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鬆開我的手 - 向陽

那天，你鬆開我的手。

於是你向下墜落，沉入沒有光的海底。

我在崖上呼喚你，又似我才置身海底。

耳畔有狂風呼嘯而過與浪濤觸礁之聲，以及我想像中的你無言的訴說。

可我聽不到，你也說不出了。

記憶中的咖啡廳很安靜，每個人都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沒有杯盤碰撞聲，沒有多餘的喧鬧，只有輕柔的背景音樂循環播放，偶爾有些敲擊鍵盤和翻過書頁的聲響，卻也無傷大雅。

很多次，我會輕啜一口咖啡，從厚厚的講義和習題中抬頭，在陽光之下伸個大大的懶腰，稍微閉目休息後再繼續讀書。

然而每一次，我都能看見你專注的盯著我，好像我身上有吸引你的光芒。

你說，太陽太刺眼啦。

你卻又不肯換到別的座位，一次又一次的讀書會，你總是拉著我坐到這熟悉的位子，說你已經習慣了。

我也習慣了你不加掩飾的目光，就這樣度過了每個忙碌又悠閒的午後，直到大學放榜。

我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而總是心不在焉的你向我宣布你要直接進入職場。

帶著幾分詫異，我還去過你打工的咖啡廳幾次，遠遠的望著你幹練的身影，臉上掛著直率又不失禮的笑容招呼客人，我才終於放下心來，走向一條和你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繽紛的大學生活中，你是一條黑白而單調的直線，但我們並未就此平行，你的憂愁和我的煩惱偶爾還是會交集。

你輕描淡寫的說，家裡需要用錢，新公司的同事有點不友善。

我則分享學校裡那些總是拖後腿的同學。

你會靜靜地聽我抱怨，彷彿又回到從前的咖啡廳裡。而我讓你多說一點遇到的煩心事，當作發洩也好，你卻只是望著我笑，不肯透露太多。

時間像是停滯了，卻又默默的向前走。

等到我驀然回首，才看到已蒙上一層灰的咖啡廳，和懸崖邊孤獨的你。

你說，好想念那些一同讀書的時光啊，可惜菜單上的價目讓如今的你不敢恭維。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嗎？」你問我，說這是你的生日願望。

我提著準備要送你的生日禮物，心中卻有些遲疑。紙袋中裝的不是「傳統上」女孩會喜歡的東西，我知道你不喜歡被定義，你有自己的形狀，你的靈魂如此自由。

我了解你，所以我退卻了。

你最後一次笑了，連禮物都沒有拿就毅然轉身。

那天，你鬆開我的手。

我們一起向下墜落了。

後來我打聽到好多好多，那些你刻意不讓我知道的事情，債台高築的家和重病的親人，職場上的霸凌與刁難以及受傷無法工作的手。

有些人懷疑，你並非死於意外，因為你對錢有迫切的需求。

但那些都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了。

我好後悔自己不夠自私，沒有抓緊你的手。就算我不是你的希望，就算我達不成你的心願，我也不想放開你。

因為海底沒有光，你討厭黑暗，也怕冷，我捨不得。

這種複雜的情感太難解釋，它是如此奔放而自由。

我總是想起你看著我的眼神，想起你眸中對光明的渴望，想起那幾句我說不出口的話。

我沐浴在陽光下，卻總是背對著光。

我向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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