴，疼得讓他瞇起了雙眼，腦中突然閃出一個朝他開朗笑著的男人。

就在他覺得快想起什麼時，身體被人大力的撞了一下，他踉蹌著退了幾步，撞他的人朝他狠狠罵了句：「幹，這裡是人行道，不是讓你發呆的地方。」

他趕忙朝對方彎腰道歉，對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臨走前又罵了句：「靠」。

眼瞧著對方離開後，鄭啟秀也不敢再多想，加大了步伐趕回家。

走到家門時，他又想起出門前在家中看到的那個男人，拿著鑰匙的手開始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門，腦中又適時想起醫生和他說過：「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於是他重複提醒著自己那只是幻覺，鼓起勇氣把門打開望了進去。

客廳中央什麼都沒有。

看吧，都是幻覺。

「呵，那我也是嗎？」

不要理會幻聽幻覺。對，醫生提醒過的。

鄭啟秀強迫著自己不要加以理會，但那聲音卻和他做對一般越演越烈。

「你就承認吧，你就是個神經病。」

深呼吸，他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平復自己那煩躁的情緒。

「你母親就是個神經病，你帶有她的基因所以你也會是個神經病。」

換衣服，對，回來還沒換衣服呢。難怪覺得全身不舒服。

「你以為你不理我就能擺脫我了嗎？」

「噔噔」手機提示音響起，耳邊的聲音也神奇的消失了。

他開心地拿起手機查看，是女友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看電影。他回了她「當然要。」，接著討論著要看哪套戲，看戲前要去哪吃晚餐種種。

討論完晚上的約會，女友和他說了個笑話，說完後還在句子後放了好幾個「哈哈哈」。

這讓他馬上想起了女友對他笑著的模樣，但腦中卻倏地閃出一個女友被他摀住口鼻，用力掙扎的畫面。

「你想起來了嗎？」

疼。頭好疼，他捂著頭，耳邊再次響起聲音同時伴隨著一段畫面。

女友被他按在牆上，全身失了力氣，臉色像死人一般的慘白，倏地她睜開了死不瞑目的雙眼瞪向他。

「砰砰！砰砰！」他的心臟再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著，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時，「噔噔」的手機提示音再次將他拯救。

他想起來了，女友剛剛還和自己通過信息呢。

他急忙拿起手機查看，是女友發來的信息，問他為什麼這麼久不回她消息。他笑了笑，嘴邊喃喃著：「她還活著，她還和我通信息呢。你騙不了我的。」

「我沒有騙你，是你騙了自己。」

他專注地回复女友發來的信息，心裡暗自發誓不會再理會那些幻聽和幻覺。

「叮咚。」

門鈴聲響起，他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走到大門前，通過門鏡看到了兩名年輕男子正站在門外。

他皺了皺眉，門外的兩人他都不認識，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門鈴就又再響了起來。於是他隔著門板朝外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是刑警，你可以通過門鏡查看我們的證件。」

聞言，鄭啟秀透過門鏡望了出去，刑警證件正擺放在門鏡前。確認了兩人的身份後，他才皺著眉把手機收進了口袋，給兩人開了門，「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位刑警先是公事公辦的自報來自哪個市、什麼分局，然後問他：「你是鄭啟秀？」

鄭啟秀皺著眉疑惑地點頭稱是。

兩名刑警在核實鄭啟秀的身份後，對望了一眼，一個直接向前反手將鄭啟秀抵在牆壁給他上了手銬，另一個則例行公事的說道：「鄭啟秀，警方現有證據懷疑你與上星期綁架殺人案有關，你將作為案件嫌疑人逮捕歸案。」

「你看吧，我說的沒錯，你殺人了。」

被按在牆上上手銬的鄭啟秀，隨著刑警口中吐出的話語，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直到被帶到了警車旁，他才回過神慌亂地說道：「警官，我沒殺人。」

抓著鄭啟秀手臂的刑警似乎已經習慣這種情況，毫不理會他，只是壓著他的頭讓人坐進車裡。

鄭啟秀卻不斷掙扎著，拒絕坐進警車，一直追問著自己殺了誰，直到耳邊又響起那讓他痛恨的聲音：「你殺了她。」

「閉嘴！」他突然怒吼並瞪大了雙眼望著面前的刑警。

刑警雖然也被他嚇了一跳卻也很快做出反應，氣勢全開的瞪了回去。而已經坐在駕駛座的刑警這時也朝他們望了過去。

鄭啟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我只是，只是太驚慌。警官，我真不知道我有殺人啊。至少，至少你們能和我說說我，我殺了誰嗎？」

鄭啟秀身旁的刑警瞧這人不斷對自己鞠躬道歉，也不再那麼強硬，軟了語氣對人說道：「你先上車，去到警局自會有人和你說明。如果你真的沒殺人，警方也不會誣陷你，會還你清白的。」

聽到這，鄭啟秀也明白了不管他有沒殺人都好，都必須進警局一趟。就這樣他不再反抗，乖乖地坐上了警車。

警局裡的盤問室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盞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吊燈懸在審問桌上，發散的燈光照在神經兮兮的鄭啟秀臉上，他已經在這密閉的空間裡待了好久。

獨自一人待在昏暗的環境中，他耳邊的聲音也出現的更加頻繁，他只能躬著身捂著耳朵，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語：「不是，我沒殺人。我是精神分裂，不是神經病。我吃藥，吃藥就會好的。」

他喃喃自語的情況維持了一陣子，突然就站了起來，且大力的拍打桌子，聲嘶力竭地大喊：「警察，警察。你們在哪裡？怎麼沒有人？你們過來，過來啊。來人啊，來人。」最後更是將頭用力的撞向桌面。

直到這個時候，才驚動了守在盤問室外的刑警，二人衝了進來將激動中的鄭啟秀壓制下來。

半張臉被壓在桌面上的鄭啟秀，眼神渙散，嘴上卻還在喃喃著：「來人，來人啊。」

壓制鄭啟秀的正是那兩個逮捕他的年輕刑警，二人雖說也抓過不少人卻也還沒碰過這麼瘋的，一時也是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門邊突然站了個年約四十幾的男人，他拿著文件夾敲了敲開著的門，掏了掏耳朵說：「把人放開吧，口供我來問。」

那兩個年輕刑警立即面露喜色，朝人喊道：「老大。」

被喚做老大的男人只是揮了揮手中的文件夾，示意兩人出去。

二人離開後，男人先是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又再次向鄭啟秀確認身份，鄭啟秀卻從頭到尾一直在神神叨叨，完全不理會男人。

男人無奈之下，直接將手上的文件夾攤開，遞了兩份資料到喃喃自語著的鄭啟秀面前。

他手指著資料上的照片，問道：「這兩人你都認識吧？」

「安靜，別說……」喃喃自語的鄭啟秀眼掃過被遞過來的兩份資料，照片框中那兩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讓他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他的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耳鳴聲霸道的佔據了他的耳道，眉頭緊皺到了一起。隱隱約約地他感知到桌對面的人還在說些什麼，怔怔地擡起頭看了眼對方。

「你怎麼下得了手。」隨著男人聲音落下的還有兩張照片。

照片中分別有一個透明的大玻璃瓶子，瓶子裡灌滿了透明液體，液體裡泡著兩顆人頭。人頭分別屬於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有點上了年紀的女人。

鄭啟秀先拿起了上了年紀女人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雙眼微闔，面容平靜卻讓他感到窒息。他有些受不了地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伸手拿起另一張印著年輕女人的照片。

年輕女人似乎死有不甘，雙眼園瞪，彷彿下一刻就要從瓶中衝出，他卻滿眼寵溺的摩挲著手中的照片。

哽咽著說道：「她沒死，你們胡說。你們來之前我還和她通著信息，今晚還約好了要去看電影。」

對於鄭啟秀的睜眼說瞎話，男人也沒太大反應，只是戴著手套拿出鄭啟秀被徵收為證物的手機，「勞駕，你手機密碼？」

看著對方手上自己的手機，鄭啟秀只是愣愣地報出對方要的密碼：「0701。」

「你給女友放什麼名稱？」

「悅悅。」

「哦，謝謝，找到了。」男人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來回回，最後點了一下，上下拉動著。

他看著手機中的內容，時不時瞟向鄭啟秀，臉上的表情不溫不火。最後他將手機擺到了鄭啟秀的面前。

男人拉著手機的對話內容，說：「鄭啟秀，你睜大你的雙眼，好好的看仔細的看。最近這一星期的信息記錄，只有你一個人的。」他舉著手機越過了審訊桌，來到鄭啟秀的身邊，拍著人的後腦勺讓人好好看清楚手機中的信息記錄。

「不要再自欺欺人。」

看著手機中標識著「悅悅」的信息框中，一整排都是自己留給悅悅的信息，鄭啟秀又往下拉了拉，還是一樣，還是一樣。

恐懼如藤蔓般纏繞上他，他激動地拍掉了擺在眼前的手機，腦中突地閃過母親在他手中掙扎的畫面，向他哭求著：「啟秀……秀，不，不要。明……」

「啊啊啊！」他終於接受不了地大喊出聲，可不管他叫得多麼大聲也阻止不了下一個畫面的湧出。

黑色的旅行箱，被打開後朝裡放入了人類的四肢和軀幹，灰色的水泥一灌而入，覆蓋了四肢和軀幹，也填滿了旅行箱剩下的空間。

畫面輪轉，一艘快艇上擺著兩個沾著水泥的黑色旅行箱，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將兩個旅行箱接連丟下快艇。

隨著旅行箱下沉而趨於平靜的水面上印出了一個男人的面孔。那張面孔讓鄭啟秀覺得既熟悉又陌生，接著他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頭痛，然後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也隨之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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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

「噔噔」手機信息提示聲響起。

咦，手機完好的在他手上。

這裡是……是在家裡。鄭啟秀困惑的環顧四周，猶豫著走到客廳的桌子旁，伸手摸了摸桌面。

觸碰得到啊，那剛剛是在做夢嗎？他站著做了一場夢嗎？

「噔噔」手機信息提示聲又再度響起，他這時才想起之前就響過一次了。他打開手機查看，是女友發來的信息。

他開心的回复了信息之後，又想起剛剛夢中那警官打開自己手機後，給自己看到的畫面。

他出神地望著息屏的手機，剛想再打開手機查看時，大門那傳來了敲門聲。他只好先走到大門處通過門鏡查看。

門外站著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心想著：「這和剛剛做的夢不一樣。」

「叩叩。」那男人又敲了一次門，這次還伴隨著男人的說話聲：「有人嗎？我是警察。有事想詢問。」

詢問？這也不一樣。

「你的證件呢？」鄭啟秀對門外喊道。

男人拿出證件放到門鏡前，「在這呢。」

確認了男人的身份後，鄭啟秀才打開大門微笑著問道：「你好警官，有什麼忙是我幫得上的嗎？」

刑警微笑著向鄭啟秀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你好，關於近期發生的綁架殺人案，我有一些事想詢問你。不知道方不方便進去裡面說明呢？」

鄭啟秀略微猶豫後就點頭拉開大門讓對方進入。也不知為什麼，他有種這個刑警是不會傷害自己的感覺。

鄭啟秀走到冰箱取了瓶飲料，一轉身就看見那刑警已經坐在客廳沙發上，他走過去將飲料遞給了刑警。

「謝謝。」刑警拿著飲料卻不喝，反而招呼鄭啟秀坐下。「你就別忙了，坐下吧，我有正事想和你談。」

鄭啟秀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局促著坐在刑警旁邊的沙發，眼神閃爍地問：「刑警先生，我……」

「叫我錢警官吧，錢幣的錢。」

「啊，錢，錢警官。我不覺得我能幫上什麼忙，那個，什麼綁架殺人案和我沒有關係的。」鄭啟秀神色慌亂的解釋著，伸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放到錢警官面前，說：「你看，我女朋友還活著。我剛剛，就剛剛才和她發信息呢。」他指著充滿了二人對話記錄的手機屏幕，急切地想讓錢警官相信自己。

再看錢警官，相比鄭啟秀的慌亂，他不慌不忙地從褲帶裡拿出照片，放到鄭啟秀面前，問：「你看看，這是不是你母親？」

一句話就讓鄭啟秀停下辯解不停的嘴巴，他顫顫巍巍地拿過照片，手上這張照片他看過，就在剛剛的夢裡。

緊接著，錢刑警又遞出另一張照片。鄭啟秀遲疑地望著那張照片，吞了口口水後才猶疑著接過。

照片上映著的正是他的女友，同樣是怒目圓瞪的雙眼與夢境裡看到的一樣。

「騙人。這是騙人的。」鄭啟秀不可置信地將照片丟到地上，抱著頭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沒有殺她們，我沒有。剛剛，剛剛我才和悅悅發信息的啊。」

錢警官冷眼看著失控的鄭啟秀，卻也不多做阻止，只用一句話就又讓人安靜了下來，「我懷疑殺害他們的人，很可能是你認識的人。」

鄭啟秀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困惑地問道：「我認識……的人？」

「對，所以我希望你能協助我調查此案件。應該也只有你能幫我查出兇手是誰。」

「你，你們怎麼確定是我認識的人做的？」

錢警官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眼神堅定的望向鄭啟秀說：「那自然是有證據指向你」他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認識的人。別擔心，我不冤枉好人。」

被錢警官堅定的眼神掃到的當下，明明確定人不是自己殺害的鄭啟秀，卻產生了莫名地心虛感。

看著閉口不言的鄭啟秀，錢警官接著循循善誘：「我先帶你去看看被認為是殺人第一現場的地方，說不定在那裡你會幫我發現不得了的線索。這樣也能盡快抓拿兇手歸案，你的女友還有母親也才能安息啊。」

你女友還有母親也才能安息。

這句話讓鄭啟秀腦中再度佈滿了照片中女友和母親蒼白的面孔。尤其是悅悅那心有不甘的樣子。

他心緒複雜地收緊五指，照片邊緣也隨著他的動作出現皺褶，他緩慢地上下移動垂著的頭，同意了錢警官的請求。

失神地坐在警車後座上的鄭啟秀，側著臉望著沒什麼人的街道。小時候就住在附近的他，對於這一代他非常熟悉。

他們要去的地方離他家非常近，不過十分鐘警車就停了下來。

停放的地方是市裡老城區的商店街，這裡的商店多數是兩層樓，樓下用作店面，樓上則是作為住家使用。

這裡的老城區還有半年就要拆遷，所以大多數商家早已搬到嶄新的新城區，只剩下一些住慣了不想離開的老人和經營非法生意的店家。

就像眼前的咖啡店，不過午時大門已經拉起，麻將的碰撞聲卻不間斷地從裡邊傳出。

「就這裡，走吧。」錢警官指了指前面的咖啡店，招呼著鄭啟秀一起走。

鄭啟秀緊了緊眉頭，帶著疑惑問道：「這咖啡店是第一現場？」

「哦，不是，是隔壁空店的樓上。有什麼問題，我們上樓再說。」錢警官在前頭帶路毫無阻礙地往樓上走去，跟在後頭的鄭啟秀總感覺哪裡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二人一進入二樓客廳就聞到了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但如果你待的時間再久一些，你就會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錢警官皺著鼻子聞了一會客廳裡的味道，側臉望向鄭啟秀，對方正用手指嫌棄地捏著自己的鼻子。

「走吧，這裡除了味道也沒什麼，主人房就不一樣了。」錢警官說完也不理鄭啟秀跟沒跟上，向前走了幾步，轉右直走推開了最裡面的一間房門進入。

鄭啟秀略微遲疑了一會兒也跟了上去，還未進入房間就聞到了一股比漂白水更加刺鼻的味道。進入後，房中的味道迎面撲來，他忍不住又抬起手捏著鼻子，待稍微適應之後，才環顧起這間主人房。

主人房內顯得非常寬敞，因為什麼都沒有，連張床都沒有。反而是靠近浴室門旁邊擺了一個四層高的鐵架子，最下面放了幾個大塑料罐，外面還貼了標籤。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那架子前，蹲了下去，看清了那標籤上寫的是——福爾馬林。腦中突然閃出一個畫面，他正拿著眼前的塑料罐朝玻璃瓶裡倒，透明的液體盡數落在黑色的像髮絲一樣的……

像髮絲？難道，是人的頭嗎……

好痛！

頭突然像被錘子砸了一般，劇痛使他低頭，他伸手按住太陽穴，另一手慌亂地想撐著架子站起，手一掃抓到了一個銳利的，像是刀片的東西。

刺痛使他鬆手跌坐在地，那東西也連帶著掉落在他面前，那是一把帶着大量血跡的菜刀，鮮血自菜刀下湧出，彷若它在流血一般，慢慢地那把菜刀被淹沒在血窪之中。

「啊啊！」那場景讓他忍不住發出驚恐的慘叫聲。

被慘叫聲吸引而來的錢警官把掉在地上的菜刀撿起，他端詳了一番，才挑著眉問道：「怎麼了？這把刀讓你想起什麼了嗎？」

鄭啟秀驚魂未定地望向那把菜刀，剛剛還帶著大量血跡的菜刀，到了錢警官手中卻只剩下一些殘留在刀身的血跡。

「剛剛，剛剛…我看到，好多…好多血。」

「還有呢？」

「啊？」

「除了血，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還有，透明的液體盡數落在黑色的像髮絲一樣的……像是人頭的東西上！

驚疑不定的鄭啟秀眼神閃爍著躲開了錢警官望過來的視線，壓低聲音說道：「沒有了。」

錢警官用著包涵深意的眼神看著鄭啟秀好一會，才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點著頭伸手扶起了還跌坐著的鄭啟秀。然後隨意地指了指浴室的門，「進去看看吧，裡面可能有什麼線索呢。」

鄭啟秀朝錢警官望了一眼，後者擡起下巴朝著浴室門又比了一下。儘管心裡猶豫，他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浴室的門。

門打開的霎那，比房內更加濃郁的漂白水味衝入鼻中，接著入眼之處皆是白的亮眼的瓷磚。

浴室內很乾淨，乾淨的有些不正常。

每一片瓷磚，就連縫隙都被細心地擦拭過，馬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為何，馬桶水箱上卻突兀地放著一把鋸子。

劇痛再次襲上大腦，他拿著鋸子在鋸著某個人的手臂的畫面一閃而過。

他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錢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掛著浴簾的浴缸方向，說道：「那邊也去看看吧。」

驚魂未定的鄭啟秀大口喘著氣，窒息感迎面襲來，他突然有一種預感，浴簾後有很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即使如此，他還是拖著腳步走到了浴缸前，心跳快得失序，伸出的手在快碰到浴簾前又收了回來，這動作重複了好幾次。

直到錢警官板正的聲音傳入耳中：「裡面很可能有重要的線索。」，他才強定心神，顫顫巍巍地拉開了浴簾。

映入眼簾的是悅悅還有母親的頭顱，她們的頭顱被泡在灌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罐之中。這情景，他之前只在照片中看過。

浴缸中被人放了一個小鐵架，二人的頭顱彷若展示品一般被擺在了鐵架上。

「啊啊啊！」他再次慘叫著坐倒在地，女友一臉的蒼白，瞪大的雙眼正好望著他。就如同現在腦中閃過的畫面，女友一動不動地躺倒在地，鋸子正在割著她的脖子，原本閉著的雙眼卻突然睜開。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閃過這些畫面？難道，難道真的是他做的？

就在鄭啟秀陷入自我懷疑時，錢警官走到了鐵架旁，疑惑地問道：「這架子有這麼可怕嗎？」

被頭顱和腦中閃現的畫面嚇得濕了一身的鄭啟秀，在聽到錢警官說的話後，驚疑的望了眼他。再回頭望向小鐵架時卻發現架子上空無一物。

這情景讓他又被嚇了一跳，他指著小鐵架驚慌地問道：「罐子呢？那兩個罐子呢？」

聞言，錢警官瞄了眼小鐵架又望向鄭啟秀，神色凝重地開口：「鄭啟秀，你冷靜點，這鐵架上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他又發病了嗎？怎麼辦？怎麼辦？吃藥，對，吃藥！

鄭啟秀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褲袋裡找藥，找了一陣後才想起剛才出來的太突然，身上根本沒帶藥。這下他更慌了，四肢並用地從地上爬起，轉身連招呼也不打就要離開。

「鄭啟秀，你要去哪裡？」錢警官走向前攔住了驚慌之中想要離開的鄭啟秀。

鄭啟秀怔愣地看著錢警官，反應了好一會才緊張地回應道：「錢警官，我，我發病了。我需要回家拿藥吃。你，你等等我。我，我吃完藥再回來找你。」說完，他就急切地繞過錢警官想要離開。

錢警官自然不肯，在鄭啟秀經過身邊時，伸手抓住了人的手臂，「沒時間讓你吃藥了，我還要帶你去兩個地方呢。」

錢警官沒給鄭啟秀做出反應的時間，直接拉著人又回到了警車上。一路上，後座的人直囔囔著要回家吃藥，錢警官完全不加理會，只是加大了油門快速駛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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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

這次警車停放的地方是在一棟排屋前，錢警官將車熄火後，透過後視鏡觀察了會兒神神叨叨的鄭啟秀。他嘆了口氣後下車，關上車門後又去打開後車座的車門，強硬的將鄭啟秀拉了出來。

“錢警官我不按時吃藥不行的，我會發病的。錢警官，我求你了，讓我……”被拖著走的鄭啟秀在看見眼前的房子後，怔愣著立在原地，他認得這屋子。

當初林悅搬來這屋子時，還是他替林悅忙前忙後處理的。依稀記得那時林悅搬進這屋子的第一天，她高興地圈住他的肩膀，露出可人的笑容，然後在他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回憶還未結束，鄭啟秀就又被錢警官拖著進入了屋內。

錢警官推開了大門，他指著門鎖說：「你看這裡，沒有被強行撬開的痕跡。還有……」他拉著鄭啟秀走到了客廳，指著沙發、桌子、地毯還有幾個地方說道：「這些地方都沒有出現反抗或打鬥的痕跡，地板上也沒有拖曳過的跡象。所以警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熟人犯案。」

錢警官自顧自地講解完後，側過臉看著不在狀況的鄭啟秀問道：「你難道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人選嗎？」

哪知此時的鄭啟秀又陷入了突然閃現的畫面之中，先是林悅輕蔑的眼神，後是被捂住口鼻使勁掙扎的林悅，最後是被裝進黑色大行李箱中毫無生氣的林悅。

錢警官抓著鄭啟秀的手臂，對著走神已久的他沒好氣地厲聲說道：「別發呆了，鄭啟秀，我快沒耐心了。」

「啊，啊？」被周身低氣壓的錢警官說了一番後，鄭啟秀才回過神，心虛地把頭低下，小心翼翼地道歉：「對不起，錢警官。」

錢警官壓下脾氣，瞪了他一眼後，再次拉著他的手臂，朝屋外走去說道：「算了，這裡看來沒什麼線索。我們接著去你媽媽家走一趟。」

再一次被丟到警車上的鄭啟秀這下連情緒都沒有了，只是呆呆的坐著，心裡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再次回過神時，已經被帶到了母親住的老住宅區。依舊是被拖著進入屋內，錢警官也照舊將警方的推測和鄭啟秀說了一遍。

「同樣沒有闖入的痕跡，不過這次兇手落下了證據。」錢警官說完，拉著剛回神的鄭啟秀來到擺在角落裡的花盆前，指著花盆朝里的邊角，說道：「你看，這裡他留下了血跡。雖然不多，卻也足夠做DNA檢驗了。」

「還有，你看那邊。」錢警官指向天花板，上面明顯有裝過一架閉路電視，只是攝像頭被拔掉了，他望著鄭啟秀問道：「你知道你媽媽家有安裝閉路電視吧？」

鄭啟秀點著頭，愣愣地回應道：「我知道。那是她用來監視自己用的。」

「監視自己？」

鄭啟秀蒼白著臉顫著嘴唇解釋道：「我母親，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她怕自己發病時，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才裝了閉路電視在家中。」

聽完解釋後，錢警官沒什麼反應，只是又自顧自地說道：「雖然攝像頭被拔掉了，硬盤裡的影像也被刪除。不過，警方還是將影片資料恢復了。」

「你也一起看看吧，說不定有線索呢。」錢警官拿出手機，擺到鄭啟秀面前，按下了播放。

畫面中，一開始只是一片黑暗，等了一會兒後，黑暗中透出一絲光亮。接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從房裡走了出來，她先是打開了客廳裡的燈，瞄了眼門鏡就打開了大門讓人進入屋內。

進入屋裡的人看身形是一個男人，比那女人高了快一個頭，身材高大，著了一身黑衣，頭上戴著黑色鴨嘴帽。

男人跟著女人的步伐進入了廚房，二人在廚房裡待了很久，最後只有男人走了出來。男人出來時手上流著血，他進入浴室後不久，手腕處包了塊毛巾就出來了。

再接著，他注意到了閉路電視，眼神兇狠地望向鏡頭。

而畫面就此定格。

鄭啟秀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男人，神情恍惚，呼吸開始急促，臉色越加慘白。他腦中再次湧出幾個畫面，母親漲紅的臉、手腕被割開後鮮血直流、還有那個一身黑衣頭戴黑色鴨嘴帽的男人。

男人還對著他說了一句話，沒有聲音，只有口型。

他說了什麼？是什麼？

頭，頭好疼……好疼！

不，不行。不能想起來！

「我，我，我要回家吃藥了……」他說完，轉身就想逃離這個讓他倍感窒息的地方。

「你要去哪裡？這男人你認不認識？」錢警官一把拉住想要離開的鄭啟秀，將手機放到他的面前問道。

鄭啟秀慌亂地搖著頭，嘴裡喃喃著：「不認識，我不認識。」

錢警官卻不放過他，再一次逼問：「你真不認識他？那你剛剛反應怎麼那麼大？」

鄭啟秀還是搖頭否認，甚至全身都在顫抖，嘴裡不住念叨著：「不認識他，不認識……我要回家，回家吃藥。吃藥，吃藥就沒事了。」

見此情形，錢警官牙一咬、心一狠，雙手蠻橫地抓住鄭啟秀的肩膀使勁搖晃，喊道：「你認識那個男人，你知道的。不要再逃避了，這是你的責任！你必須想起來那個男人是誰。」

「不，不，我不認識他。不認識。」鄭啟秀聲音嘶啞，低著頭幾近崩潰的喊道。

「鄭啟秀！你看著我，看著我。」錢警官大聲叫著他的名字，緊盯著即將崩潰的人。

鄭啟秀頓了一下，神智似乎真被錢警官喚回，緩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錢警官。

錢警官見對方抬眼望著他，趕緊勸道：「現在只有你能幫你女友和母親找到兇手，畫面中的男人你是認識的，對吧？你知道他是誰，只要你不再逃避就能想起。」

錢警官說的話或許真的起了作用，鄭啟秀能感覺到大腦正一陣一陣抽痛著，即使再不情願，幾段畫面卻接連閃現。

「你真是個膽小鬼，那種人有什麼好怕。狠狠打一頓就不會再打擾你。」他抹掉嘴角的血，絲毫不理會黑衣男子說的話。

「打啊！現在就是機會，你還愣著幹嘛？」他站在一個身穿高中制服的男生身後，黑衣男子不斷在他耳邊教唆著他拿起地上的棒球棒揮向那男生。

不要，我不要。停下！

「不，我不要想起來。」鄭啟秀潛意識地排斥著腦中湧出的畫面，嘴裡也不自覺地說出來。

錢警官發現鄭啟秀正在抵抗那些回憶，心想不能再失敗了，著急之下喊道：「你不想起來，你就是幫兇！林悅和你母親都會死不瞑目！這就是你要的嗎？」

「幫兇？」鄭啟秀愣愣地重複了一遍，他無法接受這種可能性，終於崩潰大哭，瘋狂地搖著頭否認：「不，不是！我不是幫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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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下課鈴響，身穿高中制服的鄭啟秀拎著便當和其他學生一樣穿過走廊到食堂。突然，他感覺到肩膀被撞了一下，手一松，便當就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對不起啊，鄭啟秀。」撞了他肩膀一下的少年邊跑向食堂邊毫無誠意的道歉，一下就跑得不見踪影。

留在原地的鄭啟秀沉默地看著那少年跑遠，臉上隱隱浮出受傷的表情，接著卻又平靜地蹲下身，默默收拾著散落一地的午餐。

「嘖，都灑出來了，今天你就吃空氣吧。」戴著鴨嘴帽的黑衣男子嘲笑道。

「他怎麼能這樣呢？也太討人厭了。」另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皺著眉替他忿忿不平。

「要不，我們弄點藥整整他？」臉上戴著金絲框眼鏡，周身穿戴整潔的男人推著鏡框說道。

鄭啟秀沒有理會他們，只是默默地將收拾好的便當拿到垃圾桶旁，將盒裡的食物全數倒出。

最後走到洗碗槽將便當盒洗乾淨，他輕輕揮了揮手上的便當盒，身旁的三人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但當他抬頭望向鏡子時，鏡子裡的倒影卻只有他一人。

崩潰後的鄭啟秀喊完了自己不是幫兇後，眼一閉就昏了過去。

「嘖。」眼看著鄭啟秀昏倒的錢警官對著空氣發洩似地狠狠踢了一腳，他左手插在腰間，右手狂亂的揉著自己的短髮。不久，他低著頭懊惱地說了一句：「又失敗了。」

「唉，之前都太激進，還想著這次慢慢引導應該就能行了。沒想到，還是應激了。」他嘆著氣，走到鄭啟秀身前蹲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昏過去的人，很快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之前只要鄭啟秀一昏倒，他的形體很快就會呈透明狀，然後消失在這空間。而此時的鄭啟秀形體竟依然明顯，錢警官抬手碰了碰他，手下傳來的觸感告訴他這一次有所不同。

冒了一頭冷汗的鄭啟秀，臉色異常蒼白，眼皮底下的眼球在快速轉動，沒多久又慢慢停了下來。很快，他就緩緩張開了雙眼。

甦醒後的鄭啟秀除了臉色依舊蒼白，人卻不再猶如驚弓之鳥，他的眼神也不再閃爍不定，表情面沉似水。

錢警官剎那間還以為這人被狸貓換太子了，然後又想起自己這想法有多麼可笑。

鄭啟秀坐起身環視起周圍，然後嘆了口氣才站起身往門口走去。錢警官見狀也緊跟上前，神色中帶了點緊張，在鄭啟秀開啟大門前攔住了他，問道：「你想起來了嗎？」

鄭啟秀不答反問：「我沒見過你，你是誰？」

「你想起來了。」錢警官肉眼可見的興奮。

鄭啟秀的確想起來了很多，但並不是全部，有些記憶仍舊模糊不清。所以他現在急需找到他們並核實所有的記憶。

他無心再理會身邊的人，徑直打開了大門，他步出大門的瞬間，身後的屋子也悄然消失。

現在他們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但沒過多久，他們眼前出現了一扇破舊的木門，鄭啟秀極其自然地伸手打開了那扇門。

門後是一间非常雜亂的房間，燈光昏黃，地上有不少被踩扁的香煙頭，靠近房門口的地方放了一張圓桌，圓桌旁則坐著一個全身黑衣、戴著黑色鴨嘴帽的男人，還有一個衣裝整潔的男人背對著門口站著。

黑衣男看見鄭啟秀的當下就激動地站了起來並笑得極其肆意，「你不裝啦？捨得來看看我們了？」

衣裝整潔的男人這時也轉過身，推著鏡框一臉冷漠地問：「現在才出來面對會不會太遲了？」

面對二人的一句一問，鄭啟秀都沒有要回應的意思，他的臼齒無意識地咬著頰肉，直到鐵鏽味在口腔中蔓延才開口問道：「為什麼？」

黑衣男拿過桌上擺著的香煙盒，抖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將其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後才語氣粗魯地問道：「沒頭沒尾的什麼為什麼？」

臉上掩藏不住悲憤的鄭啟秀低聲問道：「為什麼要殺了她們？」

黑衣男先是哈哈大笑，沒拿煙的手不斷拍打著大腿，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直到看到鄭啟秀緊握拳頭快按耐不住情緒時，他才大聲罵道：「她們活該，死的活該！一個個都不安於室，都想著離開，拋棄我們的都該死！」

「怎麼？那樣的婆娘死了，你覺得傷心？你也是為了這事才記起我們的？」黑衣男走到鄭啟秀跟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將拿著煙的手搭到對方肩上，彎腰與人平視，神色陰狠地問道。

那隻大手重重地搭在肩上，煙味不時飄過鼻間，還有眼前人驟低的氣壓帶來的壓力都讓鄭啟秀心驚膽跳，但一想到慘死的女友和母親，悲憤的情緒還是佔了上風。

「不管她們做了什麼，你都不該動她們。」他的手不自覺的握緊，眼含恨意的雙眼望著黑衣男厲聲喊道：「她們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嗎？你怎麼能殺了悅悅還有母親？」

「哈哈哈……」黑衣男抱著肚子大笑，轉頭對著衣裝整潔的男人諷刺地說道：「欸，明秀，他竟然說那兩個婆娘都是我殺的。哈哈哈……」

冷眼旁觀的明秀本來沒想理會爭吵中的二人，但黑衣男笑得沒完沒了，沒多久他就覺得煩了，皺著眉說道：「鹿島，別笑了。」

「哈……咳咳。好，不笑了。」鹿島自覺也笑得差不多了，假裝咳了兩聲，眼帶玩味地朝困惑不解的鄭啟秀說道：「你母親確實是我動的手。但是，你女友的死和我可沒有關係。」

他邊說邊坐回圓桌旁，把手上快吸完的香煙丟到地上，大腳踩下徹底熄滅了那抹時隱時現的紅，「頂多，我只是幫你收了尾。」

鹿島抬頭望向他的眼神中帶著明晃晃的鄙視，一旁的明秀看不出表情直視著他。

鄭啟秀腦中又再度冒出林悅被摀住口鼻的畫面，恐慌已然追上了他的腳步，他猶作困獸地反駁，「不，你在說謊。我不相信。」

「呵。」鹿島見此情形也不多做表態，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

反倒是一直不怎麼說話的明秀站了出來，臉上冷漠依舊，凝視著鄭啟秀說道：「鹿島雖然既粗俗又殘暴，但他卻不屑於說謊。」

他緩步走到喘著粗氣的鄭啟秀面前，眼裡似乎帶了點憐憫的意味，他突兀地貼近面前人的耳邊輕聲說道：「鹿島從不說謊，說謊的一直是你，鄭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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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啟秀，我們今晚見個面吧。」

「好啊，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

「不要了，我今晚約了人。」

「哦……那還是一起看個電影？」

「鄭啟秀，我不看電影。你今晚十點來我家，我有事和你說。」

「好。」

結束和女友的通話後，鄭啟秀難掩臉上的失落。他和悅悅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前陣子悅悅總說工作太忙，沒時間見面，他出於體諒就沒再煩她。

現在好不容易悅悅主動找他了，結果就只是要說個事？

「她要提分手了吧。」

「不可能。」

「你不過就是個墊腳石，她一旦找到更好的就會一腳把你踢開。」

「悅悅不是那種女人！」

「哦？你還真會欺騙自己呢。」

「你閉嘴！」他大喊一聲，急忙起身回房從床頭櫃上拿了袋藥，倒出兩片直接吞了下去。他艱難地吞下口中的藥後，似是筋疲力盡般倒在了床上。

他將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不久淚水便順著臉頰滑落，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全身。

一個半月前，他在情緒失控下，打了公司裡的一個高管，當場就被辭退。之後就一直賦閒在家也無心找工作。

畢竟，他腦中的聲音已經嚴重到影響日常生活了。

早在一年前，他就不時會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可一轉頭卻發現周圍只有自己。那時他只當是自己工作壓力太大導致出現幻聽，根本不當一回事。

直至近幾個月出現幻聽的頻率越來越高，他就是在幻聽與壓力之下，出手打傷了那個摸了林悅臀部的高管。

他知道自己精神出了問題，但是對於去看醫生的事，他卻從心理上排斥著，不願意面對。

直到上星期去看望獨居的母親，他才在母親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說下，答應了去向母親的主治醫生進行心理諮詢。

醫生最後給出的診斷結果是他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幻聽、幻覺、妄想這些都是典型的症狀。不過醫生也讓他不必太過恐慌，只要按時吃藥再配合心理治療是能慢慢恢復的。

於是他為了能早點恢復，開始積極配合治療，但這些事他都不敢讓悅悅知道。他害怕悅悅會因此而害怕他、疏遠他，最後離開他。

他不能失去悅悅，所以他必須振作起來。

不哭了，悅悅最討厭男人哭了。

他坐起身擦掉了淚水，雙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走到全身鏡前，對著鏡子用兩根手指撐起了嘴角。

望著鏡中「笑」得難看的自己，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察覺負面情緒又再襲來，他只能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微笑，面對人生。

晚上九點多，厚厚的雲層讓天空暗得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破舊的路燈照射出的昏黃燈光僅照亮了街道的一處。

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半小時的鄭啟秀，將車停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默默地坐在車中等著那個心尖上的人。

他甚至已經開始期待，待會的見面。

那麼久沒見了，悅悅會不會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還是會埋怨他沒照顧好自己，臉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

他望著後視鏡中的男人，那張因為食慾不振，瘦得兩頰凹陷的臉。還有那怎麼睡都消不去的黑眼圈都稱得他無比憔悴。

「唉。」這樣怎麼配得上悅悅呢。

他分心的摸了摸褲袋凸起的地方，原本消沉的情緒也跟著消失了點。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東西拿了出來，雖然四周無光，但他知道這是一個毛絨盒子，打開後就露出閃閃發光的戒指。

「嘖，又在做夢了。」

手指本已觸碰到戒指，他卻在聽到聲音後，立即將盒子關上。像是要證明什麼一般，他咬著牙說道：「我待會就向悅悅求婚。」

「她不會答應你的，你明明知道的。」

「她會答應的，我會讓她答應的。」話落，他緊了緊拿著毛絨盒子的手。

前方忽然照來一道強光，待燈光稍弱，一輛賓士映入眼簾。那輛賓士格格不入地停在廉價排屋的街道，並正好停在林悅家門前。

「今天謝謝你送我回家，你回家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哦。拜拜。」林悅甜笑著道謝囑咐，道別時還俯身回望駕駛座上的男人揮手，臉上一直帶著甜美的笑容。

曾幾何時，悅悅甜美的笑容也曾一直展現給他。

「呵，她又出軌了。」

坐在車裡的鄭啟秀眼眶已然染上紅色，即使如此，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林悅戀戀不捨地向已經駛離的賓士不斷揮手道別。

「你哭有什麼用。婊子就是婊子，不聽話就該狠狠地打，打一頓就全好了。」

他隨手擦掉滴落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後打開車門，走到背對著自己站著的林悅身後，「悅悅。」他喚著林悅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林悅的背影抖了一下，明顯是被他嚇到了。她轉過身子，修飾過的眉眼帶著不耐煩，剛剛還對他人甜笑著的唇角也耷拉下來，語氣中也帶著明顯的厭惡：「你幹什麼？走路無聲無息地想幹什麼？」

「悅悅，我們不是約好了今晚見面嗎？」即使剛親眼看到林悅被別的男人送回家，鄭啟秀卻連質問的勇氣都沒有仍是低聲下氣，彷彿做錯事的人是他。

林悅沒好氣的「嗯」了一聲，又瞪了眼鄭啟秀才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先進來吧，我有話和你說。」

「好，好。」鄭啟秀連連道好，深怕下一刻林悅就讓他回家，連門都不讓他進。

鄭啟秀跟在林悅身後進入屋裡，林悅剛打開客廳的燈，雙唇就連連開合，吐露出的話語讓鄭啟秀呆立當場。

「鄭啟秀，我們分手吧。我找到更適合我的人了。你放在我屋裡的東西，我都打包好了都在這裡。還有這條項鍊也還你，我不要了。」林悅嘴上說著，手上也不閒著，指著客廳矮桌上的紙盒又從手提包裡掏出一條銀項鍊丟到紙盒上。

整個過程中，鄭啟秀都沉默不語，只是一直盯著那條被丟在紙箱上的銀項鍊，這樣的他讓林悅生厭的同時也讓她感到一絲害怕。

她甚至開始後悔讓人進屋。

「你東西拿了就走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悅悅，我們結婚吧。嗯？好嗎？」

兩人同時出聲，林悅頓了一下，隨後像是聽清楚了鄭啟秀說的話，皺起秀眉瞪圓雙眼看著眼前人，「你有病吧？我跟你提分手，你卻說你要和我結婚？」

此時鄭啟秀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只要和林悅結婚了，其他的就都會過去。

於是他痴痴地望著林悅，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步步逼近林悅。林悅早已被他的行為和表情嚇得不斷後退，他卻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嘴裡不斷重複著：「結婚吧，我們。悅悅，我們結婚吧。」

「鄭啟秀，你瘋了。放開我。」驚慌失措的林悅早已沒有了最初的氣定神閒，只是不斷嘗試著把手抽回。

如果是以前的鄭啟秀，或許會為了不讓林悅生氣而盡力保持理智，但現在的他已然失去了保持理智的動力。

「我不能放！一放你就沒了！林悅，我們結婚，我們必須結婚。我不會在意你婚前出軌的行為的。我們結婚吧。」

本來一直在掙扎的林悅，在聽到鄭啟秀口中的出軌後，竟停下了掙扎。她開始為自己辯解：「你瘋了，鄭啟秀，你就是個神經病！如果我早看出你是個神經病，那我一開始就不會和你交往！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因為打了權經理才被革職的嗎？對，我是出軌了，但你沒責任嗎？」

「要不是你一直是個小職員，我需要出賣色相去討好權經理嗎？還有去年，要不是你業績一直不達標，我需要去找老丁幫忙嗎？」她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將所有問題都推到鄭啟秀身上。

「老丁？」本來被激動的林悅說的話給鎮住的鄭啟秀，在聽到老丁兩字時，腦中突感劇痛，恍惚中看見了一個有著普通眉眼，笑起來卻顯得很和氣的男人。

然後腦中又閃過了幾個片段，一會兒是那個男人和林悅擁抱在一起，親吻著林悅雙唇。一會兒是男人坐在自己的對面，眼裡充滿了蔑視勸自己離開林悅。

「對，老丁。丁光聰。你能不能別演了？老丁失踪後不久，你就一直這樣，表現的像不認識老丁一般。」林悅煩躁地推了一下已經放開自己的鄭啟秀，俯下頭揉搓著自己紅了一圈的手腕，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

她的表情開始驚疑不定，腳步也有意識的拉開與鄭啟秀的距離，然後再次下達逐客令。「鄭啟秀，你趕緊拿了你的東西離開我家，不然我就報警了。」

原本還抱著頭佇立著的鄭啟秀，在再次聽到林悅的驅趕後，立刻變了表情，狠狠地用著那已充滿紅血絲的雙眼瞪向林悅，然後一把掃掉桌上擺著的紙盒。

他三步並做兩步地走到林悅面前，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抵在牆上發狠地說道：「你休想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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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眼前對著自己發狠的鄭啟秀，林悅早就忘了這人原本人畜無害的樣子，她眼下只剩害怕。

「你放開我！不然我就要喊了。」她剛說完，立馬感覺手腕一疼，是鄭啟秀加大了抓著她的力度。

這下她真的慌了，開始大喊：「救命！救命……」

「不准喊，別喊。」鄭啟秀很快抽出一隻手捂住了林悅的口鼻，被鬆了一隻手的林悅開始大肆掙扎，但一個女人又怎麼掙得過男人的手勁。

林悅努力掙扎了一陣，沒多久就失去了力氣，她被鬆開的手也慢慢地垂下。或許是因為大腦缺氧，有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最初那個靦腆地朝她微笑的鄭啟秀。

但現實卻是，在她眼前的是這個已然瘋魔的鄭啟秀。他仍在死死地摀著她的口鼻，並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悅悅，安靜。安靜，外面那個人走了。別怕，悅悅，別怕。」

在意識完全消散前，她還在想著面前的這個人，真的還是她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嗎？

懷中的人逐漸向下滑落，鄭啟秀卻只當她是累了、睡著了。

他扶著林悅躺倒在沙發上，伸出手指輕輕地描繪著她的五官。林悅無疑是美麗的，她有著一對杏眼、挺翹的鼻樑、小巧的嘴唇。

閉著眼睛的她顯得既乖巧又文雅，但他最愛的是她笑起來的時候，那為他展開的笑容總能讓他感到幸福。

那晚，他抱著她一起在沙發上睡著了。

闔眼前還不忘掏出毛絨盒子，拿出裡邊的戒指。他拉過她有些發僵的手掌，雖然過程有些艱難，但他還是為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昏暗的房間中，響起了一個男人的哭喊聲：「啊啊啊！不，我不是故意的……悅悅，對不起……對不起，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躺在沙發上的人所發出的哭喊聲，驚動了在角落休息的男人。

男人掏了掏耳朵，朝坐在沙發旁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小聲地問道：「季醫生，他沒事吧？怎麼突然大喊大叫？」

季醫生抬頭看了男人一眼，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看來這次‘錢警官’總算成功了。這具身體的主人格多半是‘醒來了’。吳警官，看來你的問題也快能知道答案了。」

聞言吳警官興奮地舔了舔門牙，翹起一邊嘴唇，說道：「最好如此，我都快等不下去了。」

「等不下去也要等，治療DID[i]不是件簡單的事。如果不是‘錢警官’的出現，也許直到現在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季醫生抱著胸說話，語氣中帶了點無奈。

聽到這裡，吳警官來了興致，得意地說道：「這麼說來你應該要感謝我，要不是我，『錢警官』也不會出現，不是嗎？」

面對得意的吳警官，季醫生冷哼了一聲，語帶不屑：「呵，你那時的舉動就算是從來一次，我還是會試圖制止。畢竟你的作法風險實在太大，誰也無法保證再來一次，原人格是會選擇徹底沉睡還是依然會分裂出‘錢警官’。」

吳警官剛要還嘴就聽到沙發上躺著的人叫了聲：「媽媽。」

「媽媽。」小男孩走到餐桌前，用著軟糯的聲音朝著站在餐桌前自言自語的女人喚道。

女人正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哪怕是孩子的呼喚也喚不回她的理智。

她一直在自顧自地來回念叨著：「不會的。」

「他還愛著這個家。他會回來的。」

「不，他還愛我。他說過的，我是他這一生的寶貝。」

「他愛我。他愛我。他愛我。」

懵懵懂懂的小男孩無法理解媽媽的行為，他只是想讓媽媽陪陪自己，不然一個人玩玩具實在是太孤單了。

他帶著期望小心翼翼地向前，伸手抓住媽媽的衣角拉了拉，然後小聲喚道：「媽媽。」但媽媽依舊不理會他。他只好又嘗試了一次，這次他拉得更大力一些也叫地更大聲一點，「媽媽。」

他用著期盼的眼神，望著即將轉身的媽媽，以為這次能夠得到陪伴。結果等來的卻是媽媽將他推倒在地，她用著狠厲的眼神望向他並朝他喊道：「閃邊去。」

面對如此凶狠的媽媽，小男孩卻只覺得傷心，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媽媽不再願意陪伴自己。

小男孩的眼眶逐漸充滿了淚水，委屈地就要哭出聲時，耳邊傳來了另一個男孩的聲音：「別哭，啟秀。媽媽生病了，讓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小啟秀含著淚水向四處張望，卻沒看見其他人，只好對著空氣說：「哥哥，你在哪裡啊？我看不到你。」

「啟秀看不見哥哥也沒關係的，哥哥還是能陪你玩。」

「嗝，看不到怎麼陪我玩啊？」小啟秀打了個哭嗝，天真地問道。

「走，我們去房間。哥哥教啟秀怎麼和哥哥玩遊戲，好不好？」

小啟秀吸了吸鼻子，擦掉了淚水，點頭應道：「好，我們去房間玩。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哥哥的名字叫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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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DID（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又稱多重人格障礙，其特征是解离性失忆和身份认同转变，患者出现两个或以上明显不同的身份或人格部分，就有如“在一个身体里住着不同的人”。（抄自維基百科）6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6wNLKr7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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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走，你才回來為什麼又要離開？」媽媽拉住正在門口換鞋子的爸爸，語氣滿是不解與激動。

爸爸使勁掙開了媽媽的手，惡狠狠地對媽媽說道：「放開我，你這個瘋子。我只是來給啟秀送生日禮物，你趕緊把離婚協議簽了。」

「不要！我不要，我不會簽的！你明明說過會愛我一輩子的！」媽媽無法接受爸爸的絕情，抱著頭痛哭流淚，昔日的誓言就像綁在她腳腕的鐐銬，拉扯著她無法向前。

爸爸看著往日的愛人如今瘋癲的模樣，心中卻只剩厭惡，「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不愛你了。你也別再說這種話，沒有用的。」

他轉身剛握住門把，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停頓了一會兒，繼而轉身對抱著小狗的小啟秀說道：「啟秀啊，你再等等爸爸，我再勸勸你李姨。只要她同意了，爸爸就把你接回家哦。」

小啟秀卻只是沉默地望著爸爸，大大的眼睛裡有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很快，他低下頭逗弄起懷中的小狗，不再去理會門邊的大人。

爸爸望著小啟秀瘦小的身影，無奈地嘆了口氣。當耳邊又響起女人神神叨叨的聲音時，他出現了不耐煩的神情，最後嘴裡吐出一句：「神經病。」後，握上門把，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這一次爸爸離開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長到小啟秀脫下幼兒園制服換上了小學制服。但小啟秀並不在意爸爸沒再來看他，因為他記得爸爸說過等李姨同意了就會把他接走。

他不想被爸爸接走也不想離開媽媽，媽媽說過自己是她的全部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所以今天放學回到家，看到門口那雙很大的鞋子時，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可當他看到比自己鞋號還小的鞋子時，心裡頓時好奇起來。

他剛想脫下包鞋，就聽見客廳傳出隱隱約約的吵架聲，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汪！汪！」就在他嘆氣的同時，狗狗從客廳衝了出來並撲向他，打斷了他的唉聲嘆氣。

他開心地彎著腰揉著狗狗的頭臉，連父母的吵架聲都暫時忘卻，他笑著問：「lucky想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汪汪。」lucky是一隻黑色的玩具型貴賓犬，小小的總愛粘著小啟秀，讓小啟秀不再感覺到孤單。或許是有了狗狗的陪伴，就連哥哥也很久沒出來陪他玩耍了。

「狗狗，小狗狗。你去哪裡了？」突然一個軟糯的聲音傳了過來，接著一個看起來四、五歲的小男孩從客廳裡跑了出來，嘴上在找著狗狗。

小啟秀看著跑出來的小男孩呆了一下，隨後許久不見的爸爸也出現在他眼前。

「啟秀啊。」爸爸的嘴裡叫著有些生疏的名字，連帶動作也稍顯不自然，他拉住跑向狗狗的小男孩，猶豫著向小啟秀介紹道：「這是你弟弟，叫啟星。你們倆熟悉一下？」

還不待小啟秀做出反應，弟弟就先截住話頭，指著他懷中的lucky說道：「爸爸，我要狗狗。」

爸爸先是頓了一下看了弟弟一眼，後又望著小啟秀手中緊緊抱著lucky的手瞄了一眼，才為難地對弟弟說：「啟星想要小狗狗啊，那待會爸爸也給你買一隻，這隻是哥哥的。」

聽到爸爸不給自己lucky，弟弟馬上表情一變，嘴一扁便哭喊道：「不要，我不要其他狗狗！我就要這隻，就要這隻！嗚啊……」

弟弟的哭聲不斷加大，爸爸則手足無措地站在弟弟身旁。勸了幾次弟弟說會買新的給他，但弟弟充耳不聞，擺明了就要lucky。

最後爸爸只能無奈地向小啟秀討要lucky，「啟秀啊，弟弟還小，你……你能不能，讓讓弟弟？把狗狗給弟弟，爸爸再買一隻新的給你。好不好？」

小啟秀看了眼爸爸又瞄了眼所謂的「弟弟」，最後瞧見了剛走過來的媽媽。媽媽神色明顯不對，她臉上帶了些懊惱，還隱隱有著怒氣。

她走到爸爸身後，雙手拳頭緊陰測測地說道：「你欺負我就算了，你現在連我兒子也要欺負嗎？」

爸爸明顯被嚇了一跳，抖了一下肩膀轉過身，「你發什麼神經？我哪裡欺負啟秀了？還有，他也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會欺負他？我只是讓他把這條狗讓給弟弟，之後會再買隻新的給他。」

「你這就是欺負！你根本不知道啟秀用了多少心思在lucky身上！lucky對啟秀有多麼重要，你根本不知道。」媽媽說著說著就開始流淚，還抬起拳頭捶打爸爸。

爸爸剛開始只是閃躲，之後就受不了地直接抓住媽媽的手腕，厲聲罵道：「瘋婆子！」接著將媽媽推向牆邊。

一旁的小啟秀早已習慣爸媽在自己眼前吵架，而另一邊的啟星早嚇得哭了出來：「嗚……好可怕，這個阿姨好兇。」

爸爸一擺脫媽媽就趕緊蹲下身，抱著啟星哄道：「啟星啊，我們不要哥哥的狗狗了，好不好？爸爸買更可愛、更聰明的狗狗給你，好不好？」

哪知都已經嚇哭了的啟星，卻還是堅持就要lucky，不是lucky就不要。

弟弟這一番鬧下來，爸爸只好為難地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小啟秀說：「啟秀啊，你就把lucky讓給弟弟吧。你弟弟還小，不懂事，你讓讓他，好不好？爸爸再買一隻來陪你，好嗎？」

小啟秀半闔著眼看不出情緒，只是默默地輕撫著懷中的lucky，然後又看了看還在吵鬧的「弟弟」，最後瞧了眼哀求著的爸爸。

「好……不過能不能再讓lucky陪我幾天？」他垂下雙眼把不甘和落寞都藏在裡面。

「啊，這……」爸爸頓了一下，啟星就開始鬧騰，「不要，不要，就要今天帶回去。」

爸爸皺著眉看了眼啟星又抬眼望著極其委屈的小啟秀，最後嚴肅地抓著啟星的肩膀說道：「不准再鬧了！哥哥都同意把狗狗讓給你了，你就等等怎麼了？你再鬧，那狗狗就待在哥哥身邊！」

爸爸這一通說，總算是讓啟星消停了。最後爸爸和小啟秀約定一星期後就來取狗狗回去。

當大門關上，家中又剩下兩人一狗。

Lucky彷彿知道小啟秀很難受，一直在舔著小啟秀的下巴。媽媽又開始了神神叨叨，小啟秀卻站在一旁，始終沉默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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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有，七天。

「lucky，你和爸爸回家後，還會想我嗎？」

六天。

「lucky，別舔了，哈哈。别舔，我還要做作業呢。」

五天。

「哇！lucky好棒，球球又被你叼著了。真棒！」

四天。

「lucky！不能在地上打滾，回家媽媽看到會罵的。」

三天。

「我不想讓你離開我。為什麼其他狗狗不行？為什麼就要你？就因為你是爸爸買給我的嗎？」

兩天。

「殺了它。憑什麼在外生的野種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不，不行！lucky是我的家人，不能殺！」

「它很快就會離開你，就像你爸爸離開你那樣。」

「不，不可以。」

「你下不了手就讓我來，你得不到的，別人憑什麼得到。」

「汪汪！汪嗚！嗚……」

血，染紅了地面，還有躺在地上小小隻的，毛絨絨的，黑色的，全都混雜在一起。

它本應是他最親近的家人，但現在它卻躺在紅色的泥地上。

怎麼會這樣呢？他手上拿的是什麼？

哦，是棒球棒。

可是，為什麼，上面有血呢？

他臉上怎麼濕濕的？

他在流淚嗎？為什麼他要哭呢？

紅色泥地上的……是，lucky？

Lucky，lucky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不要啊。

「lucky，lucky你醒過來好不好？你別睡了……lucky……」

「你就別裝了，你心裡明明也想這麼做的，我只是幫了你。」

「我沒有，我沒有。不要……」

「嘖，這小孩真不可愛。明明打從心底就想殺了lucky，讓lucky再離不開你。」

「我沒有，沒有！」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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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暈了？」鹿島對眼前的情況感到有些棘手，本來以為將狗殺了就沒他的事了，結果不過說了幾句實話，小啟秀就這樣暈了過去。

「我來吧，我能處理。」明秀推了推鏡框，接過身體控制權。

明秀拿著棒球棒觀察四周，就像他之前觀察到的那樣，工作日的下午四點多根本沒什麼人會在外晃蕩。更別說本來就沒什麼人會來的橋底。

他將棒球棒藏在垃圾堆底下，然後躲在橋底等大人經過。等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是看到了幾個回家的大人，他趕緊撲到lucky身邊大哭：「lucky！嗚……是誰做的？嗚……lucky……」

「那邊是怎麼了？」

「那小男孩手中抱著什麼？」

「好像是什麼東西死了？」

橋上人群的討論聲越來越大，卻沒人想下去查看，多是冷眼旁觀著。

明秀只能繼續坐在lucky身邊哭喊，也不清楚究竟哭了多久，他終於聽到了想聽到的聲音。

「走，走，下去看看。」一個女人拉著一個男人下到橋底走向明秀。

「小朋友，你怎麼？你手裡是……狗狗？」女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明秀狼狽地吸著鼻子，硬擠出幾滴淚水後，才轉頭哽咽著說道：「我的，狗狗，死，死了。」

聽聞，女生如同感同身受般，一臉難過地拉著身旁的男生一起安慰明秀，之後更是幫著明秀將狗狗安葬在橋底下。最後還牽著他送回了家。

明秀到家後，先是接受了來自母親心疼的安慰，然後假裝情緒低落地洗了個澡，吃了晚飯後就趕緊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的明秀反手就將房門鎖上，接著著急地找來鹿島「談話」，他快受不了頻繁地與他人接觸了。

「怎麼辦？他把『房門』鎖死了，還在外邊上了鎖鏈。」鹿島語氣中帶了點慌張，他沒想到啟秀受到的打擊會那麼大。

明秀冷漠的臉上難得地戴上了些無奈，他抱著手臂，有些埋怨道：「我能怎麼辦？所以說你幹嘛刺激他？」

「我說的都是實話！還說我，那你當時怎麼不阻止我？」鹿島皺著眉頭反駁，最後還瞪了眼明秀。

明秀則冷眼望著鹿島，語氣冰冷地說：「你真想做什麼，我阻止得了你嗎？」

鹿島霎時沒了底氣，明秀說的確實沒錯，他只能轉身焦急地來回渡步，「唉，那現在怎麼辦？我沒法全天都控制。」

「我也不能。不過，我們是不是還忘了一個人？」明秀沉思了一會兒後，問道。

鹿島抬眼望向明秀，「你是說……他？」

「對。他現在在哪裡？」

二人口中的「他」，現在正直挺挺地站在爬滿了鎖鏈的房門前，他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直到鹿島和明秀來到他的身旁，他才顯露出些許的不悅。

「他暫時都不會出來了，是嗎？」明秀問道。

「……」

看著戒默不語的鄭啟明，明秀只是話裡有話的說道：「你別給我臉色看，當時你不也沒出手阻止嗎？鹿島的行為你其實也是認同的吧。」

「你不想說話就算了，我們只是來通知你，啟秀將自己關在『房中』的這些天，白天身體需要你來控制。」明秀把話說完後也不管鄭啟明答不答應，給了鹿島一個眼神就一起離開了。

等二人走遠，鄭啟明才對著房門溫聲說道：「啟秀累了是吧？沒關係，累了就好好休息，哥哥幫你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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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鄭啟秀將自己鎖在「房中」，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之後，鄭啟明就挑起控制身軀的重擔。白天將自己偽裝成鄭啟秀，做母親眼中的乖兒子，不吵不鬧懂事異常。

晚上睡著時，鹿島偶爾會出來，但大多數時間還是會在「房間」裡待著，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小孩子的身軀做什麼都嫌麻煩，還不如待在房裡抽我的煙。」

明秀從不會主動出來，除非出了什麼「大事」需要他的幫忙，不然他寧願就一直待在「房中」。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鄭啟明上了初中，同學們不知在哪聽到了他的媽媽是個精神病患者後，就開始孤立他，然後欺負他。

他一開始選擇默默承受，後來是實在受不了了，開始試著逃跑，而就在一次逃跑的過程中，高助意外地出現了。

之後，只要同學欺負的過分了，高助就會出來幫助他。這樣的情況直到上了高中，才漸漸地緩和。

而在進入大學後，他認識了林悅。

大二時，林悅和他告白，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二人就一直交往著，直到進入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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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秀，你做得很好。」男人滿意地看著手上的資料，隨手將資料合上後，側過身子滿臉笑意地拍著鄭啟明的肩膀誇獎。

鄭啟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靦腆地笑著，「沒有，都是丁前輩教的好。」

丁光聰放在鄭啟明肩膀上的手又拍了兩下，笑著說：「就別叫丁前輩了，顯得生疏了，叫我老丁或是丁哥就好。」

鄭啟明笑著點頭，乖巧喚道：「丁哥。」

「啟秀，丁哥。」身為行政前台的林悅不知何時走到了二人的辦公桌前，她甜笑著俯身面對鄭啟明說道：「啟秀，就快午休了，待會我們去吃日料好不好？」

日料嗎，有點貴呢。

鄭啟明剛想開口讓林悅換個料理來吃，結果看到一臉期待的林悅後，鬼使神差下就點著頭應下了。

「哇，吃日料啊，那可不便宜呢。」丁光聰調笑道。

林悅走到已經站著的鄭啟明身旁，抱著他的手臂嬌俏地說：「哎喲，久久吃一次，寵一下自己的胃嘛。」

鄭啟明則寵溺地看著林悅點頭應和，「是呀，又不是每天吃，偶爾犒勞一下自己也是應該的。」

丁光聰翻了個白眼，舉起雙手放到兩人頭上推了一把，隨後趕人，「吃飯時間到了，快走吧。別在我面前灑狗糧了。」

鄭啟明轉過身，撓著頭朝丁光聰笑著邀請道：「丁哥，一起吃吧？」

林悅自然也跟著笑著附和，「對啊，一起吧。」

然而丁光聰堅決拒絕強餵狗糧的行為，揮了揮手背過身整理起辦公桌，「去去去，我才不吃狗糧呢。」

二人無奈地對視笑了一下，就和丁光聰道了別，絲毫沒有察覺到丁光聰在他們走遠後，投向林悅背影那炙熱的視線。

「來，啊，張嘴。」林悅夾著炸蝦往鄭啟明嘴裡放，後者害羞地笑著張嘴吃下，然後也夾了塊三文魚刺身投餵林悅。

二人甜甜蜜蜜地吃完午餐後，牽著手漫步走回辦公樓，邊笑著設想未來。關於以後想去哪裡旅行，擁有什麼樣的家，或是蜜月想去哪裡等等。

此時的他們什麼都想，也什麼都敢想。

鄭啟明回到辦公室後就開始和丁光聰一起討論工作細節，設想不周到的地方丁光聰也不藏私，統統將自己的經驗說給鄭啟明聽。

現在的生活是以前的鄭啟明所不敢想的，母親精神狀況穩定，還徹底放下了父親，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生活地既充實又開心。

而他呢，既有悅悅的陪伴，還有一個亦師亦友的丁哥教導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地像做夢一般。

如果這真的是夢的話，他希望永遠都不會醒來。

「你可不就是在做夢嗎？難道你真的都沒發覺，你所尊敬的丁哥在望向林悅時，那炙熱的眼神嗎？」

「鹿島，你別亂說話。」

「我亂說？是我亂說，還是你睜眼瞎？」

「……」鄭啟明沒有急著反駁鹿島，他只是抿著唇，想像著如果，如果這些聲音都消失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是「鄭啟秀」就好了。

如果，他就是鄭啟秀，如果，他就是個正常人……不，哪來的如果呢，他本來就該是個正常人。

對啊，他本來就是一個正常的人。他在想什麼呢。

從那天起，他就不斷地給予自己暗示，重複著那句「咒語」。

他是鄭啟秀，他的母親雖然患有精神分裂症，但他是一個正常人。他有一個美麗嬌俏的女友，還有一個待他很好的前輩。

而這樣就很好了。

很好了。

如果那一天下午他沒去茶水間的話，那麼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變？

「老丁，這下你升了經理可要多照顧我和啟秀啊。」他剛靠近茶水間就听到了林悅的聲音。

接著還傳來了丁光聰曖昧不明的話語，「怎麼照顧？是這樣照顧嗎？還是這樣？」

「啊，不行，這裡不可以。這裡是茶水間耶，你幹嘛啊，待會被人看到怎麼辦？」林悅的嬌嗔傳來，鄭啟秀此時只願自己從沒來過茶水間。

當他轉身想要逃離這裡時，裡面的人卻不打算放過他，「呵，看到就看到吧。你究竟什麼時候和他分手？我都快裝不下去了。」

鄭啟秀當下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他搖搖晃晃地走著，腦中嗡鳴聲不斷使他頭暈目眩。

再回過神來，自己竟已在家中。

他木然地坐到沙發上，呆呆地想著，怎麼會這樣呢？

林悅和他交往快四年了，丁哥這一年多來對他幾乎是傾囊教導。

這樣的他們，怎麼會，怎麼會呢？

咦，這是，下雨了嗎？

我臉上怎麼會有水呢？

哈，怎麼還越擦越多，沒完沒了。

「我早就提醒過你了。」耳邊突然有聲音響起。

他四處張望卻發現，除了他自己四周空無一人。

「你就只是個墊腳石。」

「我太累了，所以出現幻聽了嗎？」他深吸一口氣呼出後，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趕緊掏出手機接通，在看清來電人時，猶豫著將手機放到耳邊喚道：「丁哥。」

「你在哪裡？怎麼不吭一聲人就不見了？我是這麼教你的嗎？」電話那頭語氣不耐煩地問道。

他本能地示弱，說道：「丁哥對不起，我，我突然身體不適，那個，能不能，請，半天假？」

「……你，唉，沒有下次了啊！要不是你是我帶出來的，我就……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上班嗎？」

「上。那我們，明天見。」他臉上帶著沒人察覺的苦澀笑容。

「嗯。」了一聲之後，丁哥就關閉了通話，同時也關閉了鄭啟秀幸福的假象。

從那之後，鄭啟秀就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要假裝一切都沒有改變。還有不時在耳邊響起的聲音都讓他的精神岌岌可危。

人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終於在那一天，星期五的晚上，他瞞著林悅，獨自約了丁光聰去海邊吃燒烤，說有關於林悅的事想和他聊聊。

丁光聰頭一點就應下邀約，那天是鄭啟秀開的車、載的人。

他本以為只要真誠的向丁哥請求，丁哥就會主動離開林悅。哪知丁哥此次會來應約，其實是懷著讓他主動向林悅提出分手的心思。

丁哥邊扣著牙邊數落鄭啟秀，「啟秀啊，你看看你都入職多久了，業績還老是不達標，老讓悅悅擔心。更別說悅悅想要的你都給不了，你還是別再纏著悅悅了，放她自由吧。她值得更好的。」他放下牙籤，拿出手機雙手拇指快速舞動，似是在打著字，說話都不拿正眼瞧鄭啟秀。

鄭啟秀整個過程中都低著頭默不作聲，牙關緊咬，整個人顯得既陰沉又詭異。可對面坐著的丁光聰根本沒留意到他怪異的表現，依舊自顧自說著話：「這樣吧，你和悅悅分了後，我分點顧客給你衝衝業績，這樣對你對我都好。怎麼樣，丁哥對你夠好吧。」

「好。」依舊低著頭的鄭啟秀直截了當地答應了丁光聰的提議。

丁光聰沒有料到鄭啟秀會如此輕易就答應他，表情不免流露出驚喜，他伸出手用力地拍著鄭啟秀的肩膀，欣喜地說道：「不錯，年輕人看得懂時局，該放下時就別猶豫。哈哈哈，來，喝一杯！」說完也不等鄭啟秀反應就大口飲完杯中的啤酒。

如此往復循環幾次，雖不至於酩酊大醉，但也讓丁光聰醉眼朦朧喪失警惕心。

鄭啟秀見狀，遂起身把賬給結了，然後扶著走路有些不穩的丁光聰坐到副駕駛座上。

「時機到了，你快去車後箱拿電擊棒，把他電暈後再把他勒死！」

鄭啟秀沒有理會耳邊響起的聲音，他幫丁光聰扣上安全帶後，關上車門。再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

「他搶你女朋友還看不起你，你這都不動手還是男人嗎？」

「這裡沒什麼人快動手啊！」

那聲音不依不饒，他卻不做反應，直到把車開到一處偏僻的樹林中把車停好後，才陰惻惻地才回了一句：「閉嘴。」

他打開了副駕駛前的收納箱，拿出電擊棒，當初下意識買下這隻電擊棒時，他自己也覺得納悶。可現在一想卻又都說的通了，他看著比自己強壯不少的丁光聰，想著如果直接動手自己絕對討不了好。

他按下電擊棒的開關，電流瞬間釋出，他望著釋出的電流露出滿意的微笑。接著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睡著的丁光聰，緩緩將電擊棒放在丁光聰的脖子上。

按下開關的霎那，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滋滋」的電流聲響起，耳邊譏諷的聲音也跟著出現，「原來如此啊，你已經準備好了啊。哈哈哈……」

丁光聰全身因為強烈的電流抖動著，直到他按下關閉。

「你光這麼電擊……噢，看來你真的做好準備了。」

他放下電擊棒又從收納箱拿出尼龍繩，然後轉身跨向後座，將繩子套住了丁光聰的脖子，接著把繩子纏在手上繞了幾圈後，雙手才用力一勒。

「……呃」被勒住脖子的人沒多久就醒了過來，雙手開始拉扯著繩子使勁掙扎，雙腳不斷亂蹬。

但丁光聰先是喝了大量的啤酒，後又遭受電擊，全身癱軟的他根本使不上什麼力氣。

再加上鄭啟秀早有準備，繩子在他雙手繞了好幾圈根本不會脫手，他又擔心力氣不夠，用雙腳頂著椅背。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出現了停滯，鄭啟秀身體緊繃完全不敢放鬆，即使被勒住的人沒了反應，他卻依舊不敢放開拉住繩子的雙手。

「死了，他死啦。你可以放手了。」直到耳邊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才如驚弓之鳥般放開繩子將自己蜷縮在後座。

他曲起雙腿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透過後視鏡望向副駕駛座上的屍體，沒過多久就開始用額頭撞膝蓋，撞了十來分鐘才停下動作。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眼角帶著淚水，喃喃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的。」接著跨回前座，搖晃著丁光聰已經冰涼的軀體，「丁哥，丁哥你醒醒，醒醒。」

「你醒醒，醒醒……」他聲淚俱下，不停地搖晃著丁光聰，但已經死去的人又怎麼可能醒來。

最後，他在哭喊中失去了意識。

「嘖，這什麼意思？他爽完了，丟個尾巴給我收？」再恢復意識的鄭啟秀，氣勢洶洶，眉眼中帶著不耐煩，就連看著副駕駛座上屍體的眼神中都帶著嫌棄。

「別抱怨了，鹿島。你先將屍體搬去後車廂。」突然他又用極其冷靜的聲音說話，還叫出了另一個名字。

「嘖，每次都拿我當苦力。然後呢？」他再次變回了那個眉眼不耐煩的樣子，踏出車外走向副駕駛座，對著空氣又說起了話：「明秀你就別出來了，直接和我說怎麼做就好。」

「……你先查查他是做什麼的，還有記得拿上他的手機，我再來決定要怎麼處理。」

他扛起副駕駛座上的屍體丟進後車廂，然後在屍體右側褲袋中掏出了手機，再用屍體手紋解了鎖。

「啟明這傢伙就是做股票業務員的，這人我記得是他上司，想當然是同行啊。」他查看著手機裡的程序，悠閒的說道。

「那好辦了，你看看他管理顧客的資料，手機上有沒有？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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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五天后

「XX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操盤手捲款潛逃，投資者叫苦連天。」

「丁某捲款潛逃前，最後被拍到的身影於丁某居住的公寓樓電梯內。」

「缺錢？欠債？還是另有苦情？丁某為何連夜捲款潛逃？」

「真的假的啊？丁哥那麼缺錢嗎？」辦公室走道上的電視機前擠滿了人，同事都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丁光聰，沒人注意到獨自一人坐在位子上沉思的鄭啟秀。

丁光聰。好熟悉啊……是誰呢？

最近才剛升為經理的人，他怎麼會沒有映像呢？能升為經理的人，他怎麼會沒映像？可是他的名字又讓他感到好熟悉，這是怎麼回事？

「啟秀。」林悅從電視機前走到鄭啟秀身邊，打斷了鄭啟秀的思緒。她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他身旁。

林悅低落的語氣和落寞的神情都讓鄭啟秀心生憐愛，他趕緊關切地詢問：「悅悅怎麼了？」

林悅抿著唇看了眼鄭啟秀，猶豫了會兒又搖著頭說道：「沒事，只是沒想到丁哥會做出那樣的事。」

鄭啟秀到現在對丁光聰是誰都還摸不著頭緒，見林悅竟然親切的稱呼丁光聰為丁哥，他終於藏不住心中的疑問，小聲問道：「悅悅，你和丁光聰很熟嗎？我怎麼對他沒什麼映像？」

「啟秀，你當初可是丁哥手把手教出來的，你怎麼可能會對他沒映像？而且你那天不還約了丁哥出去嗎？」林悅有些激動，說話聲也不自覺大了許多，不少圍在電視機前的同事都同時回頭望向他們。

察覺自己失態的林悅先朝同事們歉意地笑了笑，轉頭就皺著眉，小聲地對鄭啟秀問道：「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我不覺得這好笑。」

儘管心裡驚疑不定，鄭啟秀卻還是強裝鎮定，戴上歉意的笑容，柔聲朝生氣的林悅說道：「悅悅，我錯了。我不該開這種玩笑，對不起。」

林悅瞪了他一眼又沉默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說：「算了，還是別想這些糟心事了。待會中午要去吃些什麼？」

鬆了口氣的鄭啟秀哪裡還在乎中午吃什麼，只是寵溺地說道：「悅悅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然後深情地看著眼前認真思考著午餐吃什麼的女人，暗自慶幸著沒真惹惱了她。

如果日子能夠就這樣過下去，不再發生任何改變。如果林悅能一心只有自己，或許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也就能繼續自我欺騙，他是鄭啟秀不是什麼鄭啟明，他是一個正常人，他擁有一切正常人所擁有的，那會是多麼美好。

「三、二、一。」配合季醫生倒數一同落下的還有一聲響指，躺在沙發上的男人隨著響聲緩緩張開了雙眼。

「你是誰？」季醫生表面冷靜，實則心裡緊張得不行。這已經是他們第二十一次嘗試「喚醒」鄭啟明。

沙發上的男人眨了眨眼，手臂撐著沙發坐起，隨即觀察起四周。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是一間辦公室，空間不大，他所躺著的沙發靠著牆，對面擺了一張辦公桌和書櫃。

坐在他眼前的男人穿著白大褂，應該是個醫生。最後他將視線鎖定住坐在辦公桌上的吳警官，猶豫著問了句：「警官？」

吳警官原本都快呈呆滯狀的雙眼立即來了精神，跳下桌子走到季醫生身旁，對著沙發上的男人問道：「你是誰？」

男人看了眼吳警官，抿了抿唇緩緩開口：「鄭啟明。」

鄭啟明。這名字聽起來是多麼的動聽！

季醫生一直保持冷靜的臉上也慢慢溢出興奮之情，但很快又皺起眉頭，「吳警官，你高興就高興，沒必要一直拍我肩膀。」他側身躲過落在他肩膀上的大掌。

吳警官落空的手轉而放到自己後腦勺上，尷尬地笑了：「哎呀，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嗎。」

季醫生白了他一眼，轉頭就向鄭啟明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很清醒，很久沒這麼清醒了。」想起一切的鄭啟明心裡雖五味雜陳，腦中卻不再混沌。

「很好，那你能和我說說，你母親和……」季醫生頓了下，瞄了眼鄭啟明，確定對方沒出現太大的情緒起伏後，才又問道：「林悅是誰動的手嗎？」

鄭啟明抿著唇閉上眼，似乎在壓抑著情緒，片刻，他才聲如蚊吶地說道：「母親是鹿島動的手，悅悅……是我。」

坐在鄭啟秀斜對角的季醫生能感覺到他周身濃郁的哀傷，所以他並不著急追問，只是默默起身走到沙發旁的小桌子上倒了杯水。

「喝點，緩緩。」季醫生坐回椅子將手上的杯子遞給了鄭啟明。

鄭啟明抬頭接過杯子，勉強提了一下嘴角，喝了一口水後，說道：「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我知道的都會和你們說。」

「吳警官。」季醫生叫來了一直在旁摩拳擦掌的吳警官，天知道這吳警官等這一刻等得多心急。

吳警官拉過辦公桌前的椅子，坐到季醫生的身旁，開始一問一答。吳警官先是對林悅的案子提出疑問，了解案發過程之後，又詢問起母親的案子。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你為什麼會去你母親家？又為什麼去而復返？」

「那晚母親約了我回家吃飯，她說有好消息和我說，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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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來了來了。」鄭母著急忙慌地從廚房出來給人開門。

門後等著門開的鄭啟秀在看清母親的臉龐後，微笑著喚了聲：「媽。」

鄭母則用慈愛的眼神看著鄭啟秀，不一會她就帶著笑意拉著人說：「進來吧，別呆站著。」

鄭母迎著兒子進來後，轉身就走向廚房，「啟秀先坐一會兒，我去廚房把菜都端出來。」

「我和您一起吧。」鄭啟秀跟了上去，鄭母也不阻止，兩人很快將兩菜一湯都擺上桌。母子二人邊吃邊閒話家常，氣氛著實溫馨。

直到鄭母提起她交往了三年的伴侶，「啟秀啊，蔡叔叔前陣子和媽求婚了。」鄭母雖年近半百卻在說起此類話題時，依舊會如同少女般感到害羞。

她放下筷子，捋了捋耳邊掉落的髮絲，接著說：「媽同意了。」

「那很好啊，媽。」當下鄭啟秀也只是感到驚訝，對於母親再婚，他其實沒覺得不好。自從父親和母親離婚之後，母親就對男人避而遠之，直到遇見蔡叔叔才又打開了心結。

而且母親與蔡叔叔交往之後，不管是精神還是生活都充滿了朝氣，他其實很感激蔡叔叔的出現。

「啟秀啊，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鄭啟秀把筷子放下，微微轉過身面對母親。

鄭母嘆著氣，伸手拉過兒子的雙手握在手中，帶著些猶豫和為難說道：「你蔡叔叔在紐西蘭的兒女，從前年就一直在催他過去和他們一起住。但你蔡叔叔又因為我的關係一直沒有答應。」

她停頓了一會兒，瞄了眼皺著眉的兒子，又嘆了口氣，「我答應他的求婚後，他就讓我考慮和他一起搬去紐西蘭。」

鄭啟秀沉默了好一陣才幽幽開口問道：「那您答應了嗎？」

「我……我答應了。」鄭母半闔著眼不敢看向兒子，她曉得自己對於兒子的重要性，但是她也同樣曉得老蔡有多想念自己的兒女。

或許她的決定是自私的，但是她都活到這把年紀了，前半生不幸遇上負心漢，後半生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好男人，她不應該抓緊一些嗎？

此刻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母子二人各懷忐忑。

「這老女人也不要你了？」閉嘴！她沒有不要我。

「外面的野男人比自己兒子還重要？」

被耳邊聲音攪得思緒混亂的鄭啟秀突然站起，他抽回母親握著的雙手神色慌忙地說：「媽，我想起來我還有事。我，我，我先走了。」他轉身就想離開，鄭母卻也立即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臂，慌亂地問：「啟秀，你生媽的氣了嗎？」

他能生氣嗎？母親為她付出了那麼多，現在只是要去追尋自己的愛情，他能生氣嗎？

「媽……」他保持著背對母親的姿勢，神情落寞地說道：「我沒生您的氣，我只是捨不得您。您給我些時間消化好不好？」

「消化？你當食物啊？她傷害的可是你的感情！」你閉嘴。

鄭啟秀掙了掙被抓住的手，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開了他，說道：「好，媽等你。」

離開了母親的家後，耳邊的聲音卻仍是不斷糾纏著駕駛中的他。

「她就要和男人去國外快活了，你覺得她還會記得你嗎？」

「時間一長，說不定連你的樣子都會忘了。」

「她又不是不回來了。」

「哈哈哈，剛開始總是要回來看看你的，但只要時間一長，誰還會記得你？」

「不會的，我是她的兒子。」

「你不也是你爸爸的兒子嗎？你爸爸呢？」

「不要再說了！」他猛轉方向盤一腳踩下剎車，停在車道旁，跟在他車後的車輛紛紛鳴笛，他卻無心理會。他打開收納箱拿出藥袋，先是拿了兩片藥，頓了一下又再拿出兩片一起吞下。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覺得喘不過氣，他甚至已經無法分辨讓他窒息的究竟是自己的病，還是他所身處的世界。

「我幫你，讓她留在你的身邊。」

他將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頭則靠在手上，渾身抖動著，接著隱隱有笑聲傳出，「怎麼留？我累了，算了吧。」他太累了，他好想和悅悅說說話，不見面也沒關係，能信息一下也是好的。

「噔噔」手機提示音響起，他神情疲憊地拿起手機查看，當看見是悅悅發來的信息後，心中空落落的地方似乎也被暫時填滿。

他和林悅聊了幾句之後，心情好了不少，才重新打檔將車駛回了家。最後臨睡前又和悅悅聊了幾句就關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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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關於之後發生的事，我只有一些零碎的記憶。」鄭啟明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彷彿空蕩蕩的手上有著什麼。「可我怎麼也想不到，鹿島所說的幫我，就是將母親殺了。」他半闔著雙眼，神情晦暗。

吳警官一直沉默地做著筆錄，此時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是你把閉路電視的硬盤藏到沙發底下的嗎？還有，十一月二十四日是誰打的報警電話？」

鄭啟明睜開半闔著的雙眼，有些不解地微皺著眉頭，「這……我，我沒有映像。不過，不是我。」

「不是你？那又會是誰？」吳警官蹙著濃眉，粗魯地挖著耳道詢問。

此時一直在旁安靜聽著的季醫生，開口說出自己的猜想，「會不會是啟秀？」

「啟秀？怎麼會？那時你好不容易把他喚醒，他除了囔囔著讓我把他關起來之外，就什麼都不肯說了，一點都不配合。」吳警官只要回想起那時與鄭啟秀的對話就忍不住撓頭。

「你們……見過啟秀？」鄭啟明震驚地問道。

自從lucky死後，啟秀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不願意出來，所有人都以為他進入了「沉睡」之中。

「見過，好不容易哄出來的。不過，他出來後卻一直不願意進行溝通，只是重複著希望自己能被關起來。問到原因也不願意回答，只說只要我們找到你，一切就會有答案了。」季醫生耐心地向鄭啟明講述經過。

「也就是你願意答話，其他那幾個軟硬不吃，一問到案子就都說不知道。」吳警官雙手抱胸回想那幾個讓他覺得頭大的人格。

沉思中的鄭啟明根本沒聽吳警官說了什麼，自顧自地將心中的疑問倒了出來，「所以他沒進入沉睡嗎？」

儘管鄭啟明只是在自言自語，但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季醫生還是發現他好像說了什麼，「啟明，你說什麼？」

鄭啟明回過神搖了搖頭，問了另一件圍繞在心頭的事，「醫生，那個錢警官是怎麼回事？在我映像中他並不存在。」

季醫生調整坐姿，放鬆地將背靠在椅子上，指了指吳警官說道：「拜這粗人所賜。那時不管怎麼問啟秀，啟秀除了讓我們把你叫醒之外，什麼都不肯說。最後把這傢伙惹急了，也不管啟秀其實也才七歲就把人罵了一通，讓啟秀必須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啟秀一激動就暈了過去，之後再也不願意出來。」

季醫生丟了一個嫌棄的眼神給吳警官後，接著說道：「但隔天錢警官就出現了，還表示願意配合我們喚醒你。」

「原來如此。」鄭啟明低著頭輕聲應道。然後抿著唇問道：「吳警官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之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吳警官說道。

「如果是啟秀做的，他很可能也不知道。」季醫生忍不住為鄭啟明解釋，卻突然話鋒一轉，向鄭啟明問道：「我找過你之前的心理醫生了解過你的情況，那時他把你誤診為精神分裂，雖說精神分裂和DID常會出現誤診。可從我和其他人格所了解到的來說，這十幾年來這具身體的主人格和知曉一切的一直是你。照理來說，你應該了解自身的狀況，應該不會輕易去接受心理治療。所以，我推測你或許因為某些原因，在那時候出現了記憶障礙。」

「醫生，你說得沒錯。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是個普通人，即使悅悅和母親都死了，我卻仍想著繼續欺騙自己。」鄭啟明逐漸疲憊的臉上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容，自我厭棄也使他周身瀰漫著沮喪的氣息。

此時大多數人或許都在對鄭啟明的遭遇心生同情，但季醫生的關注點卻是在「鄭啟明這三年來一直在欺騙自己是個普通人」這上面。

他目光如炬地朝鄭啟明問道：「你想做個普通人？」他心裡忍不住一陣興奮，或許在鄭啟明的協助下，能讓鄭啟秀體內的人格進行融合。

面對季醫生炙熱的目光，鄭啟明心中也生出一絲希望，他點著頭急切的說道：「我當然想，做夢都在想。」

「啟明，我可以幫你。不，我可以幫助你們。」季醫生眼神堅定，鏗鏘有力地說道。

鄭啟明難掩激動地靠向季醫生，問道：「怎麼幫？」

「融合。你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只是因為啟秀的需要而分裂成多個人格。但只要你們能接納彼此，融合為一個人格，那你們自然就有機會成為一個普通人。」季醫生沒被鄭啟明突兀的舉動嚇到，繼續笑著說道。

坐在一旁的吳警官漸漸聽出些貓膩，他有些著急地說道：「欸，等等。你們想幹嘛？我話還沒問完呢！」

不同於吳警官的緊張，季醫生不急不徐地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喝後，才慢悠悠地問道：「你真的想知道所有事情？」

吳警官趕緊點頭，「當然。」

「那你就該讓他們先進行融合。一旦他們融合成功，記憶統一後，你自然能得到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吳警官遲疑了一會兒，又問道：「我現在不能得到嗎？這個鄭啟明不就是那個知道一切的人格嗎？」

季醫生走到辦公桌拿起記錄本寫著什麼，然後解釋道：「鄭啟明這三年來一直有記憶障礙的問題，對於其他人格所做的事，記得的不過是些片段。對吧，啟明？」

鄭啟明抬頭望了眼季醫生，點著頭說道：「有時那些片段會在刺激之下出現，但總是斷斷續續地並不完全。」

話已至此，吳警官只能失望地嘆著氣接受了，「那……好吧。不過，可別拖太久了。」

「一年你都等了，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嗎？」季醫生無所謂地說道。

翻了個白眼的吳警官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下一刻就被季醫生的逐客令給趕了出去。

「時間也不早了，等我這邊結束也該遲了，而且未必今天就能結束，所以你就先回去吧。一有結果我就會通知你。好了，再見不送。」將人趕走後，季醫生反手就將門鎖上。

他坐回原本的位子上，開始向鄭啟明解釋流程，最後又問了個要求。「啟明，那個鹿島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殺’了他。」

他與啟秀體內其他四個人格都進行過溝通，不管是明秀、高助或是錢警官，他相信都不會成為融合的阻礙。

唯獨鹿島讓他不放心，先不說他會不會配合融合，單是他過於衝動且暴力的性格，就讓他心生擔憂。他確實擔心他們一起融合後，鹿島或許會成為那無法估量的變數。

鄭啟明疑惑地皺著眉頭，卻沒有多想就拒絕了季醫生的要求。「醫生，不管是我或是鹿島都是在啟秀的需要下出現的。我們的目的其實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護啟秀。不管是好是壞，我們都是啟秀的一部分。」

「所以你所說的我做不到。醫生，我不奢望你能理解我們的關係，但我希望你能給於我們一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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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望著鄭啟明堅定不移的眼神，季醫生明白自己再說什麼都不會讓他改變心意，還可能讓他心生抵觸。他只好輕輕點著頭，嘆著氣妥協地說道：「好。但我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

鄭啟明感激地對季醫生笑了一下，問道：「醫生，那我待會該怎麼做？」

季醫生雙手交握身體前傾，認真且嚴肅地說道：「首先，啟明我想你應該明白，不管是你、鹿島、明秀、高助或是錢警官都好，你們其實都是出自於啟秀的防衛意識。當啟秀無法面對或是承受不住時，就會分裂出不同的人格來幫他抵抗現實。」

「融合很大程度上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和解，你需要先說服鹿島他們接受融合，然後再找到啟秀，讓他接受本來的自己。只要你們都能做到互相接納，融合就會自然發生。」

季醫生頓了一下，看著低頭不語的鄭啟明，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關於融合實際上我無法真正的給予你幫助，我能做的也只有幫你在意識裡製造出一個空間，讓你們能一起好好談談。」

鄭啟明現在一心只想著融合後能成為一個普通人，望向季醫生的眼中全是期待，「你所說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做到的。」只要可以達成目的。

季醫生從鄭啟明的目光中看到了堅定，他才稍感放心地起身，走到沙發旁的小桌子前，聲線平緩地說道：「躺下吧。試著放鬆身體與大腦，然後注意聆聽節拍聲。」

他拉開節拍器的鐘擺，一放手「嗒、嗒」聲就開始有規律地響起。

十五分鐘後，季醫生看著彷若睡著的鄭啟明開始輕聲說道：「你的眼睛開始疲倦，全身也已經放鬆，眼皮發沉，頭腦也開始昏沉……」

「你現在身處一個明亮的房間，鹿島、明秀、高助還有錢警官都在你的身邊……啟明，你需要找到啟秀，記住了，他是融合的關鍵。一定要找到他。」

當鄭啟明再度張開雙眼時，他依舊躺在沙發上，不過周圍卻變成了他曾經極為熟悉的地方。他坐起身望著面前的牆壁，上面畫有幾條已經模糊的橫線，似乎已有些年月。

他走了過去，忍不住背過身靠在牆壁前，對比起最後畫在牆上最高處的橫線條。他伸出手掌壓著自己的頭頂比了比，然後轉回身看著，懷念地說道：「果然高中後有再長高一些啊。」

「那可不？男生二十三還窜一窜呢。」錢警官從樓梯上走下，語帶調侃地說道。

鄭啟明再次見到錢警官一改之前的冷漠，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我剛見你就總覺得熟悉，原來那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面對鄭啟明的改變，錢警官應付自如，挑著眉說道：「原來正常的你是這個模樣啊。」然後別過臉看向樓梯處，加大聲音說道：「別躲了，我感覺得到你們在樓上。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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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嗎？」鹿島轉頭面向明秀問道。

明秀站在鹿島身後背靠著牆，雙眼盯著明亮的吸頂燈，臉上看不出情緒。聽到鹿島的詢問，垂下眼眸說道：「下去吧。他們都知道了，再躲著也沒用。」

聞言，粗大的指節鬆開了夾著的煙腳。香煙落地，鹿島的大腳也隨之將它踩滅，他點著頭，轉身往樓下走去。

兩人的身影緩緩出現在樓梯上，鹿島抬手壓了壓帽簷，停留在離他們一米遠的距離悶聲問道：「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鄭啟明往前走了一步，坦然說道：「我有事要和你們談。」

「什麼事？」明秀錯開一步與鹿島並肩而站。

鄭啟明卻沒有馬上說明而是四處張望，「你們有看到高助嗎？」

「沒有。」錢警官、鹿島異口同聲答道。

鄭啟明皺著眉想著，高助絕對也在屋裡，「你們剛剛都從哪裡出來的？」他望向三人冷靜地問道。

「二樓中間那房。」錢警官說道。

「左邊那間房。」鹿島猶豫一會兒後，答道。

鄭啟明記得二樓右邊那間房是啟秀的房間，高助多半不會在那。那唯一還有可能的地方，能稱之為房的空間，就只有那裡了。

想通後，他朝樓梯下的儲物間走去，站定在門前，抬手敲了兩下木門，溫聲問道：「高助，你在裡邊吧？」

「……」

「高助，是我啊，啟明。你出來好不好？我們聊一聊。」雖然裡面沒有傳來回應，但鄭啟明卻認定了高助在儲物間裡邊。

「……你出來了？」不久，裡面果然傳出猶疑的聲音。

「是啊，我出來了。你也出來吧。」鄭啟明耐心地又再勸道。

「呀」的一聲，門緩緩向外推開了。裡邊的人握著門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啟明。

他想也沒想，帶著欣喜的笑容就朝人撲了上去，「啟明！你終於從你的房間出來了！我好想你啊，你不在都沒人和我說話了。我又老是拿不到控制權，只能在房裡待著，無聊死了。」

鄭啟明安慰地拍了拍高助的背，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讓你覺得寂寞了吧？」

高助比鄭啟明矮了一些，下巴抵著鄭啟明的肩膀左右磨了磨，微笑著說道：「你不用道歉，你願意出來就好。」

如此輕易得到的原諒卻沒有讓鄭啟明感到輕鬆。他和鹿島、明秀的關係淺薄，觀念也不一致根本走不到一處。

而在啟秀沉睡之後，孤身一人的他，是高助一直陪在身邊度過所有難熬的時光。

如果不是他存了私心，那麼這三年所發生的一切，就根本不會發生。高助也就不會一直一個人。

他抱著高助的手緊了緊，然後將人拉開，換上嚴肅的面容說道：「我有事想和你們談一談。」

高助帶著疑惑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發覺客廳那站了三個人，在看見錢警官後，欣喜地跑了過去。

「錢叔叔，啟明就是讓你給帶出來的吧？謝謝你！」他語氣有些激動，伸手就將錢警官抱在懷中。

錢警官被高助出其不意地舉動抱了個滿懷，他有些尷尬地把人拉開，「你不用如此，沒有你當初的幫忙，我也沒那麼容易找到啟明的房間。」

當初如果高助沒有帶他去到那條神秘的通道，很可能他仍在漫無目的地尋找鄭啟明的房門。

「哎，那算什麼，我只是恰好看到過啟明、啟秀的房門在那通道裡顯現。比起你真的把啟明帶出來，根本算不上什麼。」高助撓著後腦勺，傻笑著說道。

他是真心敬佩錢警官，不止打開了鎖上的房門，還將逃避著的啟明帶了出來。果然警官就是不一樣啊。

錢警官望著一心相信自己能力的高助，那句「我能進入啟明房間是因為有季醫生的幫助。」就怎麼也說不出來。

唉，算了，就讓他虛榮一下吧。

錢警官像個爸爸般，慈愛地摸了摸高助的頭頂，然後一轉頭就又恢復了成一臉板正。「啟明，現在人都到齊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突然被點名的鄭啟明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向錢警官點了點頭，直入主題地說道：「我希望我們能進行融合。」

「希望各位都能配合，也希望各位在反對前，先想一想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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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融合？」高助不解地歪著腦袋，「啟明，什麼是融合啊？」

鄭啟明神色柔和地開始和高助說明：「按照我所理解地來說，融合會讓我們不再感到孤單、害怕或是不安。因為我們將成為一體……不，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懵懂的高助雖然還是沒搞懂融合是什麼，但光是那句不會再感到孤獨就讓他願意配合。他拉著長音「哦」了一聲，點著頭就答應了，「好，那我願意融合！」

「我也願意。」錢警官舉手同意。他的任務已經完成，退回本我也是他所期望的。

鄭啟明剛頷首望向錢警官，一旁便響起了讓他深感意外的應許聲，「我也願意。」明秀表情淡然地開口。

鄭啟明尚未做出反應，站在明秀身旁的鹿島便不滿地出聲阻止，「你怎麼就願意了？你不是很聰明嗎？融合欸，融合我們就都不見了啊，你到底哪根筋不對？」

「就像啟明說的，融合只是將我們重新整合成一體，根本沒有消不消失的問題存在。還有，鹿島，我累了。就別再鬧了。」一向話少的明秀難得地說了這麼多話，話落，他就徑直走到沙發上坐著，不再理會氣憤中的鹿島。

「鹿島，接受融合吧。」鄭啟明伸手攔下衝向明秀的鹿島，開口勸道。

鹿島掙了掙手卻驚訝地發現無法掙脫，只好不耐煩地再表態一次，「我不同意。」

「不會消失的。我們誰也不會消失的，你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

「我不要，我不信。」鹿島別開眼，臉上盡是不甘心。

望著固執地不願融合的鹿島，鄭啟明咬了咬牙，狠了心說道：「難道你忘了你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嗎？」

聞言，鹿島抬眼回望鄭啟明，他的雙眼充斥著紅血絲，啞聲回道：「為了他。」頓了一下，才又說道：「為了保護我們。」

聽到回應的鄭啟明，這才鬆開抓住鹿島的手，柔聲說道：「這一次，請你也為了啟秀、還有我們接受融合吧。鹿島，我不會傷害你，就像你也不曾想傷害我們一樣。」我知道，你只是用你的方式在保護我們不受傷害。

一直用著強硬態度示人的鹿島，卻在聽見鄭啟明這一番話後，眼眶中竟慢慢地蓄滿了淚水。他確實即衝動又暴力，但他想保護他們的心卻也是真的。

他從沒想過會得到除了明秀之外的人的理解。啟明這一番話的確說動了他，連帶地也軟化了他拒絕融合的決心。

眼淚雖已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他低著頭像在思考，再抬起頭時，他尋著明秀的身影望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明秀，對方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向他點了頭。

當他再面向鄭啟明時，周身戾氣全都散去，像是換了一個人般，灑脫地說道：「融合就融合吧。反正我也累了，你們這些小孩真難伺候。」

然後像個沒事人地走到明秀身旁坐下，掏出根香煙點燃，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大家都同意融合了，然後呢？」錢警官適時地出聲提問。

「還有啟秀，我還需要說服啟秀。」剛剛鹿島不願意配合時，鄭啟明也不曾感到緊張，現下要去說服啟秀卻讓他心生慌亂。

錢警官抱著胸看著鄭啟明有些局促的神情，微皺著眉，問道：「啟秀有那麼可怕嗎？你怎麼一臉的不安？」

鄭啟明苦笑著，意味不明地說道：「因為我對不起他。」因為他曾動過將這具身體佔為己有的念頭。

聽完解釋的錢警官非但沒弄明白，倒是更覺得一頭霧水。

鄭啟明安慰般地拍了拍錢警官的肩，然後問道：「樓上右手旁的房間門是不是上了鎖鏈？」

錢警官一愣，驚訝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你不是都沒上樓嗎？」

鄭啟明臉上帶了點懷念，說道：「我也是猜的。那間房本來就是啟秀的。」然後加大了聲音向幾人說道：「在正式進行融合之前，我必須先說服啟秀進行融合。在那之前，還請大家在這裡等一等。」

「去吧，你沒回來前，我哪也不去。」高助笑嘻嘻地說道。

「去吧。我幫你看著他們。」錢警官雙手插入褲袋，背靠著牆壁說道。

鹿島有些惱怒地瞪了錢警官一眼，揮著手不耐煩地說：「走走走，不過別太久。小心我改變心意。」

明秀淡淡地點了點頭當作回應。

鄭啟明向幾人點頭示意後，抬腳就往樓梯口走去，上到二樓看著眼前上了鐵鍊的房門，心裡滿是忐忑。

抬起手略微遲疑後，他敲響了房門，「啟秀，是我。啟明哥哥。我好想你，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你把門打開，好不好？」

他放下敲門的手，等著房裡的人做出回應，裡邊卻寂靜無聲。又等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又想說些什麼時，門上的鐵鍊就在他眼前慢慢消失不見。

接著房門在沒人觸碰下，緩緩地打開了。

門沒被打開時，他擔心自己進不去。門打開後，他又顧忌著該如何面對啟秀。

他躊躇著卻也明白該面對的始終不能逃避，他重新調整了心態，然後將門拉開一些後，大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二坪大的房間，單人床就擺在房門旁，房間的主人則靠著床架坐在地毯上，懷裡抱著隻黑色的貴賓犬。

陽光從房門對面的窗口灑入，落在男孩微笑的臉上。他坐到男孩的身前，男孩彷彿沒看見他，輕撫著lucky卻忽然說道：「哥哥你來了。」

「好久不見了，啟秀。」他的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顫。

鄭啟秀依然將注意力放在懷中的lucky身上，只不過隨意地「嗯」了聲當作回應。

他眼帶愧疚地望著鄭啟秀，雙手手指交叉緊握，「對不起，我那麼長的時間都沒來看你。」

Lucky突然站起，離開了鄭啟秀的懷中，這時鄭啟秀才正眼望向他，說道：「沒關係的，那時你就算來了我也不會給你開門的。」

鄭啟明苦笑著，鄭啟秀則睜大了雙眼掃視著鄭啟明，然後若有所思地說：「哥哥，你長大了。」

隨著鄭啟秀的話音落下，鄭啟明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酸澀感，他望著依然是小孩模樣的鄭啟秀，顫聲回應道：「是啊。」

鄭啟秀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鄭啟明，良久，他皺著眉疑惑著問道：「你為什麼哭呢？」

「嗯？」眼淚不知何時打濕了鄭啟明的臉頰，沉浸在情緒中的他卻渾然不知。

鄭啟秀起身走到鄭啟明身前，抬手抹去鄭啟明落下的淚水，用著不符合他外表的口吻說了句：「辛苦你了，哥哥。」

鄭啟明一怔，「啊？」了一聲，不明所以。

鄭啟秀傾身一抱，下巴搭在鄭啟明肩膀上，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替我承受了那麼多。」

「不，不是的。我應該早一些來找你的。就算你不開門，我都不該放過任何勸你出來的機會。」鄭啟明慌張地否定，把問題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鄭啟秀靠在鄭啟明肩上嘆了口氣，「哥哥，你好傻啊。明明就是因為我逃避才會發生那些事。季醫生說的話我都有在‘聽’的。」

「可，可是……」鄭啟明掙扎著想再說些什麼，鄭啟秀卻在此時離開他的懷中，問道：「哥哥，你來找我是為了融合嗎？」

「……」鄭啟明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鄭啟秀，最後還是在對方澄澈的眼神攻擊下，放棄了繼續反駁的話語。

妥協地順著對方的話題說下去，他嘆著氣問道：「你知道了？」

哪知鄭啟秀直接承認了他其實已經「醒來」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知道啊，我一直聽著呢。」

「雖然我沒有出房門，但只要我願意，你們得到控制權時說的話、做的事，我都能看得到、聽得到。」

「所以才會在發現鹿島傷害媽媽時，奪過控制權割傷自己的手腕。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太久沒控制身體了，沒辦法得到控制權太久。」

「然後把閉路電視的硬盤藏在沙發座下的，也是我哦！還有，我擔心警察叔叔找不到硬盤，所以後來趁你睡著了，拿了控制權打電話給警察叔叔，告訴他們我把硬盤收在哪裡。」

「而且這件事，鹿島他們還都不知道。我厲害吧？」

此時的鄭啟明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順著本能問了句：「為什麼？」

剛剛還說得很興奮的鄭啟秀，倏地塌了肩膀，坐到鄭啟明身邊，抱著雙腿神情哀傷地說：「她是我媽媽啊，我愛她。即使她常常會忽略我，偶爾還會不小心傷害我。但是當她精神很好的時候，會和我道歉，然後做好吃的給我。還會帶我去遊樂園玩，陪著我去溜lucky。」

「要不是爸爸離開了媽媽，媽媽也不會變成那樣。」

「媽媽不管做了什麼，在我心中，她依然是我最愛的媽媽啊。」

說到最後，鄭啟秀把頭埋進了膝蓋中，小聲啜泣著。一旁的鄭啟明心疼的看著，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伸出手將那小小的軀體擁入懷中，默默安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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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完結章

當鄭啟明牽著鄭啟秀的手出現在樓梯口，樓下幾人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驚訝，沒人猜到在那麼短的時間中，鄭啟明便能把鄭啟秀勸出來。

直到二人走到跟前，幾人仍是有些發愣，除了錢警官。

「你好，第一次見面。」錢警官走到鄭啟秀跟前，屈膝伸出手放到鄭啟秀面前，第一次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錢幸一。」

鄭啟秀抬眼望著錢幸一，清澈的雙眼透著些許懵懂，同時又帶著些了然，「你好，我是啟秀。」他伸出手握住了錢幸一放在他面前的手，笑著回應。

距離他們不遠的高助興奮地跑到鄭啟秀面前，將人抱了起來，「啟秀，你就是啟秀嗎？你好可愛啊，我們做個朋友吧。」

面對熱情的高助，鄭啟秀的笑容變得靦腆，耳朵也悄悄地紅了起來，他求救似地朝鄭啟明望了一眼。

「好了，高助。把啟秀放下來吧，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呢。」鄭啟明幫著啟秀解圍地說道。

「哦，對。」高助應聲彎腰將鄭啟秀放下，又摸了摸鄭啟秀的頭才站直問道：「融合是要怎麼進行啊？需不需要擺什麼陣法？還是說需要進行什麼儀式？又或是……」

鄭啟明趕緊阻止高助的話匣子，解釋道：「停！沒那麼多講究。醫生說融合是自然發生的，只要啟秀能完全接受原來的自己。」他頓了一下，蹲到鄭啟秀身前，拉著鄭啟秀的雙手，眼神柔和語氣平和地說：「我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不管是聰明的明秀、活潑的高助、成熟負責任的錢警官、衝動又暴力的鹿島。」

他又停頓了會兒，然後帶著些慚愧地垂下眼說道：「還有無能的我。」接著又苦笑著望向鄭啟秀，「只要你能直面並接受我們，不要拒絕不好的自己也不要否定自己好的一面。」

「要去調解、去相信、不逃避，最終我們會成為你想成為的模樣。」

鄭啟秀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抽出被握著的雙手將鄭啟明抱住，說道：「你一點也不無能，你很好。你比你自己覺得的還要好。」

透明的淚水從眼角悄悄滑落，最終沒入唇邊。鄭啟明流過許多或傷心、或沮喪、或崩潰的淚水。唯獨這一次流下的眼淚是因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抱緊了懷中小小的軀體，然後既釋懷又感激地說了句：「謝謝你，啟秀。」

一道柔和的光芒突然從他們擁抱的間隙透出，隨著透出的光芒範圍增大，幾乎溢滿了整個空間後，又慢慢消失。

最後只剩下紅著眼眶的鄭啟秀站在原地。

空氣宛若靜止一般，直到錢警官撫著鄭啟秀的頭說了句：「你做得很好。」

高助也蹲到鄭啟秀眼前，笑著說：「對，啟秀做得真好！你剛剛沒看見啟明哥嘴角的笑容吧？」

鄭啟秀看著安慰自己的二人，笑著抬起右手放在胸口上，說道：「我沒事。我感覺得到，哥哥沒有消失，他只是永遠和我在一起了。」

「真的嗎？那，那你快點。到我了，來，快。抱著我。」高助手動將啟秀雙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看向鄭啟秀的雙眼熠熠發光。

鄭啟秀被眼前的高助逗笑，主動抱緊了他，說道：「謝謝你。」隨即，光芒溢出，接著消散。

緊接著明秀抬腳走向鄭啟秀，卻被鹿島抓住手腕，他頓了下，側過臉對鹿島說了句：「我在那邊等你。」隨即將手抽出，明秀便頭也不回地走到了鄭啟秀的跟前蹲下，鄭啟秀伸手抱住了他，和他說了幾句話後，白光一如剛才一般湧現。

「鹿島……」錢警官轉身想讓鹿島先進行融合，哪知人已經走到身側，他看著鹿島走向鄭啟秀，然後蹲下。

鹿島依然面色不善，吐出的話語卻讓人愕然，「抱歉，我不該殺了那隻狗。」他停頓著瞄了一眼安靜的鄭啟秀，又咬著唇說道：「還有母親。」

他話音剛落就被溫暖包圍，聽見鄭啟秀說道：「我原諒你了。」曾被他視為軟弱象徵的淚水自他眼角流下，他卻只是閉了閉眼，抱緊懷中溫暖。

白光閃過後，鄭啟秀抬頭就看見站在他跟前的錢警官。

錢警官自出現以來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徹底鬆開，他微笑著蹲下，摸著鄭啟秀的頭頂說道：「你該長大了。」

鄭啟秀則點著頭回以一個笑容，「好！」然後白光溢出。

最後一道白光閃過之後，純白的空間中，站立著一個男人的身影。

嘈雜的街道上，店家的叫賣聲，顧客的還價聲，還有人群來去匆匆的踏步聲，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賣電器的櫥窗貨櫃上擺了幾架電視機，經過的路人偶有停留，匆匆看了幾眼播報內容就轉身離開。

只有少許幾人，站立櫥窗外看著播報。

「歷時兩年三個月，在警方不懈努力之下，終於在XX海域尋獲並成功打撈上受害者遺體。」

「據悉此宗雙案並查的惡性殺人事件，犯案人是一名多重人格患者，體內原有五個人格，在心理醫師協助下這五個人格完成了融合。融合之後，犯案人將原犯罪過程一一交代……」

「欸，最近患精神病的人會不會太多？」站在櫥窗前看新聞的短髮阿姨，抬手拍了一下身旁的閨蜜。

短髮阿姨的閨蜜留著一頭長發，她正出神地盯著櫥窗裡的電視機，心不在焉地說：「有精神病的話，殺人就不用坐牢了？」

短髮阿姨疑惑地皺著眉，問道：「什麼？」

「啊？哦，沒什麼。你看電視上說如果案發當下，犯案人是在無法控制自己的神智下作案的話，就不用負刑事責任。」長發阿姨尷尬地笑了一下，向短髮阿姨解釋。

短髮阿姨右手抵著下巴，神色有些凝重，「啊，這樣不是很糟糕嗎？那殺人的就假裝自己是精神病就好啦。」

「唉，你煩這些幹嘛。走啦，去吃飯。我都餓了。」長發阿姨伸手拉著短髮阿姨匆匆離開。

兩個阿姨離開後，電視機裡的節目還在繼續，這期節目請來了該案件的負責官員做訪問。

節目一開始按照慣例先做介紹、後寒暄，然後聊了一堆大眾都已知曉的情節後，才進入觀眾最想了解的環節。

「請問目前犯案人情況如何？」

「嗯……照目前情況來說，他的精神狀況已逐漸穩定，他的心理醫生也對他的恢復保持著信心。」

主持人笑著道謝後，又瞄了眼手稿後問道：「那請問吳警官，如果犯案人經過診斷後，確認心理健康已完全恢復。是否就會回歸社會呢？」

「這個嘛……據我了解，只要犯案人配合心理治療並最終通過心理醫生專業的心理評估，犯案人重歸社會的可能性是有的。」

「那請問犯案人是否一旦痊癒，精神疾病就不會再復發？」

吳警官蹙起眉頭，原本快碰到耳朵的手指，頓了一下，改為放到後腦勺上，「這個嘛……其實我不該回答的，這問題你們應該請心理醫生來回答。但是，據我這幾年的了解，不管什麼精神疾病都有復發的可能性。」

主持人這一聽，眼神都亮了起來，挺直了腰背剛要追問，就被吳警官一個暫停的手勢所阻止。

「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雖說我不是什麼心理醫生，但是，我是一名刑警。近些年，我手邊處理到的有關於精神病患者犯案的案件是越來越多。」

「受害者固然可憐，但加害者未必就真的罪不可赦。」

「只要大家能付出多點關心，關注身邊的人，早些察覺他們的異常行為並付出行動。那你們都有可能拯救到一個人或是更多的人。」

「……呃，嗯，好的，謝謝吳警官。」主持人完全沒想到方向會被嘉賓帶跑，他面上有些為難的看了眼前方。然後快速調整了狀態，繼續訪問：「接下來，我們還想問……」

面向櫥窗的電視機已失去所有觀眾，街道上的人群明顯減少，店家和店員有的守著店面拍蒼蠅，有的交代一聲就外出覓食。

究竟有多少人會認真的看完電視機裡的節目，又有多少人會認真的去觀察身邊的人。其實，又有誰會真正在乎呢？

半年後，世界樹精神療養院。

「好了，今天就先這樣吧。」季醫生放下手中的筆，笑著對鄭啟秀說道。

鄭啟秀感謝地向季醫生道謝，然後轉身打開門離開了會診室。

門關上的霎那，鄭啟秀俯著頭勾起一邊嘴角，小聲地說了句：「沒想到會那麼輕鬆。」

「我和你說過了，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困難。」

他轉身抬眼望了眼閉路電視，輕聲「噓。」了一聲之後，便步伐輕鬆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季醫生收拾完桌上的文件後，換下白大褂拿了私人物品，鎖好門就離開了。

空無一人的會診室中，一份文件安然地躺在桌上，最上面寫著心理診斷書幾個大字，旁邊貼著鄭啟秀的大頭照，下邊詳細的寫上了他所有資料，最後一行寫著「心理評估為健康，有能力照顧自身且為自身行為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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