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心男孩撞上復仇女孩》 - 第五章　無法抑止的感情（下）

　　翌日，我到了醫院。

　　刑心悅看著我，柳眉輕皺，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但等了好久都沒有說出來，最後只是露骨地嘆息。

　　「算了，我就猜到你會來。」

　　她的眉頭依然連成一直線，不過和昨天殺氣騰騰的氣勢相比，她的表情明顯變得柔和了。

　　我看著她這個表情，慢慢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而且，我想了一晚，我應該欠你一句多謝。如果你沒有及時叫救護車，我很可能已經死了。」

　　刑心悅按著左側腹，輕輕抿著嘴唇。

　　「假如我就這樣死了，內心就會被憤怒、不甘心、以及怨恨填滿……雖然死了之後，這些感情都不再重要，但我肯定會含恨而終。我討厭這樣。」

　　「嗯……」

　　「所以，樊思齊，多謝你。」刑心悅握起我的手，「還有，對不起，昨天用那種態度對待你。」

　　「沒關係。」

　　「但是，我還是要說，你不要再來探望我了。」

　　刑心悅加強了手邊的力道。

　　「回到學校之後，你也不要再管我。你是不可能了解我的，所以……」

　　刑心悅放開手，淡然地看著床邊。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她是認真的。她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思考了一個晚上，然後得出這個結論。

　　她真的下定決心要和我劃清界線。我其實沒有拒絕的理由，昨天晚上我也萌生了這種想法，既然我們意見一致，我應該點頭答應。

　　然而，我沒有點頭，甚至說起另外的話題。

　　「妳和李慕蘭，以及籃球隊的隊長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你不知道嗎？」

　　她果然馬上瞇起雙眼，充滿戒心地看著我。

　　「我之前只知道妳想襲擊李慕蘭，但妳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我握緊拳頭，雙眼筆直地看著她，「你們之間，肯定發生過某些事情……我想知道是什麼事。」

　　「我剛才不是說，你不要再管我嗎？」

　　「妳是說過了，但正如妳討厭含恨而終，要我無視心底的疑惑，就這樣掉頭走人……我也很討厭。」

　　「……」

　　「所以，我想妳親口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身體在微微顫抖，聲音也忍不住變調了，所以我沒辦法握起刑心悅的手，只能夠奮力看著她。

　　刑心悅也是。不只是沒有開口回答，她的內心更是亂成一團，只有無數雜音傳到我的心中。

　　最後，她閉起雙眼，右手握在胸前，然後輕輕地、緩緩地吁出一口氣。

　　「好吧，我會告訴你……而且，我會告訴你我一直以來的心情。」

　　刑心悅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向我說出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出自己有「異於常人的復仇慾望」。

　　「你見過我的媽媽和姊姊，你應該看得出，她們都是和藹可親的女性，不只待人親切，還很樂意幫助別人。自小以來，媽媽就教導我和姊姊，做人要厚道，而且要正直。另外，不要怕吃虧，比別人多做一點，自己也會得到更多。某程度上，我覺得媽媽沒有說錯。」

　　『可是。』

　　「我的爸爸卻不是這種人。他一直覺得媽媽很天真，覺得她濫做好人，甚至責備她這種態度會令人看不起我們。媽媽覺得爸爸是擔心她才會這樣說，所以一直忍氣吞聲，直到某一天，他們都終於忍不了，決定簽紙離婚。媽媽表現得很平靜，但就在正式離婚那一天，我看到她躲在房間裡哭。」

　　『不過你別誤會，這不是我變得憤世嫉俗的契機。』

　　「我還很小的時候，我聽從媽媽的教晦，當一個乖巧、親切、而且不要怕吃虧的小孩。那時候，身邊的人都是小孩子，所以沒有太大的衝突，可是我已經隱約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有一次有一個男同學，他拿走了我的零食，而且不肯還給我，我就反過來拿走他的文具盒，之後我們都因為不肯把東西還給對方，最後扭打在一起。」

　　這是她第一次和別人起衝突，而且雙方各不相讓。當時那個男孩長得比他高，體格也比她壯健，她很快便被壓住了。發現此事的老師慌張地分開他們，然後叫來雙方的父母，在多方調停之下，兩人互向對方道歉，握手言和。

　　「這是一個好結局，對嗎？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隨便道歉就可以了事？明明是他先挑釁我的，而且我被他打到眼角流血了，他卻只是受了輕傷，我就要這樣子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

　　然後，第二次，是另一名女學生嘲笑她的髮型，她起初沒有理會，但對方越來越過分，甚至拿起剪刀剪她的頭髮。這次她把對方打到哭泣才肯停手。

　　第三次，有一名比她年紀稍大，似乎是不良學生的少年故意從後撞她，她連人帶書包倒在地上。她馬上站起來，用盡全力撞向對方，少年撞上眼前的大樹，當場頭破血流。

　　「每一次有人來挑釁我，我就會用盡全力反撲。媽媽不斷被叫來學校，有好幾次對方都誇大其事，甚至說是我主動挑釁。媽媽不停向對方道歉，也叫我向對方道歉。我不想讓媽媽為難，所以照做了，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因此我越是道歉，內心便越是生氣。」

　　因為這些事情，在升上初中以前，刑心悅被標籤為不良學生。為了不讓刑媽媽太過操心，升上初中以後，刑心悅奮力壓抑自己的怒火，並且認真上課學習。她把無法發洩的怒火全部投放在學業和運動之上，而這股異常的行動力令她成為了無可挑剔的完美學生。

　　見到她這樣子，刑媽媽安心了。刑媽媽一直以為刑心悅是因為父母離婚才會變得性格扭曲，見到她突然當上乖學生，刑媽媽便誤以為她終於放下他們離婚的陰影，能夠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上學生活。

　　「但她想錯了。我心中的怒火從未平熄，假如有人敢來犯我，我絕對會十倍奉還。」

　　然後，就在三個星期前，那件事發生了。

　　籃球隊的隊長向她告白，並提出交往的請求。

　　「我本來要拒絕，但姊姊聽到之後，馬上追問我為什麼要拒絕，並說一般人肯定會立即答應。」

　　刑心悅喜歡刑媽媽，也很喜歡這位願意擔心她的姊姊，因此在姊姊力勸之下，她答應了籃球隊隊長的請求，試著和他交往。

　　「但那個人是一個自大的白痴。他一直在自吹自擂，又自以為是，從來沒問過我任何意見便隨意替我做決定。我忍受了兩星期，最後提出分手。」

　　對方沒有挽留她，這件事理應就此落幕——可是，有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接著發生。

　　「這本來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而且我也自問給足面子，分手時只說了我們性格不合。不過，就在我們分手之後，李慕蘭和她三個朋友突然來找我，質問我為什麼會甩掉他。」

　　關妳們屁事——刑心悅沒有這樣說，但她的回答就是這個意思，而且用詞比這句話更加難聽。李慕蘭當場覺得被侮辱，一氣之下便摑了刑心悅一巴掌。

　　這巴掌，點起了刑心悅一直藏在心底的怒火。

　　「我把她撲在地上，連續摑了她好幾個巴掌，其餘三個人都嚇得大叫，慌張地跑過來抓住我。我沒有退縮，反而和她們扭打在一起，可是她們有四個人，我就只有一個，我很快便被她們痛毆倒地。臨走之前，李慕蘭警告我不准把那一天的事說出去，不然就會再來教訓我。」

　　之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肯定會嚇得不知所措，不過刑心悅並非普通的女孩，她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也許，這是給我的警告。」

　　刑心悅按著她的側腹，神情凝重，語氣平靜但堅定。

　　「當時我一心想著要怎樣向李慕蘭她們報仇，完全沒有察覺到那傢伙從後撲過來。我回神之後，他已經把我壓在地上，腹部也被他用小刀刺穿。我很害怕，但卻更加憤怒。我一定要親手報仇，一定要把他打到地上，拚命毆打他，打到他連求饒都做不到……不這樣做，我永遠無法釋懷。」

　　刑心悅氣得咬牙切齒，不過當她抬起頭，看著我的臉孔時，她馬上放鬆表情，然後自嘲地笑了一笑。

　　「我很不正常，對吧？到這種時候了，還說著報仇什麼的……說起來，在報仇之前，我欠了你一個很大的人情。是你叫了救護車，這不只讓我避開了含恨而終的結局，也為我保住報仇的機會。既然我有仇必報，那麼我也應該有恩必還。你想要什麼嗎？除了要我放棄報仇之外，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嗎？」

　　「是的，例如要我當你的女朋友，我也會答應。」刑心悅又自嘲地笑了，「不過你已經知道我不正常，不可能會——」

　　「就這樣吧。」

　　我搶先打斷刑心悅的說話。

　　噗通、噗通。心跳的聲音。

　　轟隆轟隆。冷氣機的聲音。

　　咇、咇、咇。應該是機器在運作的聲音。

　　在我們都沉默了的幾秒間，這些平時都沒察覺的聲音湧進耳朵。

　　「……你說什麼？」刑心悅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我說，就這樣吧。」臉頰變得滾燙，視線也變得有點模糊了。

　　「就這樣……你該不會是指，要我當你的女朋友吧？」

　　刑心悅的表情變得更很奇怪。她挑起眉頭，皺起鼻子，嘴角則像是不知要勾起還是垂下來似的，停在相當微妙的位置上。

　　「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用盡氣力說出這句話，刑心悅馬上倒抽一口氣，之後她眨了眨眼，筆直地盯著我。

　　「你……腦袋還好吧？」

　　『他還好吧？』

　　「我很好。」

　　「不，雖然我不是心理醫生，但你這裡肯定有問題。」刑心悅輕輕敲著太陽穴，「要我當你的女朋友……你還記得我做過什麼事嗎？」

　　「記得。」

　　「真的記得嗎？我折斷了你的手指，還一直捉弄你，之後更二話不說跟你絕交……不只如此，在你救了我之後，我第一句不是道謝，而是質問你為什麼要叫救護車。」

　　「嗯……坦白說，我的手指現在還有點痛。」

　　「既然如此，你還要我當你的女朋友？你是那個嗎？被虐狂之類的？」

　　「應該不是。」

　　「不，絕對是。我要給你一個忠告，現在還未遲，你——」

　　「妳剛才說，只要不是阻妳報仇，任何事情都會答應吧？」

　　「我是說過，但——」

　　「那就這樣說定了。」

　　心臟跳得好快，呼吸也變得相當急促，接著我趁自己還未站起來逃跑，不顧一切地抓起刑心悅的手。

　　我的掌心滿是汗水，她肯定覺得很不舒服。一如所料，她臉容扭曲，只欠沒有尖叫出來。

　　之後，大概半秒鐘，又或者有一分鐘。

　　「我必須要說……除了那位自大狂之外，還有很多人向我告白過。」

　　「嗯。」

　　「也不是每一個都驕傲自大，有些也像你一樣，看起來挺陰沉的。」

　　「嗯。」

　　「但是，他們都沒有你這麼奇怪呢。」

　　「嗯。」

　　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不，我是連開口回答都做不到，只能夠像一部壞掉的留聲機，不停重覆相同的回應。

　　刑心悅終於忍不住笑出來，然後她也用力握起我的手。

　　「你這個人真是……算了，你就是一個怪人。」

　　『但卻是一個可愛的怪人。』

　　這句心聲算是稱讚嗎？我不知道，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她的笑容。

　　「好吧，由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多多指教。」

　　我的女朋友。

　　刑心悅說出這句話時，我幾乎要停止呼吸了，但就在同一時間，有某個想法突然浮上腦海。

　　我用力深呼吸，然後筆直地凝望刑心悅。

　　「……我想告訴妳一件事。」

　　刑心悅隨即挑起眉頭，認真地回望著我。

　　「什麼事？」

　　「就像妳剛才對我坦白一切，我也想……對妳坦白一切。」

　　刑心悅的眉頭挑得更高了，但她並未提高戒心，只是一臉好奇。

　　「這件事情，妳也許不會相信……不過，就因為這件事，當初我才會撞倒妳。」

　　現在停下來還來得及。

　　沒錯，停下來吧。你看，刑心悅已經皺起眉頭，心裡也在想著『他在說什麼？』。接下來的說話，她絕對不會相信的。

　　然而，我的嘴巴卻不受控制，繼續說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來。

　　也許是因為刑心悅願意相信我，而我也願意相信她。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CkvR9Hvcw

　　「我……能夠讀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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