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盡 - 黑 | Penana

我將雙手撐在洗手槽上，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

冷白色的日光燈下，青黑色的腫大眼袋在臉頰上畫出了兩道沈重的陰影，皮膚油膩而潰爛，頭髮糾結成團，散發著一股腐臭。

我打開水龍頭，水柱直沖而下，噴濺，頓時濕了一身。

掬水，用力地搓揉面孔，想洗去睡了十三個小時後的疲憊與酸軟。

冰涼的水珠滴滴嗒嗒地落到腳背上，腳趾微微一動。

鏡子裡我的胸前是一片深色，布料緊貼在皮膚上，潮意滲進骨骼，一路蔓延而上，一圈一圈地環繞住我的脖頸，慢慢拴緊，窒息。

「咳......」我不由自主地張嘴，艱難地捕捉著空中稀薄的氧氣。

我嘲諷的笑了。

你看，是我的身體想讓我活下去，不是我。

這不是我的意願。

我抬手，想扯開什麼，指甲刮過脖子上的肌膚，三條鮮紅色的印子緩緩浮現。

閉眼，我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

—

腿是軟的，我扶墻而行。

光裸的腳底摩擦著沒有溫度的地板，我沒開燈，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廚房。

冰箱「啪」地打開，空蕩的聲響在無人的屋子裡幽幽迴盪。

你問怎麼會沒有人？我不是人嗎？不，我只是一具在呼吸的屍體。

一具對著孔雀魚講話的屍體。

—

冰箱裡面有一顆蛋。

孤單的一顆蛋。

蛋殼上是雜亂的點狀斑痕，蛋小而畸形，顏色很暗。

嗯，不如來煎顆蛋吧，我跟不遠處魚缸裡的你說。

你當然沒有意見，不像我那些所謂的朋友。

總是擁有自己的想法，太多太多的想法了，還總是自作主張地安排在他人身上。

我累了。多想這麼說。閉嘴好嗎。

最終只是刪掉了通訊軟體。本來想砸手機的，但卻仍是狠不下心。

你看，現在它也在笑我了。

黝黑的螢幕，銀灰色的邊框，上面倒映著一張醜陋的扭曲的微笑的臉。

它在笑我總是踩在邊緣的界限，蠕動著小心翼翼地前行，從來不敢真正地跨到任何一方。

「懦弱！太不痛快了。」

想反駁些什麼，但最後卻只是拿著蛋，無語地走過。

恍然間，冰滑的觸感從指尖消失。

蛋碎了一地，蛋殼漂浮在渾濁的蛋液裡。

我花了五個小時又十三分鐘清理它。

一點一滴地用指甲挖起，晃到水槽洗去，來來回回，走了數百趟。

「妳在浪費人生！」手機躺在桌上咆哮。

嘴脣顫動，還未開口，話語卻已經消散。

「去找點事做，去找個工作！」它張牙舞爪。

我一陣無力，跌坐在地。

軟倒，趴在地板，臉頰貼著瓷磚。

眼前正好是魚缸還有魚缸裡的你。

你搖著豔色的尾巴，像一個舞妓，扭腰擺臀，出賣自己的肉體，只供娛樂。

你的唇靠近玻璃，直直地盯著我，用你黑豆般的眼珠。

仿佛輕輕一捏便會爆出漿汁。

小小的嘴一開一合，一開一合，一開一合，泡沫滾動，你在尖叫：「放我出來，放我出來！讓我呼吸！我要溺斃了！」

我匍匐前進，一把抱住浴缸，將頭潛進水裡。

我救不了你，但至少能陪著你。

可惜用力過猛，你隨著湧出的水流墜落到陸地。

痙攣，掙扎，跳躍，但你再掙扎也沒有用處，身處沙漠裡的淺水池，這是你如今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我隔著水波，隔著骯髒的玻璃，看到自己的手掐住了你的渺小身體。

那是怎樣的觸感？

很冰，可是卻還活著，滑膩，鱗片，汁液，我又聽見你的尖叫。

好柔軟的死亡，在我的手裡。

我睜大眼，矇矓的世界很美麗。

鼻腔在激烈的酸痛，眼裏是淚還是死去的你曾經的洗澡水？

我不知道可以問誰。

嗆咳。

水。

嗆。

水。

咳。

水。

嗆。

墨色的巨浪吞噬我。

說好的人生跑馬燈呢？

為甚麼我只看見黑暗？6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9EBiPdVbe

—

淹死在魚缸裡的我爬了起來。

又是新的一天。

「嘟嘟嘟嘟......喂？」

我對著手機說：「不要再幫我買孔雀魚了。」

「誒，等等，妳......」

—

輕輕的，小心的步伐，像是美人魚剛得到雙腿時的心情，我踏過滿地的屍體，走到廁所。

我將雙手撐在洗手槽上，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

冷白色的日光燈下，青黑色的腫大眼袋在臉頰上畫出了兩道沈重的陰影，皮膚油膩而潰爛，頭髮糾結成團，散發著一股腐臭。

我揮拳，砸進了鏡子。

關節破了皮，鏡子絲毫未損。

轉身，將浴缸旁的水龍頭打開。

我穿著衣服，坐了進去。

仰倒在浴缸的底端。

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呢？

《End》

—————————————————

我只是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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