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鬆開我的手 - 陌路人不歸(篇名暫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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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瀧陽江一戰，兩軍對峙之時，西陳的將軍鎧甲錚錚勒著馬，滿目的柔情像是要滴出水，「琯玥，我們不鬧了可好？」

　　江琯玥坐在馬車幕帷後，再前面是黑壓壓的北齊軍，垂下的珠簾遮住她大半白膩的臉龐，只留下一張艷紅的唇，一張一闔，像是抹上了鮮血。

　　「溫久卿，戰場非兒戲，我清楚得很。」她頓了頓，想到了什麼，唇角一勾，笑得張揚，「況且，十年前的那天，你鬆開我的手，就知道我們該形同陌路。」

　　溫久卿呼吸一滯，心口彷若破了一個大窟窿，雜七雜八的風往上呼嘯，整個人僵直得像具死屍。

　　十年前的江琯玥和溫久卿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劍拔弩張。

　　江琯玥是西陳宣王的女兒，大名鼎鼎的玉萳郡主，京城第一美人；溫久卿是溫家長房一脈的嫡子，溫家乃是鐘鳴鼎食的世族，溫家家主朝堂一出聲，皇權也得讓三分。

　　這樣一對才子佳人，也曾在西陳傳過一段佳話。

　　只是江琯玥那日隨溫久卿南下治理水患，兩人為風花雪月賦詩浪漫，他們甩開隨行侍衛，扮作尋常人家的公子姑娘到酒樓小酌。

　　溫久卿捏了一塊糖糕送入江琯玥口中時，溫家暗衛卻不知怎得找到了他們，說是京城出了些亂事，要溫久卿即刻回京。

　　吃了些酒，江琯玥整個人有些朦朧，死死地抓著楚九淵的手，要他別走。

　　心系朝堂與溫家，又顧及江南水患不可無人打理，溫久卿柔聲哄道，將江琯玥抓著他的纖纖玉指緩緩掰開。

　　他讓楚家的暗衛和江琯玥留下，自己則快馬加鞭返回京城。

　　結果等他的是一片風平浪靜，他困惑問太后姑母，不是說三皇子逼宮，要搶皇帝表弟的皇位？

　　姑母卻是淡然一笑，說早已無妨。

　　京師無事，不代表江南沒有。

　　宣王派遣去江南的王府侍衛來報，說是郡主失蹤了，急得宣王親自南下出使江南，溫久卿也焦急的一同前去。

　　等他找到江琯玥時，看見的是她身處破爛的小樓，那好看如黑琥珀的眸子失焦，她本就白皙的臉慘白慘白的，肩胛骨插著一把關山刀，正汩汩地冒著血。

　　溫久卿神色大駭，趕忙將那刀替她拔出止血，卻發覺她整個人軟綿無力，黯淡的眼眸在望向他時，突然有了情緒在裡頭流轉。

　　他細細一看，那是滿腔的恨意。

　　大夫給她探脈後驚覺她身中奇毒，要不然以她的身手，怎會叫賊人給侮辱了去。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她體內的毒除去大半，但終究是無法徹底痊癒，落下了病根，江琯玥自此也全然變了個人。

　　江琯玥原先的性子恬淡，素愛白色霓裳，如今卻變得越發愛笑，鍾愛烈焰紅衣。

　　只是在她那張白皙卻張揚的臉上，一雙眸子像是隆冬的潭水，結了一層冰霜，陰陰鬱鬱，深不見底。

　　更叫人吃驚的是，全京城公子哥最想求娶的玉萳郡主蓄起了面首，男寵無數。

　　她放浪形骸，哪還有大家風範。

　　那些上門提親的貴公子紛紛打了退堂鼓，就在大夥皆以為玉萳郡主將會孤老終生時，北齊的皇帝卻派了和親使臣，說是要和西陳聯姻，指名要江琯玥。

　　所有人一陣唏噓，不明白北齊皇帝在想些什麼，如此尊貴的身份，怎會想納一水性楊花的女子為妃，甚至為后。

　　卻突然有人想起，北齊現任帝王曾在西陳做過質子，不日前才送回國，沒想到一躍成了九五之尊。

　　或許北齊皇帝和玉萳郡主，也曾有段過往。

　　宣王問了問女兒的意思，江琯玥肆意一笑，將夜光杯中香甜的酒水一飲而盡，紅唇妖艷，「自然是願意的。」

　　溫久卿卻發了瘋似的捉住她的雙臂，眼梢通紅的可怕，「江琯玥，妳別鬧了，妳可知那北齊王居心何在？」

　　被他掐住的胳膊有些疼，江琯玥不悅地皺起眉，唇畔仍蕩漾著笑，「我當然知道，你以為那日辱我清白者是誰？我自有計畫，溫公子請回吧。」

　　「那妳還嫁他！」

　　溫久卿有些著急了，江琯玥從兒時就說好了做他的新嫁娘，可他不過一日沒護住自己心愛的姑娘，就永遠丟失了。

　　「溫久卿。」她斂去笑意，正色道，「你可知那日你餵進我嘴裡的糕點都參雜了什麼？你的太后姑母想要我的命你可知？」

　　「沒有，你什麼都不知道。」她逕自闡述，又逕自回答，搖頭晃腦笑了下，「沒關係，不知者無罪，我原諒你。」

　　「但從你鬆開我的手的那一日，選擇了家族榮辱的那一日，我們就該斷了。」

　　江琯玥瀟瀟灑灑地轉身，留下一襲紅衣華服的背影給溫久卿。

　　暮色沉沉，月影披身，今日的夜晚特別寒涼，江琯玥仰頭看了看月亮，止不住的淚水就這樣滑落下來。

　　她突然想起來，很小很小的時候，溫久卿的小手牽著她的，問她要不要做他的娘子。

　　小小的江琯玥扭頭看他，問說做他的娘子有什麼好處？

　　小小的溫久卿神色認真地盯著她的眸，「如果妳被打了我就幫你揍回去，如果我打不過，那我幫你扛拳頭。」

　　小小的江琯玥聽著很開心，說好，我做妳的娘子。

　　可是後來，他鬆開了她的手，將她推了出去，沒有幫她打那個賊人，也沒有幫她捱拳頭，只因為他選擇了家族。

　　江琯玥深深向上提了一口氣，抬起手抹了抹眼，平復好心情，唇畔又揚起了笑，又是那般沒心沒肺的模樣。

　　玉萳郡主遠赴塞外和親那日，溫家的公子灌了自己一罈又一罈的酒，差點兒把自己喝死。

　　溫大人大怒，恨鐵不成鋼地抄起棍子就要上家法，被溫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抱住大腿，正在氣頭上，想也沒想抬腳一踹，溫夫人就直直地撞到牆上，嘔了一口鮮血。

　　溫久卿因醉酒而朦朧的眼神，頓時清明了不少。

　　後來溫久卿重回朝堂，因是皇帝表親的緣故得了不少實權，加上手段雷厲風行，一時間朝廷唯他是首，溫家幾乎遮住了西陳半邊的天。

　　為此溫久卿樹了不少敵，時常遭人暗殺。

　　他性子逐漸乖戾，查找刺客背後之人便誅其九族，饒是襁褓嬰孩也未曾放過。

　　夜裡他總在夢魘，夢見自己滿手的鮮血，腳踏白骨成塔，他伸手要抓住眼前紅衣女子的袖袍，江琯玥卻盈盈一笑，將他推得好遠。

　　她說，他太骯髒。

　　溫久卿驚醒，冷汗涔涔，截骨分明的手指攥了拳，隔日清晨，又恢復成了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九千歲。

　　洞房裡的燭光忽明忽滅，江琯玥蓋著紅絲錦帕，手持金絨團扇，坐得端莊。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正經了。

　　周明玕踏著錦靴推門而入，因酒氣而面頰微醺，他指尖微微顫抖，挑開了眼前人兒的蓋頭。

　　紅色的嫁衣，赤金的鳳冠，重巒雲鬟，雪膚襯著紅唇，這是他的娘子，他的皇后。

　　「姐姐。」他輕喚，垂下眸，恰好和抬起頭的江琯玥四目交接，「不是說好了等我。」

　　不是說好了等他嗎？不是說好了他得了皇位娶她為后，那麼她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男寵小倌？

　　他那時在北齊奪皇位，群狼環伺，禿鷹盤踞，稍稍不慎就要跌入萬丈深淵，肉沫渣子都會被吃得一乾二淨。

　　還要為了她日漸增長的面首難受。

　　哪怕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江琯玥聽著他對自己的稱呼，眸子動了動，但想起他的生辰確實比自己晚了數月，他在西陳也慣愛如此喚她，很快就沒有波瀾。

　　周明玕嘆了口氣，俯身下去，貼上她的唇，很軟，很甜，一如那日。

　　他知道姐姐不喜歡他，小樓裡的那一日不過是因為她中了毒的緣故，他知道，姐姐甚至想要他去死。

　　可是沒關係，只要她在他身邊，只要他持續對她好，她的心也不是頑石，總會被感化。

　　到時候，他們都會好好的。

　　在周明玕吻上自己時江琯玥渾身一僵，那日在小樓裡的屈辱再次襲來，身子不自覺的顫抖。

　　「姐姐，別怕。」周明玕發現她的異樣，安慰著她，吻上了她的眼。

　　耳鬢廝磨間，他低聲呢喃，要她別離開他，他將一切奉上，北齊的后位，至高無上的榮寵，無盡珠寶……只要她願意，就是要星星他也摘。

　　她紅唇一勾，「好啊。」

　　江南治水的那場陰謀，其實簡單得很，無非是太后忌憚她父王手中的兵力，拿她開刀，讓宣王為了女兒釀下謀反大罪，一舉削去兵權。

　　太后那個老女人傻得可笑。

　　且不說她彼時尚與溫久卿交好，算是半個溫家人，倘若她真的一命嗚呼，她的父王真的造反了，太后當真確定皇宮裡那寥寥禁軍抵擋得了？

　　宣王也是西陳皇室純正的血脈，登金鑾寶座或許名不正言不順，但群臣也沒有太大反對的理由。

　　畢竟當今聖上不過一黃口小兒，外戚干政得厲害，誰也放心不過。

　　溫久卿餵給她的甜糕參雜奇毒與媚藥，才剛下腹她就發覺，死死地拽著他的手，可是他卻將她鬆開。

　　她那時說不了話，對於溫久卿只剩下了恨意。

　　太后的人在溫久卿走後就來了，一個個盡是那樣腌臢醜陋的嘴臉，她絕望，糕點裡參雜物讓她的身子彷彿不屬於自己。

　　這個時候周明玕來了，她起初詫異，這個與她並無太多焦急的北齊質子，怎會出現於此？

　　可是後來那毒淹沒理智，她迫切貼上他的唇，周明玕起先怔了怔，看著江琯玥迷離的眼神，而後沉淪。

　　媚藥的效力退了後她意識清醒，可是毒未解，她動彈不得，只能由著周明玕不斷吻著她，嘴裡喃喃喚她姐姐，說他愛她。

　　江琯玥只覺得噁心。

　　後來北齊的線人來報，說是北齊皇帝危在旦夕，現在正是回國奪權的好時機，周明玕馬不停蹄地走了。

　　他將身重奇毒的她留在那破爛的小樓，這就是他口中冠冕堂皇的愛意。

　　太后的人並未走遠，看著周明玕一干人離去，又折了回來，抬起關山刀，泛著幽冷的光。

　　只差一點，她的血管就會迸發，血嘩啦嘩啦地流滿地，所有人看到的將會是她的屍身。

　　可是外頭溫久卿的腳步聲遏止住了他們的動作，倉促之間，他們將刀插進她的肩頭便離去，於是有了溫久卿看到的那一幕。

　　江琯玥本是恨溫久卿的，可是當她查清他也是被蒙在鼓裡，也是太后佈局的一顆棋後，她便恨不起來。

　　那些恨意，轉移到了周明玕身上。

　　其實某些層面來看，周明玕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只不過是僅僅救了一點點罷了。

　　人性就是這麼奇怪，當一個人跌入深淵，不見天光時，不論如何，他看整個世界都是虧欠他的。

　　尋常姑娘遭此人禍，這樣幾乎是要了她們的命，多半都去尋了短見。

　　或許江琯玥不是尋常姑娘。

　　這一回，她只丟了半條命。

　　於是她拖著這半條命，瘋瘋癲癲地，苟活。

　　用她的話來說確實是這個樣子，自此她窮盡極惡，在北齊宮肆意妄為，周明玕也只是望著她，軟著語氣哄她、由著她胡鬧。

　　西陳的百姓都在傳，玉萳郡主嫁入北齊，就像是潑猴入了天宮，一陣大鬧，所有人不得安寧。

　　她隨意掌摑宮女，劃花了北齊皇帝新納入宮的妃嬪的臉蛋；她後宮婦人干政，北齊皇帝坐在金鑾殿上，她就坐在他的懷中，一聲嬌嗔，一個大臣就人頭落地。

　　北齊人心惶惶，生怕哪日這個妖后盯上自己，自己得攜家帶眷去見閻羅王。

　　「阿玕，給我建個長明宮吧。」江琯玥藕臂攬住他的頸，紅唇幾乎要貼上他的耳，「用人脂去燒吧，這樣，才是真的續命長明。」

　　周明玕自然是應下：「姐姐說什麼，都好。」

　　北齊皇帝肆意斬殺臣民，取人屍油脂，只為給皇后的新宮殿，做蠟燭。

　　這般殘暴的昏君終於引起民怨，北齊的王爺率著憤怒的百姓攻進皇城，直逼長明宮，卻只看見熊熊火光，亮如白晝。

　　江琯玥在俸給周明玕的茶裡下了軟骨散，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貼著他的臉，「周明玕，這戲我也不作陪了，你去死吧。」

　　說著，匕首撲通一聲沒入他的心窩。

　　而後她縱了一把火，金碧輝煌、窮盡極奢長明宮和那些珠寶玉器，以及他們昏庸無道的帝王，被埋沒在火海，堪堪成了廢墟。

　　周明玕盯著她的背影，薄唇微微勾起幅度，淚水滑落，帶著腥紅的血。

　　「姐姐，妳要的我都給。」

　　「包括我的命。」

　　周明玕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北齊戰敗，西陳要脅他們將太子送入西陳當質子，他的父皇寵愛兄長，捨不得，於是將他封為太子，送給西陳任人魚肉。

　　半月之後，廢了他的太子位。

　　自此他在西陳宮受盡冷眼，隨意一個太監都可衝他拳打腳踢，吃穿用度甚至不如豬圈裡的一隻畜生。

　　所有人都對他投以厭惡的目光，只有一個人不一樣。

　　江琯玥在他挨打後，拿著絲帕替他擦著額角的傷，疼痛使他倒抽一口氣，身子向後傾就要逃離，江琯玥卻捉住他的手。

　　「別動。」她蹙起眉，很好看。

　　他靜靜由著她往額上的傷抹上藥粉，江琯玥處理完後拍了拍手，盯著他正色道：「被別人欺負了，就打回去，先讓自己狠戾，這個世道欺善怕惡，只要這樣，才能自保。」

　　「那親近之人呢？也要疾言厲色相待？」

　　她嬌笑，素白衣裙襯著她猶如九重天上的仙子，「親近之人，自是能對他多好，就多好。」

　　那一句話，他記了好久。

　　母妃死得早，父皇不喜他，他沒有親近之人。

　　除了她。

　　姐姐就是他的親近人，所以哪怕摘星攬月，他也要將一切奉上。

　　小樓那日，他明知他做了那樣的事，姐姐將會對他恨之入骨，可他還是做了。

　　因為放任著藥力不解，她會死。

　　回北齊時，周明玕是想帶著江琯玥一起走的，但事況緊急，不宜張揚，加上溫久卿的人已經趕來，他不能被扣留，她也不會有危險，於是他先行離開。

　　千算萬算，沒算到西陳太后的人如此會鑽空子，傷了江琯玥。

　　聽聞她的肩被人插了一把關山刀，他整個人幾乎失了心智，抽起侍衛的佩劍也往自己的肩頭刺進，鮮血直直湧出，他才覺得好受些。

　　他護不住她，那就陪她一起疼。

　　那日走得匆忙，什麼也沒來得及和她說，周明玕派人捎了書信，為她要不要嫁他，做他的娘子。

　　玉萳郡主和溫家公子互訴情衷的事他都知道，但還是想一試，沒想到江琯玥回信，說只要他當了北齊的皇，就答應。

　　周明玕欣喜若狂，刀尖舔血，奪嫡險象環生他都不在乎，硬生生從不被眾人看好的皇子定位殺出一條血路，登上金鑾寶座。

　　他對她百依百順，可她仍是要他的命。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只要她敢要，他就敢給。

　　要不是他已然失了民心，他還想下旨傳詔，禪位給她，讓她回西陳復仇有了背後靠山，就有了底氣。

　　好在姐姐很有能力，偷偷奪了兵符，不知用甚麼手段贏了軍心，不用傳位詔書，她也能統領北齊了。

　　周明玕死後，江琯玥用了北齊王軍鎮壓，血洗一番，終於將北齊這塊地收入麾下。

　　西陳的子民很開心，想著他們的玉萳郡主替他們的國又增了一些疆土，但沒料到，他們大開城門迎接來的不僅是玉萳郡主，還有著黑壓壓的大軍。

　　百姓們大驚失色，卻突然想起來，前些日子宣王謀反被定罪，雖然沒有人真切地瞧見宣王做了什麼，在宣王遊街示眾時仍是準備了許多雞蛋，狠狠地砸。

　　好似多砸一顆，就多了正義一分。

　　宣王的血在刑場濺了七尺高，群民齊聲歡呼，王府裡裡外外亦被殺個乾淨，除了遠在塞外他國的玉萳郡主。

　　江琯玥是回來復仇的。

　　她屠了一個又一個村，直搗黃龍，逼宮就要斬了太后的腦袋，溫久卿卻出現了，他帶領的精衛以一敵百，她的王軍節節敗退。

　　她想起十年前，那隻鬆開的的手。

　　他又再一次護住了家族。

　　「琯玥，別胡鬧了，西陳都是妳自己臣民手足，自相殘殺算什麼？」

　　江琯玥坐在馬車裏，看著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揚唇笑得妖嬈，「別，我可承受不住這些臣民。」

　　她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敢作敢當，他們起初敢唾罵一句，就要承受掉腦袋的後果。」

　　溫久卿微微一歎，下令進攻，只是莫要傷了馬車幕帷後的人兒。

　　溫久卿的精衛兇猛，加上西陳各地調回的兵士，江琯玥只得不斷下令撤退，一路退到了瀧陽江，兩國石碑交接處。

　　要輸了，可是很不甘心。

　　太后那個老女人還未交出命，她怎麼可以輸。

　　江琯玥咬了咬牙，想賭一把，想看看他會不會顧念舊情，她軟了聲音喚了一聲，「久卿哥哥。」

　　對面的人果然渾身一震，肅殺的神情變得柔和，他要她別鬧了，甚至想讓她收兵，他們就和好如初。

　　可是江琯玥變了語調，提起十年前那樣不堪回首的過往，冷得像是嚴冬寒泉，細碎的冰渣凍入他的骨髓。

　　西陳的溫將軍，自己亂了方寸。

　　見狀江琯玥趁下令放箭，西陳的兵士不知所措，他們的主帥還在恍惚，沒有號令，他們只有挨打的份。

　　待溫久卿回過神來，他們已經身處湮沙地，江琯玥也領了兵追了進來。

　　湮沙地是處像荒漠，又不太像的地方，它處處是泥濘，有時又有沙堆，最著名的是裡頭的幻象，會奪人心智，沒有人能從裡頭活著出來。

　　人稱白骨窟、人間黃泉路。

　　突如其來的流沙將江琯玥和溫久卿與各自的部下將領沖散，溫久卿死死地拽著她的手，要她千萬別鬆開。

　　江琯玥笑了笑，裡頭的諷刺扎人眼眸，「當初鬆手的人可不是我。」

　　握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溫久卿只是側首，看著她故作堅強，眼眶裡分明淚水打轉，卻還死死忍著。

　　默了默，溫久卿終是開了口，「琯玥，我們走出去就別鬧了，我娶妳，咱們好好過日子。」

　　「不行。」江琯玥的眼神赫然迷離，望著他的目光有虧欠，有愛意，有恨，有很多說不清的情緒，她好像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他會生氣的。」呢喃了幾句，江琯玥揚起了臉，上頭掛著燦笑，「阿玕，你怎麼回來了？」

　　溫久卿見她舉止怪異，意識到是幻境的緣故，他突然不甘，自己和江琯玥那麼多年的情分，怎麼就輸給了那北齊卑賤的質子。

　　先前他是一國之君也罷，可如今他已是個死人了，怎麼還叫江琯玥惦念？

　　他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了，有能力護住自己心愛的姑娘了。

　　抓起江琯玥的手，溫久卿將兩人十指交纏的模樣遞到她眼前，「這一回，我不鬆開了，別鬧了好不好。」

　　懇求的語氣，莫名一股卑微。

　　江琯玥起先愕然看著二人交纏的手指，旋即鬆開，發覺溫久卿抓得緊，她用另一隻手將他的指頭一個一個掰開。

　　這一回，換她鬆開了他的手。

　　「不行哦。」江琯玥嬌笑著搖著腦袋，「阿玕說了，我和他一樣，是要一同入地獄的人，我們在一起才是絕配。」

　　「溫大人，您站在朗朗乾坤下，萬民愛戴，別來淌這灘渾水。」

　　她在幻境越陷越深，溫久卿急得又想抓住她的手帶她走，「能做到今日的位子，我的手能有多乾淨，我沾的血並不比妳少，一樣絕配。」

　　「琯玥，跟我走吧。」

　　江琯玥默了，掏出腰間的幾塊令牌遞給他，「不然你先幫我把軍權還給北齊皇室吧，雖然他們幾乎被我屠個乾淨了。」

　　「可是阿玕有個孩子，被我養在南蕪別院，幫我扶他登基。」

　　有一回周明玕喝醉，錯把一個宮女當作江琯玥，於是有了個孩子。

　　鬼使神差地，江琯玥怕周明玕殺了自己的骨肉，於是將那對母子送出宮靜養。

　　也是好笑，像她這般雙手的血洗都洗不乾淨的人，居然還有著善念，會做這樣的事。

　　「我和阿玕說說話，你替我做完了事，我就會自己走出這裡，去找你。」

　　江琯玥說著，眼底的光忽而溫柔，抬起纖纖玉指，指了指一個地方，要他一直走，就會找到出口。

　　溫久卿照做，果然離開了湮沙地。

　　原來她一直知道離開的路。

　　溫久卿將北齊的政權歸還，順便扶持了一下北齊的民生，隨後回到了湮沙地的出口，卻再也等不到江琯玥。

　　後來他發現，湮沙地的幻境是有消退的時間的，可是他動用大批人馬去尋，也不見江琯玥的身影。

　　有人說他曾在湮沙地的外頭往裡看，看見一個紅衣女子撲著一片虛無，笑出了淚花，不斷喃喃一個人的名字。

　　阿玕。

　　最後，她食言了。

　　江琯玥沒有走出湮沙地。

　　溫久卿覺得自己要瘋了，可是很快克制住了自己，他背負家族一脈榮辱，容不得半點馬虎。

　　溫家帶給他無盡權勢，讓他享著旁人羡艷不來的榮華富貴，同時也剝奪了他許多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個能為你遮風避雨的東西，也能讓你不見天日。

　　西陳在他的重建下歸回正軌，皇帝表弟在他的教導下成為明君，還同北齊簽訂盟約，百年之內互相交好，互不侵犯。

　　皇帝弱冠那日，溫家不再把持朝政，安安靜靜當個皇親國戚，溫久卿將玉璽歸還，對著皇帝輕聲道。

　　「陛下，倘若您有心愛的女子，記得緊緊牽住她的手，不論風雨，不畏人言，怎樣都不能鬆開。」

　　皇帝困惑，「表兄這是何意？」

　　溫久卿站在城樓眺望，腳下是繁華京城，遠處的殘陽落入山頭，突然浮現一張白皙、笑得張揚的臉，紅衣熱烈，刺得他眼眸微瞇。

　　「一旦鬆開了，就真的失去那個姑娘了啊。」

　　這些年來，他總在想，若不是生在溫家，沒有那麼多需要瞻前顧後的破事，他是不是可以抓住她的手，不鬆開。

　　可是沒有如果。

　　很多年以前，他鬆開了她的手，自此丟失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從此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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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字數可以超出，然後一不小心寫得太快樂，爆得有點多hh。2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kPzFyTJ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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