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我該稱你為希,是吧?前任帝國將軍。」
空氣一瞬間凝結,降至冰點,那個站在暗處的男人身影明顯變得高大,他終於挺起胸膛恢復原本的姿態,藏在襤褸下的不是皮包骨,而是佈滿肌肉的身軀,一個戰力能與埃達斯匹敵的戰士。他一直偽裝的很好,只靠肢體動作就能在村子裡隱藏這麼久,這毅力也是驚人。
「所以你想說什麼?」
看見這副樣子的酒館老闆,埃達斯笑出聲,臉上的陰沉也消失殆盡,彷彿剛才的劍拔弩張不曾發生過。
「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坐吧,我們談談。」
可男人還是放不下心,站在離她幾公尺距離外的廚房緊盯著她,深怕下一秒被生吞活剝。「談什麼?」
「說來話長。」埃達斯坐到沙發上,從面具上的洞孔窺探對方,從上到下打量了遍。「你要站到我說完嗎?」
埃達斯的語氣輕快,敞開雙腿後靠在椅背上,模樣輕鬆愜意,彷彿這只是和朋友間的聊天。見狀對方這才小心翼翼移動到對面的椅子,但眼神依舊充滿戒備。
「聽說你是前任帝國將軍啊,叛逃的第三堡壘負責人。」她揶揄道,「我要替地下人莊向你道謝呢,不然要不是你,我們可能會打得更吃力。」
「我叫托爾邦.希,確實如你所說,我曾任職過將軍,但我沒有叛逃,我是被除名誣陷的。」他垂下眼眸,瞳孔透露出悲傷。「有人覬覦我的堡壘,但我堅決不肯,那人就叫人暗殺我,捏造出我與敵人勾結的假消息,說我背叛國王,不過他沒有成功,是一個大臣幫我的。」
「那你逃跑幹嘛,回去解釋啊。」
「不,」托爾邦很快搖頭打斷,「我繼續待在那太危險了,對方有的是權力來對付我,那個大臣要我逃跑,並答應替我解決後面的事。」
「那個大臣真好心啊,願意為你冒險。」她環顧四週,走到樓梯旁的櫃子拉開抽屜,拿出一根菸點燃。
「他人一直都很好,我聽說前幾年好像升官到議會顧問了,國王很信任他。」
話音剛落,埃達斯的手抖了一下,煙頭的殘骸掉落到地上;她凝視眼前的男人,眉頭皺起。
「你說誰?議會顧問?」
「嗯,他一直都很神秘,忽隱忽現的,我幾乎都找不到他,都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那許......導師的名字浮現在腦海,她嚥了口口水。
「我想起來了,他說他叫海澤爾.瑟蘭迪,很漂亮的名字吧。」托爾邦露出笑容,全然沒發覺埃達斯的異常。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她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要裝作不知情?
「你跟海澤爾很熟?」
「算舊識了,他當初剛進城堡的時候還很年輕,大概也有快六年了。」他仰頭思索,「他雖然有點古怪,但在城堡還是算很友善的人,對了,他還跟我分享過他的女兒,我很驚訝,他居然有家庭。」
「是嗎?」她壓下心中的情緒,神態自若的坐回沙發,手上的菸還在燃燒。
「是啊,可惜我和他失聯好一陣子了,消息都是從別人那聽說的。」托爾邦看著埃達斯,「你該不會也認識他吧?你不是人莊的嗎?」
「不,」她揚起嘴角微笑,「我沒聽過他,畢竟我又不是那裡的人,不過,你說陷害你的人是誰?」
「他是國王的手足,受害的不只我,他強奪很多人的權力,那許很聰明,有那樣的人在還可以升官,只能說他是我目前為止唯一遇到過的天才,真可惜,打仗後我連他的生死都不知道。」
「你都說他很聰明了,那應該過得挺不錯的。」她掐熄手上的煙站起來走到窗邊,外頭的景色荒涼,全然不是記憶中那個充滿溫暖的家。「一個人住在這裡很孤單吧,每天都喝酒度日。」
「還行,也不到孤單,至少有個小男孩願意陪我。」他苦笑,也來到埃達斯身後。「想喝東西嗎?」
「哪個小男孩?村民的孩子嗎?」
「是啊,恩,他說認識你,還有艾蜜莉小姐,你不記得他們了?」
「什麼?」埃達斯猛得轉頭,滿臉不可置信。「他們怎麼會在這裡?他們不是去避難了?」
「沒有,我來到這裡時他們就在了,只是艾蜜莉阿姨好像有點……」托爾邦面露難色。「怪怪的。」
「他們應該要在我姑姑家避難的,瑪歌奶奶呢?」她瞪大眼睛追問,雙手在發抖。
「我、我沒聽過這個人。」
不等對方說完,她立刻奪門而出直奔瑪歌奶奶的屋子;這裡的村民大多都離開了,只剩零星幾個未搬走,可今晚的一切都太荒唐,最重要的是那三人的消息,在她消失的這段時間裡,似乎一切都不是照她預想的那樣發展。
「艾蜜莉阿姨!」她敲動大門呼喚女人,「恩,你們在家嗎?」
然而呼喊了好久,對面都沒有回應,她氣憤地踹向大門怒吼,心理湧現出無數個那個惡人趕走自己家人的畫面,不由得咬緊牙關,雙手握拳。
我要殺了那個瘋女人,連同她那傲慢愚蠢的養子。
「埃達斯?」突然一道細小的聲音從背後傳出,回頭一看,穿著墨綠色亞麻背心和短褲的恩就站在那,眼裡滿是對她的行為的不解。「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打仗嗎?」
「不、不是,我......」埃達斯一時之間怒火全無,通通吞回肚子,回過神後抓著男孩上下檢查一番;可恩出奇的乾淨,只是消瘦了一點,氣色也還不錯。
「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要跟奶奶待在......」
「是我們自願離開的,」恩突然開口,聲線冰冷,那漠然的神情把她嚇了一跳。「我們很好,不用擔心。」
「不,奶奶呢?」她著急地追問,可男孩不說話,沉默低下頭,這一反常加劇了埃達斯心中的不安。「說話,奶奶呢?艾蜜莉阿姨呢?」
「我不知道你說的奶奶是誰,他們回來的時候就只有兩個人。」托爾邦這時從屋子走出來,來到男孩身邊安慰他。「你把他嚇傻了,他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一點,別逼太緊。」
「什麼意思,那艾蜜莉呢,在哪?」兩人都沒回應,直到恩拉著埃達斯往鎮長辦公室走去,托爾邦並沒有跟來。
漆黑的兩層樓木屋,兩人走上二樓,床上有個黑影蜷縮在角落;即便心中做好了無數防備,但在見到對方的那半秒鐘,埃達斯還是沒能撐住,雙腿失力差點站不穩。恩輕輕在女人耳邊低喃,似乎在告知埃達斯回來的消息。
「艾、艾蜜莉......」她跪在床邊,面前的人不是那個熟悉無比的家人,而是猶如行屍走肉般的傀儡。酸臭味鑽進鼻腔,緩緩轉身的艾蜜莉雙眼渙散,肢體動作有些不協調,甚至找不到來者的方向。埃達斯握住她的手,想說的話此刻卻吐不出半句,悲傷堵塞住喉嚨,模糊思考。「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
「瑪歌奶奶在那位阿姨家過世了,他們對艾蜜莉很不好,於是我們就偷偷跑回來了,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恩現在才說出實情,手指不斷刮搔衣角。「我現在都和叔叔一起生活,他說他會負責照顧我,艾蜜莉就交給村民。」
過世了?埃達斯還沒從艾蜜莉的病況脫離,第二個消息襲捲大腦,她盯著男孩的眼睛,氣氛降至冰點,寂靜的夜裡只剩風吹過的聲音,似乎還帶走了一些東西。
樓下傳來開門聲,接著是有人上樓的腳步,托爾邦站在樓梯口看著在房間裡發楞的兩人,察覺出狀況不太對,他把恩先帶回家安頓,才折返回來站在埃達斯身邊。而埃達斯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個字,只是靜靜守在床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埃達斯眨了下乾澀的眼睛,握住女人的手依舊沒有鬆開,身為堂堂一個戰士,一個殺手,自認為沒有什麼事能夠讓她倒下,能夠讓她投降;可唯一沒想過的事卻發生了,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很重要嗎?對我來說很重要嗎?」她的聲音沉穩,卻隨著字句越來越破碎,聲音小到只有自己聽得見。
「她是我媽媽,這樣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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