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鬆開我的手 - 那夜

靜謐的夜裡只有嘒嘒蟬鳴。薄紗窗簾隨著輕風擺動，掀起時側邊露出一絲縫隙，放任月光如浪潮般瀉滿一地，又悄悄隱去。

就連熱愛深夜賽車的瘋小子，此刻也乖乖地回去夢鄉了吧？

可也許就是如此安寧的夜晚，注定要被狠狠撕成碎片。

撲面的強光、被子被扯去，如鐵鉗般抓住我上臂往床邊拉的大手。我直摔到地上，床頭櫃的角刮傷了手臂——綁架？入室搶劫？要死了？

腦裡一片混亂，竟連尖叫都忘記，待我記得求救，嘴巴早被封住，只能擠出半聲嗚嗚。

兩個人、或許三個，拉著我的腿往房外走，任由我徒勞地折損著指甲。

絕望如鏽蝕般僵硬了我的身軀。

淚眼模糊中終於瞥見一抹令人安心的身影。

「嗚嗚！」求生欲讓我一下使盡所有力氣，短暫擺脫了襲擊者的控制。我撐起身，抓住媽媽垂著的手。

「嗚嗚！」無暇思考她為何無動於衷，我死死拉著她的手，哀鳴著。救我啊！救我啊，媽媽！

接著那麼一瞬，她顫抖著回握了我，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那麼一瞬，卻也僅僅那麼一瞬——

便鬆開了我的手。

我被一路拖到客廳，在那裡被他們用針扎了脖子，昏了過去。1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4MtEQ3zjH

破碎的記憶難以述說：屬於我的全失去了，但他們要我記得的我每個字都記得。

比如說，這裡是「懷揚青少年行為糾正中心」；比如說，每朝六時正要報到、不可違背老師的話、不可對老師不敬、說話不能過於大聲或小聲、站姿坐姿都要符合規定......比如說，未能遵守規矩的人會接受「糾正治療」。

頭幾天，我想逃跑，可我看見有人嘗試逃跑時被抓回去「糾正室」，那天下午的慘叫讓我不敢輕舉妄動。

頭幾個禮拜，我不斷在想為何自己會身處這裡，為何那天媽媽甩開了我的手、為何......

瘋狂的規矩每天折磨我的身心。有一天，我被召到了「糾正室」。房間傳出的聲音讓人聞風喪膽，但內裡佈置卻如正常學校的醫療室一樣普通。

老師露出慈善的笑容，說他收到了舉報，說我在夜裡說過想要逃跑、想要回家。

大概是夢囈，或是子虛烏有的指控。可是老師不接受，要懲罰我。

「脫掉衣服。」他說。我呆住了，不懂反應。

「不聽老師的話，罪加一等。躺到床上去。」

這次我老實地躺了上去，穿著衣服。

老師把冷冰冰的頭盔固定在我頭上。我努力止住身體的顫抖，生怕一不小心又犯了哪條規矩。

在這個角度沒辦法看見老師在做什麼。突然之間，極端的痛楚席捲全身，體內像是有什麼被抽去，緊緊地縮成了一團。我咬破了舌尖，鹹腥的味道滿嘴都是。

痛苦永遠不會止息，卻又突如其來地消失了。淚水令一切朦朧，閉不上的雙唇間湧著絲絲鮮紅的唾液。

老師摘去了頭盔，我比什麼時候都感謝他。

「現在給我脫衣服。」

我拖著殘破的身軀離開糾正室，雙腿中的痛楚令每一步如此艱辛。

我被強姦了嗎？不，我是自願的，為了抵消壞了規矩的懲罰，自願和老師交易的。

之後，我乖乖地留在了這裡，服從老師的每一句命令。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被懲罰，但我想，我有進步，這個地方讓我變得更好。

很快，又或者很久之後，我畢業了。他們把我送回媽媽的屋子。

「以後乖乖聽媽媽的話，別碰那些電子遊戲了，好不好？」她仍不放心。

「嗯。」我應了聲。

「來，媽媽煮了你最喜歡吃的菜。趕快過來吧。」

她的眼裡洋溢著熱情和愛，無比熾烈的愛和幸福，我看得出來，卻已無法感受、無法回應，猶如隔岸觀著那滔天大火。

我越來越無法理解一切、感受一切，即使我服從了她每個指令，一切卻只顯得更加失真遙遠。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走在天台邊緣，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把刀片摁在手腕上。

就算在最後的最後，媽媽伏在天台圍欄上，死死扯住掛在牆外的我，那一刻，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身處此地。

「你別放手！抓住媽媽！」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我知道她很悲傷、很害怕，我只是無法回應，也無法去在乎。

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繫，也許在那一夜便斷裂了吧。

眼前所見依然如此虛幻。

茫然之間，又帶著不知何來的堅定，我鬆開了媽媽的手。1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5SuSbZ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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