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梅花樹下的那抹身影 - 《冬藏》

註：官位制度啥的都是東拼西湊的，權謀是瞎掰的。還有……嚴重字數超標，辛苦創主和願意撥冗逐字逐句看完的各位_(´ཀ`」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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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間留不住，羅浮夢碎殘香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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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冷煙重，京華沉眠，雪落三更。

飛花瓊枝落，疏影霜雪欺。梅色頹然褪入夜雪寒深，綴著的幾點絳蕊豔紅，雖非九月殘菊，卻暗透著一襲似如「寧可枝頭抱香死」的瀕死倔強。

廊簷下雕燈昏黃，斜映青石徑蜿蜒繞轉，虛添一絲微暖。男子抬手輕撫上一簇探到面前的臘梅如雪，卻不曾想那花早已不堪積雪重負，又給這麼一碰，驀然墜地折了個玉殞香消。

他面露惋惜地拾起斷枝，摩去了柔瓣玷上的塵灰。

復又一陣暗香吹落，不由讓他遙遙想起案上那只玉瓶裡，枯枝徒留的梅。

但終歸不似這滿庭冷白茫茫，而是那人身上，黛服錦繡的雲浪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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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來日瓊瑤揚花，我折一枝紅梅來看你可好？」

……酒殘故人去，何能待來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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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埸年間，傅氏坐擁大胤大半兵權，一時風頭無兩，縱上有龍吟，莫之能禦。

至於百官——不過一幫草芥罷了，何足為懼。

然，自認蚍蜉能撼樹的仍是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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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晏平侯府。

書齋裡一盞燭火明滅，滉漾著屏風上投著一跪一座的兩裁人影。

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此等勾當違法亂紀如斯，在傅家也不是頭一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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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你那些玲瓏心思還是悠著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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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捻起案上一只琉璃盞，修長的指襯著瓊杯在光華流轉裡愈顯燦爛奪目，燈火搖曳照著他含在唇邊一弧輕佻愈發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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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你也看到了，堅不可摧。」他舉杯延頸，將涼透殘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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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聞得「啪」的一聲脆響，打破轉瞬死寂。

牆角一隅，玉骨碎裂，半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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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所有曾經妄想扳倒傅家人的下場，」傅驩直起身子，雙手交疊頷下，沉聲道：「你是個聰明人。放眼大胤，唯獨你我勉強足以匹敵，但本侯可不樂見瑾瑜之才虛擲在重蹈覆轍這等恥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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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狠狠剜了他一眼。

還真是好一副忠腸無曲直、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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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注定不是同路人。」傅驩暗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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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李詢涼颼颼地開了口，將滿室死寂敲成了遍地碎冰：「侯爺把下官叫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噙著笑靨淺淺，詭譎而薄涼，連火光都煨不暖，「可不似大人現今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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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待如何？本侯把話撂前頭了，我可沒心思處置你。」傅驩這時起身，從案後繞出，閒庭信步地踱到李詢跟前，躬身替他整了整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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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問兄，」他改了個稱呼。

燭火閃現在他俊雅無儔的臉容上，皮笑肉不笑的一副真誠、看似要吃人的勁兒那叫一個峭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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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棋逢敵手，望賢兄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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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冷笑：「既如此，下官也不好敗了侯爺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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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傅驩掛著那副陰惻的真摯，目送著他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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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闌珊，消瘦了李詢遠去的背影幾分。

門扉沉闔，將誰那未嘗說出口的惆悵一刀兩斷，任憑寒灰如絮，入夜色揚窮。

誰都不曾想過，事態會演變到如今這個境地，相互成了彼此的避而不談，甚至誓不兩立。

現此際，便縱有千言萬語，又能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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悵惘在暗地裡張揚而無人曉，明面上這一宿「長談」，醞釀了一場永無寧日的滿朝風雨，各以李氏、傅氏為首的文武爭端愈演愈烈。

從彈劾奏表大雪似的嚴實了堵住了御史臺執事伊始，六部不行、朝政滯塞，加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始作俑者傅氏時不時橫插一杠，縱有願挺身而出居中斡旋者，亦是左支右絀。

攸關社稷安危如廟堂，頓時成一盤散沙，將本就不明朗的國政攪得愈發混沌、撥雲見霧不見日。

渾水鼎沸，熬盡了明埸餘輝，終迓來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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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駕崩——」

喪鐘杳杳，響徹宮闈白幡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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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問，你等的十三早埋骨平沙隘外瀚海千里——我何嘗不曾試想過回到那時光景……奈何離絃箭，是不知返，也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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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鴉嘶啼破空，悲懷憑風，長逝西天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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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正月初一，皇長子穆王即位——傳長不傳嫡。

這皇帝當的實屬不顯山不露水，表面上任人促狹，給足了傅家面子，暗地裡仍是留了一手陰招。

跋扈慣了的傅氏，前所未覺地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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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愁擺一道杯酒釋兵權，而是當今太后劉氏與新帝間殺母之仇未了。

聖上生母楊太嬪慘遭暗算，沉冤猶未雪，肇因並非當年太后計策多麼天衣無縫，而是有恃無恐。

——有傅家這麼一個半朝座師的表親撐腰，膽敢上前一步無疑是找死。

而先皇忌憚傅氏，滿朝皆知，如何處置一事自然懸宕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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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至今，此事竟將由新皇躬親定奪。

新皇不如先帝優柔寡斷，是匹烈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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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厲風行地發落了當年摻和在楊太嬪之死的一干宮人和罪魁禍首，新帝也藉此為由清理了一番朝堂，徹底將劉氏一族連根拔起，以當年文武黨爭期間籠絡的一批朝臣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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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起傅家屹立不搖的一根樑柱應息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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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不單行總是真，遠在黃沙千里外，驍騎營在平沙關吞了近年來首場敗仗——整軍拔營入關時中敵軍伏擊，左翼折損逾半，還賠上一員大將同烈士葬身塵沙。

姑且不論在新皇甫踐祚的節骨眼上觸盡霉頭，好死不死，這位命喪關外的將軍，曾是聖上恩師。

雖道是使命有達，就連想將功折罪，看起來也是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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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回傳帝京，不出意料，皇帝震怒。

「傳李少卿速來見朕！」新皇怒不可遏，險些失態拍案而起。

李詢形色匆匆，踏隆冬風雪覆命而來。

暖閣外驟雪呼嘯，一抹銀雲暗紋墨色身影在玉階生寒下長跪不起。

……是他。

眉目凝霜，神色幾分冰凍，將蒼白無力斂入淡漠，夙夜兼程後的倦色還是不慎給露了形跡。

不過擦身一瞥，李詢真切感到呼吸一滯，卻也只能不動聲色一揮袖，徑直拾級而上進殿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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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後，天子抑著怒意，正心煩意亂地抖開另一卷戰報還是奏疏一類。

「微臣參見陛下，還請陛下節哀。」李詢躬身一揖。

「失職在先，黜為罰。」龍顏沉如水，萬里靜瀾下是駭浪滔天。

「李卿，這些奏表中尚有些隱情未明，交予爾等著人查辦。」

風卷雲殘收拾了劉氏黨羽，連帶影響了傅氏在朝堂和邊疆的聲望。恨不得親眼一見何謂虎落平川之徒，趁著這麼大一樁逆了龍鱗的事，順水推舟趕忙撲上來大作文章，將固為尋常失策釀禍，愣是加油添醋栽贓成了圖謀不軌。

——不巧，倒是遂了如今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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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臣有一言。」

聞得書卷叩上案桌的一聲響，拜禮兩袖垂前正好替李詢擋下了天子頃刻目光陰冷。

但還是聞得袍袖一揮：「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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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雖不通兵家之事，不過老將軍戰功彪炳、治軍有方，致使驍騎營長年屢戰屢勝。傅家雖於隻手遮天興風作浪，但斷然不敢拿國祚大事取鬧，折了如此一員猛將，一損俱損，晏平侯想必也是自愧非常。再說也是傅侯不辱成命，於情於理說是立了功的。將功折罪非不可行，唯陛下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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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方落，暖閣內片刻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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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思忖了好一陣，縱然對這個長年與傅氏誓不兩立的死對頭，為何一時竟起了替晏平侯開脫的意存疑，但聽著也是有幾分道理。

——畢竟權勢榮華和江山社稷是繫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唇亡齒寒，傅家再猖狂，哪裡有膽擺得起這麼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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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所言有理。但老將軍終歸是大胤肱骨，」聽罷他一句勸，神色倒是和緩了些許，「且驍騎營也未嘗如此傷亡慘重。敗仗，依我朝律令，是得罰的。」

其實說白了，新皇對革職處分心裡也沒多少譜，多了去了的是夙愆成見，賴信臣這麼一勸，這下又更站不住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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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朕旨意，晏平侯暫扣帥印，罰俸半年，禁足一月。」

聖諭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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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亂雪算是識相地在門扉重敞的一霎，不依不饒地嚎了幾聲，收起了張牙舞爪，總算有了幾分要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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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本事，」傅驩就著李詢的攙扶起身，撣去襟上雪塵，虛弱一笑被他勾起了幾分漫不經心，「本該是該去了軍銜的罪過，賴少卿大人這麼一勸，竟成了從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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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沒心思聽他在那兒含沙射影扯閒淡，一轉身抬步，正欲甩了人一走了之，但還是忍不住道：

「如今新皇與傅氏宿有恩怨，此事又出，侯爺這下可真和皇上勢同水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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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揚眉：「此話何意？」

李詢恨鐵不成鋼一咬牙：「你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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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者有心自是一清二白，只是不曉得他問這話意欲何為——多少還有點兒訝異這事他還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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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這會又急驟起來，呼嘯著凌亂漫天飛花，掩去了幾聲低笑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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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梯盡處是風雨……奈何風雨無岸。」

復又是一陣苦笑輕近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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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冷不防的慨嘆讓李詢不由一愣，卻間不容他細想。

——腕上陡然一緊，一隻扣著銀護腕的手顫巍搭了上來。

接著，猛然聞得一聲重咳。

動靜驚得他連忙回身，在眼角餘光裡瞥見了足前殷紅點雪。

傅驩唇下染血，血色更襯得他面白如紙。

李詢忙不迭將肩上外氅解下，正欲伸手將人一把攬過，卻見他驀然側過首，一隻血跡斑駁的手未及掩上，復染上一層血紅刺目，點滴流過指縫，侵透雪塵。

這口血彷彿耗盡周身氣力，傅驩再也把持不住，須臾一步踉蹌，陡然向前一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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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傳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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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天未拂曉，零零星星飄著幾片雪，落上少卿府青瓦飛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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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來得雖急，卻不凶險。應是近日北方天寒，侯爺領軍日夜奔波，又在風雪裡跪了一宿，外感風寒、舊傷交接所致。」御醫就著案上一盞豆燈明滅，下了一針，「施針後和著藥，幾日應無大礙。不過要徹底痊癒，尚需調養些時日。」

守在一旁的李詢抬手掐了下眉心，一副御醫方才費的一番唇舌功夫都沒聽見似的，只問道：「那口血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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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傷曾及肺腑……但莫過——心氣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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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登時有些複雜，不過一閃即逝，消弭在一宿點燈熬油後的思緒混沌裡。

御醫隨口又託來了幾句醫囑，他這回同樣是聽得有一搭沒一搭，反正翻來覆去都是一樣說詞，便起身攝衣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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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御醫，房中一時靜得莫名，唯有案上燈受了沿窗縫而入的風，一激靈劈啪地一滴燭淚下，清醒轉瞬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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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莫過——心氣鬱結。」

反覆嚼著方才唯一聽下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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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傅驩此番自關外回來，性情似乎有些變了。昔日一碰上面便劍拔弩張的氣焰，熄火歇菜一樣地不見蹤影，雖然還是一貫理睬與否隨性，但卻多了一絲鬱鬱懷愁。

不然矜傲桀驁如他，斷然吐不出「風雨無岸」這等慨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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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頤思索了一陣，千頭萬緒勾勒出了癥結的輪廓，看似呼之欲出，卻九彎十八拐拐到頭，仍只是抹朦朧糊影。

嘶，瞎操心這回要操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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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時一時興起還是怎麼的，念及此處，他神色溫柔了幾分，挽袖抬手，指間在眉心流連，揉開了榻上人緊蹙的眉峰，臨走前順道還拂開了幾縷散在耳畔的髮。

可能就是慫吧，分明心疼的要死，也只敢這時候趁人之危。

李之問，你可當真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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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著殘燭和曦光昏晦，他索性將揣著的一腔亂麻向一邊放，倚在榻旁假寐。

恍惚之間，驀地指尖一緊。

「醒了？」動靜引得他側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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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聞言，試圖支起身，卻是徒勞。陡然一使勁，又催得他一連咳了數聲，半晌才緩過來。

「你何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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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話問的就不對了，這裡是少卿府，我不在此誰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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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說來他就這麼守了整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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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怎麼一回事？」李詢起身去端爐上煨著的藥碗，臨走前不忘扔下這麼一句纏了他大半夜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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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上位，傅氏遲早要散攤子的。」

傅驩眼神渙散的望著帳頂，一句淡然感慨如絲的化在房裡若有似無的清苦藥氣裡。

「驍騎營……我是越來越使喚不動了。」

劉氏一倒，傅驩高居帥位，頓時成了架空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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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李詢語氣裡盡是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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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緘默了有一陣，反覆斟酌著該如何坦白，最終還是堪堪將心底話強嚥下，嘆了口氣，道：「最可怕的不是震風陵雨，而是風雨不見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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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即是岸，何愁無人援。」李詢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指搭在一把瓷勺上，攪得藥湯泛起一圈暗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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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苦澀的笑了笑：「你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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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霎時神色彷若指尖被扎了一針。

怎麼可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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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旁人尚看不通透，但就如今情勢，傅家不過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權臣世家，前代有多恣意猖狂，如今就有多像孤家寡人。

本來忠貞傲骨就拗得不願與所謂奸佞同流合污，但為報復還是捏著鼻子選了條自己走不了，卻又注定萬劫不復的路。

都知道回頭是岸，可濱岸了卻是連一隻願意拉一把的人都沒有——縱有，甚或還可能一併把施援之人拖入深淵。

傅氏碩大無朋，誰碰誰死，曾經的至高無上，一夕淪落成了絆腳石。

——何等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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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也同樣沒明白。我且先張本繼末了，這輩子只作你水邊飄搖的一盞風燈，也許救不了你，但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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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坦率驚得滿室一片死寂，傅驩也當即被砸了個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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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傅驩頓時心底泛上一陣酸楚：「是我同你恩斷義絕在先，這回哪還有得救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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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如此不錯。」李詢將藥碗往一旁擱，「不過無妨。當年侯爺當年留我一條生路，已是大恩了。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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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那些反目疏離，其實全是裝的。

不過這些，李詢也懶得揭穿了，欲擒故縱這種事止步於心照不宣就行，踰矩了誰都難堪，他也就索性閉了口，打算就此作罷。

誰知道這時傅驩是忽然悟了讀心之道還是做賊心虛，幽幽扔來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李詢學著他在御書房外的一挑眉：「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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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在這兒跟我裝，你聽得懂。」

不知是不是錯覺，晃晃晨光照得他耳尖一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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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皇上是削了你的銜，但怎麼也把臉皮一起削了？」

「我可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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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有些感慨的笑了笑，平沙關外那個少年，他的十三、他的子揚，竟只有這種時候才回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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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方過，草木未及破土新蘇，卻出了件破天荒的事。

下朝途中，兩人盤算著正要一如既往演齣擦肩過身時，傅驩伸手攔住了李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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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問兄，明日是你生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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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故作淡漠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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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願賞光來寒舍一敘？」

此話一出，距身周不遠的朝臣各個神情一個賽一個精彩紛呈。敢情傅家知道皇上是個硬釘子，以下犯上吃力不討好，改對皇上信臣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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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李詢是這麼應的：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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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眾臣這回的不約而同，不是瞠目結舌足以描摹的了，下巴砸腳背上更貼切些。

李少卿這是吃錯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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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天，仍還嫌幾分春寒料峭，花開不盛。侯府別院的枝椏間不見豔烈似火，但疏枝綴玉也倒別有風情。

瓊杯空，酒痕乾——兩個人就對坐著喝過了三巡悶酒。

「也算酒中逢知己，怎麼就這麼惜字如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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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傅驩強抑著的一心波濤洶湧轉了個彎，險些一股腦全傾出來，只得佯作鎮靜地嘆了口氣，伸手欲取閒擱著的酒盞。

「早沒了，瞎拿什麼呢。」李詢打趣地笑，眼底流轉著的笑意宛若春波皺，瀲灩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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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為粉飾失態一輕咳，幸虧他腦子轉得飛快，順勢道：「確實是要拿個東西——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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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伸手掐上一旁的枝節，長指使勁一按，梅枝應一聲清脆折下。

玉翡玲瓏，繁一分太雜，疏一分則太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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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不是我自作多情。」李詢順手接過，「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重修舊好之意？」

昔日多不堪，皆赴塵泥；唯初心澄澈，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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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也可以這麼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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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風如酒，浮香吹落。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你怎麼就想不到這處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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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纖雲巧，金風玉露一相逢，一樣的酒，如舊的人，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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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侯爺生辰喜樂。」

觥籌相碰，其聲玲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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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一口一個侯爺長侯爺短的，帶這麼生分的，之問兄。」這話裡蘊的埋怨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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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忍俊不禁一莞爾：「難道不是侯爺不讓喚的表字麼，怎麼還怨上了？」

傅驩白了他一眼，顧自給自己新滿上一杯酒：「有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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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吧，子揚。」李詢道，「處心積慮鋪陳了這麼多，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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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張了張口，愣是一個字也沒說。

思緒一湧而上，竟教他不知從何處說起，終還是勉強將心底話強推了上來。

「當年所有疏離，只是望你別被我拖下水，與眾人勢如水火、自此孤立無援——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把你推遠，不過是圖你一個仕途安昌……但如今看來，我的所作所為，似是過猶而不及了。」他苦笑著，爾後斂眉，那是前所未見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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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都明瞭。」李詢垂首抿了口新添的酒，緩緩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什麼時候才能認清自己其實沒那麼喪心病狂。生來非如此，何必委屈求全。」

「再說了，十三抑或子揚也好，傅侯也罷，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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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真真切切感到心口猛地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呼吸一滯。

彷若一根緊絞在心尖的絃驀地斷了，皸破血肉，霎時血流如注。

雖道是痛楚和鮮血，卻也明豔並甘之如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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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太傅府，冷雨裡的窗紙上搖曳著兩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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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李少卿和晏平侯……似乎走得愈發近了。」一人心煩一咋舌，抬手斟了杯涼茶解悶。

「傅家這一齣，怕不是另有所圖，攻心不得，先取其表。」

「依師父看，李少卿明珠暗投，幾成可能？」

「李家世代忠良，少卿上負祖命，大抵就是不選邊站、作壁上觀而已——但這終歸於文臣等，可謂是謬以千里。」

聞得其中一人沉吟思忖了一陣，爾後道：

「是時候放殺手鐧了——傅家……決計不可留。」

「防微杜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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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大理寺來了件大案。

皮毛上看不過是尋常士人自盡，不料向下一追查，涉案九省縣丞呼啦啦跪了一地，直道是一切真憑實據指向禮部徇私舞弊。

禮部聞訊當即炸了鍋，雖然罪尚未定而刑未決，老尚書不由分說，在家中一尺白綾了解了古稀春秋。

——落下的遺筆殘墨裡，說是劉氏舊日貪贓枉法，硬脅迫得禮部上下不得不就範。

又賴挾喪女之怨的楊太傅從旁火上澆油，上朝時金口玉言一聲令下，說是將躬親介入細審此事。

這下可好，聖口不開那倒省事，仰仗著太傅在前聖意為袒，真偽難辨的大小罪證全往大理寺川流而去，頓時直截了當步上了前代暮年御史臺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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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大理寺仍燈火通明，李詢一手支著額角，一手翻開一摞正卿下遞的新卷宗。

楊太傅平時行書遒勁，在乍明乍滅的火光裡扎得人分外頭疼。

「事關傅太尉治下無方、以公徇私，致使吏治敗壞、黎民不寧。此事，莫過冰山一角。」

案几一側堆積如山的新一摞卷宗，想必亦與此事相干。

他心煩慮亂地舒了口氣，叩一聲擱下了手中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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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大朝，三法司聯合上奏，言明此案太尉傅辭難謝其咎，為亂朝廷，欺上瞞下，於法當誅。

那是李詢平生未覺的無能為力和萬念俱灰。

興許是他把後路看得過於背了，但總有什麼冰冷無情的掐滅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心懷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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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收手了。」傅辭伸手撫過案上橫劍寒瀅，慘然薄哂，指尖被刃緣劃破淌下的血珠格外刺眼。

「不必了。」傅驩道，燈影在他輕闔的眼下，描摹著睫，染一扇黯色，「追駟莫及。」

「你道是看得通透，不枉為父予你寄與厚望——可嘆，也無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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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苦雨飄風，襯著太尉府中燈華萎靡，隱隱透著一絲風中殘燭的絕望來，這天候也像極了那天傅氏自關外舉族東歸，乾冷北地裡不尋常的一夜寒雨。

殘喘關外，亦重生關外。

世代所謂「忠良」名節垂成在父輩之手，是浩浩青史中屢見不鮮的功高震主、鳥盡弓藏，也在於此重振驍騎營輝煌、回歸廟堂。然歷劫歸來的傅氏儼然徹底改頭換面，褪去一身忠肝義膽，翻雲覆雨、隻手遮天——只為一場執炬迎風的報復、一次縱身撲火的賭注。

誰灰飛湮滅，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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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來非如此，何必委屈求全睚眥必報。」傅驩忽地開口道，劃開一室唯剩風雨瀟瀟的寂寥。

「李少卿同你說的？」

傅辭抬眼看了看他，又別過眼，兀自嘆道：「那幫成天耍嘴皮子的總算出了個人才……他說的不錯。」

「是該做個了解了……你且先走吧，至少在他羽翮下，能多討些時日。」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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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驩彷彿被抽了魂似的踱出傅辭房門，順手帶上門引進的一陣風，吹滅了苟延殘喘的燈火。

夜雨滂沱，一道驚雷撕破蒼穹，怵目驚心了一道濺在窗紙上的血痕。

道霩二年暮秋，太尉傅辭謝罪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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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勞不動朕的事了。如今只餘驍騎營遲無應策，師父以為呢？」

「臣以為，如今晏平侯看似已被架空，但精銳部隊仍只對傅侯號令唯命是從。」

皇帝朱筆一頓，滴落一滴硃砂賽血。

彷若了然於心一笑，少年天子唇邊劃過一絲本不是他這樣年紀該有的得意狠戾。

只見御筆一批，洋洋灑灑十四字落上卷帛。

「蕩平西域，殲滅蠻夷，勿負朕意，欽此。」

這時見御書又出兩道相同密令，囑咐道：「替朕交予三法司和兵部，斷不可走漏風聲。」

上頭寫的是：不忘物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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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道太尉已引咎亡身，涉案其中之人甚廣，處置查辦把大理寺上下俱忙得席不暇暖。

驍騎營開拔前三日，李詢才總算得空回少卿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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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甫一進門，就來個不速之客。

「之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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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回身朝他上下打量了一周，落荒而逃似的就要當面送一頓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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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快便生疏了？」傅驩一把抓住他將按上門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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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他喘著氣，好一會才艱難繼道：「你來做什麼？」

「不讓我見最後一面？我這一走，歸期靡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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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麼在一人攫著對方手腕的莫名姿勢僵持了片刻。

流華如練，落在李詢隨手斜插在髮間的白玉簪上；寒風瑟瑟，勾勒著他一身青灰，身如玉立，卻也孤寂清寒。

他終究還是投降了，將人領進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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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麼？」稀稀落落的臘梅樹下，傅驩開口吹散了這相顧無言的沉默。

「自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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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巡已過。

傅驩瞅著他那副強作矜持而欲言又止的光景，低笑道：「陛下沒打算讓傅氏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多活一年，你也不必自責。」

李詢仍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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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說句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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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絲毫轉圜餘地了，是麼？」他終於道，「我終究連做盞風燈的資格也沒有。」

反而只有加速覆亡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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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逕直讓傅驩那份從容就義的灑脫再也無處安放，胸臆中築起的千軍萬馬頓時丟盔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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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傅驩備感艱辛啟唇，「換點別的——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各自坦白一件事吧，反正也沒什麼好藏私的了。」爾後接道：「早春給你折的那枝花，你說是重修故好之意，我可不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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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下半句被顫巍地堵在了一個猝不及防的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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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在意誰反客為主，只道這纏綿溫存，宛若烈酒自喉頭一路延燒，灼穿心底。

這時候竟然要命的，執念最是清晰而刻骨——最後關頭，方才思想起自己在這世上也不是了無牽掛、死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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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終還是一場醉不成歡慘將別。

「若有幸……倘若來日瓊瑤揚花，我折一枝紅梅來看你可好？」

千言萬語咬在舌尖，最後只餘下躊躇而輕描淡寫的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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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雪驟風狂，滿庭白茫亂雪呼嘯吵得人不得安寢。

一段梅枝被吹折了腰，磕上了窗緣，碰一聲重響雜著厚雪芳魂斷送。

饒是李詢致志埋首批著卷宗，也被這動靜一驚。

這時案上燒了一半的燭也毫無徵兆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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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房門外傳來一陣跫音急促，門也沒敲的就自外被家僕一把推開了。

「關外加急，西疆大捷，不過……」

「不過什麼？」

「說是傅侯所領身為先鋒開道，方得此勝——因此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雖早已預料，李詢仍是不堪的一閉眼，倒吸入肺腑的一口涼氣，冰錐似的刺得他一顆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這是侯爺交代下屬託給大人的。」

他顫著聲，徒勞地抑著辭吐裡的痛：「……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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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絹染血，斑駁懷思。

「詢向悲風孰為憾？歡期如寄浮生短。」

「所願不為多，願君莫相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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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銀裝素裹，像極了滿庭白幡飄搖。

憑弔著那深藏——葬入這一夜寒雪的如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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