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願》I. 歸故里 - 第二十三章無冤無仇

周浩的記憶到這裡就中斷了。

彌殊玥移開手，跳下椅子，手指如彈奏鋼琴般的在空中活動著，說話間少了平時的溫順，倒是多了一絲公事公辦、不近人情的感覺「辛苦了，謝謝。」

那擺著屍體的拉板慢悠悠地被推了回去，以行動回答了彌殊玥的話，拉板被推到底時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音，隨後冰櫃門自動闔上。

彌殊玥拉開椅子，以免自己不小心踢到。

「下一個換誰？」

這話剛落音，剛好於她視線平齊的那層拉板就被拉了出來。

正想上手，彌殊玥眼尖地發現了一些不一樣。

視線向下地看著眼前這具大體，她輕快地說著警告般的話「我們已經盡力在滿足祢們的需求了，請不要再搞事了。」

彌殊玥微微側過臉，目光化為利刃，一刀刀紮在正在偷偷移位置的冤魂身上

四抹冤魂化為黑霧在黑暗的遮掩下悄悄地把另有目的的雙手伸往那邊整齊站成一列的五人。

「雖然只有我一人，但把祢們打下陰曹地府去讓黑白二爺接手，也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嗖”的一下，如觸手般延伸的黑霧收了回來，再次凝為四道身影，站在牆邊。

但跟最一開始待著的地方還是差了許多，和特勤組五人之間的距離只剩半面牆。

「小姑娘？」

聽著彌殊玥突如其來的話，苗筮軒順著看去，那四道鬼影幾乎是近在咫尺，帶來的壓迫感非同小可。

「苗大哥，我之前送你的耳環，還放在身上嗎？」

「當然。」

苗筮軒掏啊掏，從褲子的口袋中挖出那枚小小的飾品，握在掌心裡。

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卻引起了那四抹冤魂很大的反應，一個飄移又和他們拉開好長一段距離，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嗯。」

看苗大哥他們的安全有了一些保障，但鬼魂太不受控，彌殊玥秉持著速戰速決的想法，將手搭在了第二具屍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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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

正在洗菜的張春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跳，手上正清洗的菜葉子掉回水盆中。

一手的水也顧不上擦，急急地轉過身去發現是許久不見的周洛德，驚恐瞬間消散，努力保養卻不敵歲月而長著細小皺紋的臉上連忙堆起慈愛的笑，溫柔地說道「洛德回來了，累不累啊？」

「不累。」周洛德走到張春庭身邊，垂眸看著綴著水珠子的翠綠蔬菜，一個正眼都還沒放到她身上過「我來打個下手吧。」

「不用了，哪好意思麻煩你，回來一趟多不容易，快去休息吧。」張春庭臉上的笑意從未深達眼底，明明話中有話，卻還是把場面話說得漂亮「要留下來吃飯嗎？」

剛從西裝褲口袋伸出來調整了下袖扣的手從一個鋼盆上方掠過，那裡裝著剛川燙好的綠色花椰菜，是等等要拌進沙拉中的，周洛德眼角一揚，掃過流理台上放著正在退冰的四個漢堡排，順著張春庭的意思說道「今天沒機會嘗到阿姨手藝了，等等還有一個會要開。」

「這樣啊。」張春庭拉著語調說著，轉回頭繼續手上的動作「那阿姨就不耽誤你了。」

除了水流還有清洗的聲音，除此之外，廚房內再無其他動靜。

張春庭一次又一次的洗著盆裡快要被她洗爛的蔬菜，心裡想著周洛德何時才要離開。

「這十年，張阿姨過得開心嗎？」

一點預兆都沒有，站在張春庭身後，雙手環著胸，腰部倚在側邊的操作台上的周洛德用著稀鬆平常地語氣問道。

「什麼？」張春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這十年，妳過得開心嗎？」周洛德重複道。

「開心啊，當然開心。」

「我想也是。」

周洛德的聲音彷彿呢喃般地傳來。

「愛妳的丈夫、乖巧的小孩、名正言順的身分、揮之不盡的財富。」

周洛德諷刺的笑聲填滿了整間廚房「怎麼可能不開心？」

「洛德。」克制著手上力氣才不至於把嬌嫩的綠葉抓爛，張春庭發出一聲適度地輕嘆，關掉水，轉過身，一臉受傷無辜卻又顯露出對孩子無限包容「你的生母是病逝的，不能對我這麼不公平。不過確實，遇到你父親是我的幸運，但我也是真心想照顧他一輩子。」

「照顧到床上。」聽著把小三當得名正言順的發言，周洛德輕輕一笑「真周道。」

張春庭竭力壓抑著心裡即將噴發的怒火，不想丟掉自己為了這個身分而扮演多年，慈母的形象。

「不過的確，這樣對妳不公平。」話鋒一轉，周洛德憐憫地看著張春庭，站直了身子，對繼母頓時傻了眼的神情視而不見。

「我的母親是堂堂千金小姐，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就連妳丈夫的事業，也是靠著我母親家裡的產業，才能達到現在這個規模。」周洛德拋去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一般「往事不談，我們說說現在吧。即使她過世了，她的名聲還是歷久不衰。」

「方家大千金、第一名媛、正牌周夫人、國畫界的公主。」周洛德姿態輕鬆的一聳肩「所以，麻煩請妳說說，妳要什麼樣的公平？」

「沒有人會想要給妳“公平”，因為妳配不上。」周洛德勾起一個每個弧度都堪稱完美的微笑「野雞就是野雞，不管飛到哪個枝頭上，都改不了這個事實。」

這些話，張春庭聽過無數次了，不論是在時尚秀的後台、高級的晚宴，她都能在人們的閒言閒語中，窺知一二。

這些話就像夢魘，像影子，一刻都不願意放過她，在細水長流的日子裡，纏得她越發不能自由地呼吸。

而周洛德是唯一一個，當著她的面將這些不堪搬上檯面的人。

「周…！」張春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露出真面目的臉龐脹得通紅，表情猙獰的像是要咬穿周洛德的脖子。

「十年了，這些話我早就該說了。」周洛德毫不費力地地隔擋開來張春庭徹底失控而撲上來要抓咬他的動作，秉著一如往常的淡然、優雅、藐視萬物的姿態走出廚房「我去看看蘋蘋安安就走了。」

「誰准你走的！」

「春庭！妳在做什麼？」

周浩一走進廚房就見平時溫柔的妻子，跟發了瘋的狗一樣，張牙舞爪往大兒子身上撲去，情急之下上前一擋，被一巴掌打中了鼻子。

周浩鼻腔黏膜本就比平常人薄上一些，時不時都會因為各種原因流鼻血，今天被外力打這一下，鮮血一下子就下來了。

張春庭一慌，趕緊掏出手帕去摀周浩的鼻子，幫他止血，溫聲道歉。

周洛德端著手冷眼看著，半晌之後安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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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德寂寥的背影是這段記憶的最後一個畫面。

「辛苦了，謝謝。」

彌殊玥腦中峰迴路轉的低聲說道，心裡警惕了起來。

一般來說，像是周浩或是張春庭這類被殘殺致死的冤魂都會因為出於對兇手的恨意，還有想為自己申冤的渴望，而給出最直接的關鍵性畫面。

但周氏夫妻不一樣，他們雙雙給出了模稜兩可的片段，並且在這之中摻雜了非常厚重個人情緒，意圖明顯地把嫌疑往周洛德身上潑，使得彌殊玥到現在都不能斷言，他們一家究竟知不知道兇手的真實身分。

無冤無仇的四個字，祂們究竟說得是問心無愧，還是就算死了，也要把周洛德拖下水？

所以從第一刻起，他們倆個就在混淆視聽？

報案者是一名女性，但在餐廳時彌殊玥接收到的訊息，殺手是一名死者熟悉的男性。

真相是什麼，只能指望周顗安和周苡蘋能告訴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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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蘋、安安。」

「哥哥！」

兩張相鄰的書桌上，周苡蘋和周顗安一人在計算紙上潦草的寫著數學公式，另一人一筆一畫的將每個字都寫得極為工整。

「等你好久喔！」

身量開始展開的兩小孩紛紛摔了筆，一蹦一跳的跑到周洛德面前，雙眼亮晶晶的仰著頭看著比他們高大許多的哥哥。

他們從小就知道哥哥的媽媽不是他們的媽媽，但他們還是很喜歡哥哥，因為哥哥對他們很好很好。

「去找了一下你們媽媽。」周洛德揉揉周苡蘋的頭頂，又拍拍周顗安的肩膀「都長大了。」

「哥哥這次待多久？」今年剛升上國中一年級的周顗安臉上都還是專屬於孩童的稚氣，但在敬愛的哥哥面前還是想擺出一副大人模樣。

「不會待太久，過幾天就要走了。」一改冷漠，周洛德對兩個孩子的態度，可說是冬天的寒冰遇上夏日的驕陽。

「啊……」

身為女孩，周苡蘋極有撒嬌的資本，一把抱住周洛德的手，嬌滴滴地問道「那哥哥留下來吃飯嗎？」

「不了。」周洛德任由女孩抱著他，往下的視線柔情似水「張阿姨也沒來的及準備我那一份，就不麻煩她了。」

周顗安聞言撇撇嘴，嘟囔著說道「媽媽每次都這樣。」

「媽媽照顧你們很辛苦，不能這樣說話。」周洛德點點周顗安的額頭，說是教訓但一點也不凶狠。

「知道了。」周顗安有氣無力的說道。

周洛德沒再說什麼，只是又摸了摸兩小孩臉頰上還沒消下去的嬰兒肥說道「哥哥要走了，這次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我放在桌上了，寫完作業再去看。」

「好～謝謝哥哥。」

「哥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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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無力、頭昏腦脹、噁心欲嘔。

身下是冰涼的大理石，身上某些地方傳來黏膩的觸感，是桌子被掀翻時，餐盤裡的醬汁撒到身上造成的。

他聽到一聲奇怪的撕裂聲，還有他姊姊的驚聲尖叫，然後又是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哀號，裡頭包含的哀求與絕望讓他的心臟一縮，模糊的視線陷入完全的黑暗，耳邊清靜了短短一瞬。

當他再次清醒過來時，耳邊只有他父親無力的咒罵，母親求饒的悲泣，他的姊姊卻在無聲響。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怪異的聲音迴繞在本該是熟悉且溫馨的飯廳中。

那聲音像是他每次放學跑去偷吃炸雞時，嘴裡咬著口感清脆的軟骨，還貪心的含著吸管喝著冰涼的可樂。

「噁…嘔！」酸水混和著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被他吐了出來，一部分順著嘴角滑下，用髒了他貼在地上的半邊臉，一部分嗆在氣管中，讓他咳得絲心裂肺。

他好像又昏了過去。

因為當他在醒來時，飯廳內安靜無聲，就連他的父母，也沒了動靜。

「爸…媽…」

周顗安掙扎著動了動手，但單單一個彎曲手指舉動，就已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一雙裸足出現在他面前，他想抬頭，卻虛弱得只能移動眼珠，連來人的膝蓋都沒能看到。

那裸露出來的皮膚死白到泛著詭譎的青色，腳掌和地面之間相差了將近十公分的間距。

這不是人。

祂像是蹲了下身，一頭長髮幾乎就要觸地，黑色繡著金絲花紋的長袍下擺也落入周顗安的眼簾。

「哈…」那人發出一聲嘶啞的哈氣聲，嗓子受損到分辨不出男女。

那鬼伸手到他面前，十指指甲又尖又長，前端打磨的尖銳，沾滿鮮血，在燈光的照映下透著一股妖異，彷彿輕輕一戳就能把人開腸破肚。

他被翻過了身。

衣服被翻開，指甲搔癢般的在他的背部肌膚上來回輕劃。

「呃…」那感覺怪異到讓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指尖力氣薄弱的在地上面拉拔著。

驀然，一陣劇痛從尾骨處來襲，他感受到那指甲一點點的刺入他的身體裡，痛得他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來，全部堵在嗓子眼發出破碎的吸氣聲。

「很快，就不痛了。」

鬼魂低聲笑道。

而他再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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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殊玥急喘一口氣張開眼睛，猛地收回搭在周顗安屍體上的手，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好一個無冤無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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