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 19 失足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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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

篇 #19

作者:

魚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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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落井

篇 #19

19 失足

偌大禮堂內，桌椅被搬到禮堂，排列得整整齊齊。沙沙的書寫聲、塗改帶被拿起放下的碰撞聲交織，老師來回巡視，氣氛肅穆得使人精神緊繃。

張輕玉右手用力握住筆，筆尖在橫線上寫下兩個字，然後煞住，墨水在紙上暈開。

考試最後十分鐘，同學低頭匆匆答卷，張輕玉腦海一片空白。

他迅速翻到後一頁，讀了下一題。題目的字眼很熟悉，他努力思索。

片言隻語在腦海中如流星般飛掠而過，快得看不清。他用力思考，用力到頭痛。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恐慌的漩渦默默旋動，將理智扯入黑色的水中。溺水。缺氧。

時間在流逝。一分，一秒。

他拼死掙扎，記憶卻如在指縫的流沙無法抓住，只能潦草寫下可有可無的字句，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它們值得任何分數。

翻頁的手指在發抖，身上發冷。張輕玉死死盯著題目，豆大的黑字灼燒虹膜，像惡毒的詛咒。恐懼如漲潮的海水，漸漸淹沒腳踝、膝蓋、脖子。

完了。

「時間到，請停筆。」

海水湧來，淹沒口鼻，將無力掙扎的他捲到無底的汪洋。

溺斃。

他任由老師將最後幾頁空白的試卷收走，仰頭，用酸澀眼睛看著高懸於在禮堂上方的巨大掛鐘。

張輕玉心想，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份卷子。

時針循著數字無聲滑動，旋轉，旋轉，光影交錯浮動，然後那份可憎的卷子就被老師再次放到他面前。

台上垂落投影幕，題目伴隨長得要命的標準答案同時出現，像魔王騎著飛龍隆重登場。

坐滿禮堂的學生的一陣哀嚎。握著咪高峯的數學老師仗著音響系統的加持大聲喊著「安靜」壓制喧嘩，以暴制暴。

「這次的考卷的確比較困難，尤其是最後幾題......」

張輕玉坐在禮堂中央的椅子上，低頭看著桌面上的卷子。老師的講解流到耳朵裡，就變成收音機毫無意義的雜音。

嗡嗡嗡──

白紙，黑字，分數在右上角。紅色的數字盤踞一角，觸目驚心得像血肉模糊的傷口。鹹猩的血流進他的眼睛，帶來陣陣刺痛。

他用力閉上眼，摺了卷子的右上角遮住分數，指尖用力壓平摺痕，才敢再睜眼。明明手指是壓在紙上，卻像擠壓住心臟，悶悶地鈍痛。

心臟艱難地跳動。

怦怦。怦怦。

彷彿回到考場，他緊緊捏著筆卻寫不出半個字，盯著空白的橫線，焦慮得快燃燒起來，腦海卻始終空白一片。

突然忘記公式，忘記訣竅，忘記作為一個優秀學生的自信感覺。

分數。成績。能力。

這些唯一屬於他的東西，他以為理所當然會一直存在的東西，也都離他而去。

愚鈍。平庸。無能。

廢物。

眼前的黑色字體隱隱暈散，像連讀懂文字的能力也快被丟失。

廢物。廢物。廢物。

心跳得太快，讓張輕玉很不舒服。於是他迅速將試卷翻轉，關起潘朵拉的盒子。這時有人從後面拍他背脊，他受驚，極快地轉過身去。

同學嘻笑著問：「嘿，小張，這次又是你最高分嗎？讓我看看！」說著就伸手來掀他的卷子。

坐在左側的小芸也轉過頭來，好奇地問：「輕玉，你會解最後那道題嗎？那題好難哦。」

心臟用力跳動。太過用力，以至於胸口隱隱作痛。

他面上絲毫不顯異樣，揚起一個笑容，按住卷子不讓同學偷看，用輕鬆的口吻說著實話：「沒有，這次考得不好。」

「學霸大人又在謙虛啦──別再裝模作樣，」同學不以為然，從座位上探出大半個身子，桌子被頂得後面兩腳懸空，出奇不意地奪走了那幾張紙：「來來來──」

站在一旁與其他老師悠閒地聊天的班主任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皺著眉過來管理秩序。

張輕玉一驚，焦急地伸手想搶回試卷，但同學輕巧一翻就看見了他的分數，表情流露訝異，然後訕訕地將卷子遞給他：「那個，對、對不起......」

小芸不小心瞥見分數，也露出驚訝神色。

張輕玉捏皺了試卷，霍然站起，疾言厲色地吼：「你他媽的有病嗎，關你什麼事！」

鴉雀無聲。

全級的同學都轉過頭看著他。連台上的數學老師也驚愕得停下講解，頓了一下，才在寂靜中乾咳兩聲：「這位同學，請你尊重老師，尊重所有其他同學，不要在對卷的時候喧嘩──」

好多雙眼睛在看他。密密麻麻的漆黑的眼睛，看穿他的羞惱，譏笑他的醜態。

廢物惱羞成怒了。廢物。廢物廢物廢物廢物──

視線交織，化為無色火焰，焚燒被綁在火刑架上的異端。

張輕玉低頭，僵硬地坐下，感覺全身所有血肉都著了火，熊熊燃燒。

班主任這時才匆匆走到這邊，警告了挑事的同學，又警誡張輕玉：

「張輕玉，就算是同學之間有什麼摩擦，也不該這樣鬧大。平日你的脾氣也不壞，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嗎？」

張輕玉難堪至極，垂著頭，小聲地道歉。

班主任猶豫片刻，放緩語氣問：「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現在才中五，別逼得自己太緊。」她頓了頓，「還是你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張輕玉知道為何她會這樣問。

他的總平均分比上年跌了十幾分，從天堂跌落塵埃。沒道理，不應該，即使是失手也太難看。

他用手撫平皺了的試卷，抬頭仰視老師，平靜地說：

「老師，我沒事。下次會......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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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卷的日子下課特別早。走出校門時，空氣雖冷，陽光卻溫暖得讓人骨頭酥軟。

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湧流出校門，懶洋洋地在陽光下吱吱喳喳地討論著某道難得離譜的題目，抱怨老師改卷太嚴厲，隔壁班的某某明明這樣寫也有分數。

人頭湧湧中，張輕玉快步走向黑色轎車。他並非沒看見朝他走過來欲語還休的小芸，只是故意忽視，甚至加快腳步離開。

他無法面對眼神異樣的同學們，只能落荒而逃。

他們大概私下在竊語：還以為有多麼優秀，原來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考砸了還發脾氣，真是丟人現眼。

張輕玉伸手拉開車門，鑽進車廂，「碰」一聲大力關上門後才看清，車廂裡有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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