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殭屍 | Penana

我旋開水龍頭，用雙手掬起清水，撥在自己臉上，讓自己稍稍清醒了點。

我很少喝酒，所以比較容易醉，今天我喝的份量説實話，已經是破了我自己的個人紀錄了。我看着鏡子裡眼白已經變成紅色，臉頰也隱透着赤光的自己，暗暗的説道：「幹，原來喝醉了的自己是這副模樣。」

今天是從警察學院畢業後的第一天，我和其他一起畢業的學警約在今晚好好的瘋狂一晚，迎接我們的「行咇」生涯。

回到房間，阿威跟他的女友正拿着咪高峰嘶吼，添美、影帝在猜枚，其他的則醉在一旁。

我嘀咕了一聲：「曉程呢？」

曉程是我那快將大學畢業的女友。毫無醉意的酒筲箕添美説：「去了廁所，別緊張，沒人灌她......」還沒説完，房門被打開，正是曉程回來。

我打了個酒嗝，走過去牽着她的手。曉程甜甜一笑，在我耳邊小聲説：「你眼睛都紅了，要不是你之前説過，我還以為你要變喪屍呢。」

我説：「那不如走了？」曉程紅着臉點了點頭。

我瞄了瞄手機顯示的時間，凌晨三點多，頓時心中一樂。

因為曉程甚少玩通宵，她家肯定鎖門了，那她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去我家過夜，那自然.......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機會很少，但這次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朝曉程壞壞的一笑，瞧得她滿臉通紅的搣我手臂。這樣的她可愛極了

重新踏在旺角的街道上，第一個感覺就是冷。

「都三月了，還是這麼冷。」我輕輕説了聲。曉程還沒答話，後面就有一把聲喊道：「謙哥謙嫂，沒阻礙了你們吧？」

我們回頭一看，是酒量不錯的影帝。我回應道：「阻什麼？你也這麼早走？」

影帝笑道：「是啊，我怕鬼，我不敢一個人自己回家啊，你知道的，只有你跟我順路嘛。」「發神經！」我笑着罵了回去，倒是曉程被我們的對話逗笑了。

不知怎的，整個旺角靜得有點詭異。

對旺角有印象的人，很難用「靜」去形容旺角。即使是凌晨三點，也不會靜得如此。連汽車行走的聲音都沒有，在我們三人耳畔的只餘下不斷重覆的行人紅綠燈的顯示聲。

我和曉程喝了點酒，加上不熟悉凌晨的旺角，對此刻的不尋常也就沒什麼反應。我就淡淡的説一句：「這裡沒的士，不如上火車站那邊看看？」影帝沒有回話，若有所思的説道：「你們感覺不到嗎？好像有點古怪......」

我看着他煞有介事的表情，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別這麼無聊，好不好？我們現在就過去火車站那邊。那裡好像有個的士站。」説完拉着曉程就走。

剛剛走完行人天橋的梯級，才見到影帝向我們跑來，還喊着叫道：「喂！等等我呀！」

忽然一個黑影橫裡撲將出來，雙手掐着影帝的脖子。影帝被黑影的大力一撞，整個人就被撞在一旁的牆壁上。

是一個警察？！

那警察掐着影帝的脖子，二話不說張口就咬。影帝「哎呀—」慘叫，在靜夜之中更是顯得格外驚心。

看着五官扭曲得不成樣子的誇張表情，曉程被嚇得目瞪口呆，牽着我的手自動愈握愈緊。我卻很冷靜，心中認定是老友們的大整蠱。

那警察自顧自的咬着影帝脖子吸吮。十五秒後影帝已沒有任何反抗，連呼救聲也只餘下微微開合的嘴唇。比較駭人的還是隨着警察的吸吮動作，影帝臉上漸漸變得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嘵程躲在我身後，顫抖着説：「是......是真的嗎？」我心中也是混亂至極，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准警察，對吸血鬼、殭屍什麼的牛鬼蛇神傳說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畢竟那些都只是會出現在電影電視的情節。

但這時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眼前被吸血吸成人乾，那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餘地？我擋在曉程前面，瞧着那警察旁若無人的吸血，拉着曉程緩緩的向後退。

我們在過程中更是盡量放輕腳步，因為自那警察現身，他......不，應該是牠，就如狼似虎地攻擊影帝，似乎完全沒發現一條樓梯之外的我們，我們也就盡量避免發出聲音，自我安慰地認為是減少被發現的機會。

一分鐘後，那警察放開全身蒼白的影帝，向我們所站之處一瞪。

我這才看清這個「警察」的臉容。灰灰綠綠的臉色、空洞的目光以外，滿口的鮮血才更令人心悚，跟電影裡的殭屍有不少相同之處。

我們和那警察殭屍之間只有一道樓梯的距離。看樣子牠是已吸光影帝的血，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了。「曉程，别看了，我們快走。」我一邊拉着她走，一邊説。看到曉程微微蒼白的臉色，她顯然是被嚇着了，一時之間雙腳好像釘住在地一樣。我急忙説：「閉上眼，跟我走！」

看到影帝被吸血、一隻身穿警察服、露出獠牙的殭屍，我終於相信這不是老友們的惡作劇。這時的我，腦袋裡只知道我務必要帶曉程離開這裡。這殭屍的來歷、還有多少殭屍這些都沒有心思去細想。

如果你問我，電影裡的殭屍和眼前這隻真殭屍有什麼分別，我可以答你：現實中的牠速度比電影裡的快得多。我和曉程不過跑了幾步，還未拐過直向新世紀廣場的那個彎，警察殭屍已跳完了那道樓梯，前後不過七八秒。那殭屍雙手平伸，跳動時警靴還發出「咯」、「咯」聲，光憑聽覺已可知道牠跟我們的距離愈來愈近了。

要是沒有曉程，我也許可以全身而退。但此時此刻，我決不會扔下她一個人，我確定。

我瞄了瞄身後，操，那殭屍跳一步足可抵得了常人三四步。我粗略估計了一下，牠要追上我們還只需要跳兩三步而已。

我暗地裡咬了咬牙，把曉程向前一推，急叫：「別管我，有多遠跑多遠！」

嘵程一望可知已被嚇得六神無主，只見她回頭看着我，眼淚劃過她掛着驚惶慌亂的俏臉，真是説不出的楚楚可憐。我知道可能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心中暗暗的嘆了口氣。

這時候實在沒有餘裕讓我考慮或多想什麼，我看準那殭屍跳起的那刻一腳直踹牠小腹。那殭屍身在空中自然無法閃避，被我直接踢得向後飛出兩米多。

被踢跌的殭屍詭異地尤如不倒翁一般，無需以手支地，就能憑空站起，看得我和曉程驚出一身冷汗。

説時遲那時快，那殭屍又向我們跳襲過來。我站在曉程身前，又是一腳踢去。這次我的目標是牠的「上五寸下五寸」，用對待正常人類的搏鬥術去跟殭屍對抗，我大概是第一人吧。

可是效果不大理想，我一腳踢下去，只覺得踢在一棵樹一樣，那殭屍絲毫不受到影響。我不禁呆住了半秒，那殭屍平伸的雙臂突從左至右向我揮擊，我本能的雙手高舉作抱頭狀以作擋格。在牠打中我的一刻，我只感到雙臂猶如被壘球棒打中一般，被打中處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也向後退了四五步。

我還未回過神來，就聽到一聲尖叫。我腦海裡第一個反應就是：「難道曉程.......」

只見那警察殭屍掐住曉程的脖子，曉程的眼鏡已掉在地上，她雙手拼命的抵在那殭屍的下巴，口中大叫救命。我再不多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右手從後鎖摟着那殭屍的項頸。要是一個常人被我這樣鎖着，肯定支撐不了兩分鐘，當時我可沒想到，用在殭屍身上能有什麼效果。當時我的腦袋只有一件事：不能讓曉程出事！

這樣的局面維持了近一分鐘，只見曉程臉容扭曲，臉色漸漸漲紅，大概是難以呼吸的關係，她看起來再也支撐不了那怕十秒。我心中甚是焦急，手腳卻沒有停下。右膝連環兩下膝撞，希望令那殭屍放手。

警察殭屍沒有如我所願，但最令我意外的還是，牠居然違反物理定律地把牠的頭扭轉一百八十度，陰陰沉沉的對着我張口就咬。我心中打了個突，連忙放手一個打滾，向後滾逃開去，整個過程只是幾秒之內。待我回過神來，警察殭屍已撲到我身前向着我，我甚至已能感覺到，牠長長的指甲已觸及我的臉頰。

曉程呢？既然警察殭屍轉而攻擊我，那麼牠該放開了曉程罷？

驀地傳來一陣咳嗽聲，我向咳嗽聲來處望去，果然見到曉程跪在地上不絶咳嗽。我心中不由得一寬，大叫：「曉程你沒事吧？」

曉程卻沒有回答，事實上即使她答了我也沒有在意。因為我剛才為了曉程分了心，輪到我被警察殭屍掐住了脖子。

比起剛才曉程與警察殭屍的拼搏，躺在地上的我可以借力，那殭屍張開血盆大口，不斷的想咬向我脖頸。我以手前臂橫架在牠頸前，盡可能的擠出每一分力氣，借着平時訓練有素的身軀死命頑抗。近距離看這隻殭屍，只見牠雙眼眼白赤紅，臉色慘綠，張開的大口裡兩隻詭異嚇人的犬齒又長又尖，還有些血跡遺下，口中不斷噴出又腥又臭的氣味，我忍不住凝住了呼吸。

説也奇怪，在我止住呼吸後，我感到警察殭屍的力量開始減弱，本來張大的嘴巴慢慢縮小，鼻子哆哆嗦嗦的像是尋找東西一般。危機尚未解除的我也不可能一直閉氣，於是乘那警察殭屍尋找東西之時深深的呼吸了一下。

豈料這口大氣一呼，警察殭屍又低下頭瞧着還未站起的我。只見牠大口一張，又是一口噬下來。我只好又保持着一分鐘前的姿勢，勉力拉開牠的獠牙與我項頸之間那一截手臂的距離。

我右手拼命的擋在牠脖頸的同時，左手朝牠身上一陣亂打。忽地指尖碰到一件物事，我急忙抽出來，還未察看那是什麼，就感到頭頂一個黑影飛過，「拍」的一聲，拍在警察殭屍的臉面上。我感到掐着我的殭屍手微微放鬆，連忙拼命一掙，順勢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

我人一站起，就見臉色蒼白的曉程，手中拿着一個結他。我頓然明白了：原來曉程不知從何處找到個結他，然後把結他作武器，狠狠的打了警察殭屍一下。這個大膽的舉動還真大出我意料之外。

我看看手裡那從警察殭屍身上摸來的物事，不由得心中一喜，原來是那支每個警員都佩備的伸縮警棍。雖然未必有大效用，但手持一件武器，心理上還是踏實不少。

我把警棍展開，把曉程往身後一拉，同時腦海裡不斷回憶在學堂裡學過的棍術。

忽然間靈光一閃，我想起一部兩三年前的電視紀錄片。那部片子叫<驚魂實錄>，説的都是世界各地的靈異又或是光怪陸離的奇事，什麼降頭、巫術、鬼上身、苗蠱，多不勝數。其中一集説的，就是跳屍（也就是殭屍）。

當時由一個自稱趕屍匠的老人介紹，還教咱們普通人遇到殭屍，要如何如何，説得煞有介事，就像這世上真有殭屍一般。我當時看得笑翻了天，指着電視對曉程説：「這老頭的演技真不錯，穿上林正英的道袍説不定我還真信了。可惜現在的導演不拍殭屍片，否則找這老頭拍，效果肯定更棒。」曉程也笑着説：「現在的電視台真無聊。」

我記得我笑得最大聲的時候，是那美女主持一臉認真的問那趕屍匠：「如果我們遇到殭屍，有什麼方法可以擋擋，又或是避開？」那趕屍匠豎起一隻手指，像個立法會議員般嚴肅地説：「十分危急時，最重要的是要閉氣，因為殭屍是以呼吸聲分辨目標的。不過現在莫説是香港，就是全中國幾乎都沒有殭屍了，只有在很落後的地區，好像東南亞的窮困國家才有機會遇到。」

看着那高深莫測的趕屍匠和看似信以為真、誠惶誠恐的美女主持，我笑得幾乎眼淚都流下來。

可是此時此刻，我還那裡笑得出來？我唯一的感覺是：為什麼當時不拿起紙筆，把應付殭屍的法門好好的記錄下來呢？

現在沒半分退路，也沒有餘裕讓我細細回憶，我跟曉程説：「記得那套紀錄片嗎？我們試試閉氣看看。」渾沒了主意的曉程那裡還有其他選擇？於是，我們兩人一起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各自緊揑着自己的鼻子。

只見那殭屍停了下來，倒也真像失去了我們的蹤跡一樣。我心知道我閉住呼吸最多也只能支持半分鐘，曉程更是有少無多。於是我跟曉程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從旁邊溜出去。

警察殭屍竟真的發現不了我們，我們就在牠身旁走過，牠動也不動。我心中不禁一喜，原來那個演趕屍匠的臨時演員沒騙人。

我從警察殭屍身旁走過時，順手就把牠腰間的佩槍摸走，總算拿到了一件強力武器。這時曉程忍耐不住，重新呼吸起來，警察殭屍就像突然被喚醒一般，身子一轉，又把牠平伸的魔爪對着我們。

我再不多想，立刻把子彈上膛，鬆掉保險，瞄着警察殭屍的雙腳各發一槍。「砰砰」兩聲巨響，響徹了這個妖異的旺角。

令人意外的卻是，連吃兩槍的警察殭屍竟然行若無事，看來電影裡殭屍刀槍不入絶非瞎扯。

兩顆子彈沒能阻止警察殭屍，我和曉程只好又閉氣，可幸這法門萬試萬靈，總算小命得保。我看到了我們第一次遇見這隻殭屍的那個樓梯口，曉程的手袋就在那裡，原來當時她被嚇得一時沒拿穩而掉地，我連忙拉着曉程跑了過去。

我們每隔十多秒來一個深呼吸，然後緊緊閉氣，這樣做其實並不好受，但比起保命，小小難受確實沒什麼。我把她手袋裡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鏡子、銀包、鑰匙等物落了一地。但看到那兩罐啤酒，我心中忽然有了計較。

那兩罐啤酒是我和影帝所買，當時我們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很多到達，所以買幾罐啤酒一邊聊天一邊等，結果喝剩兩罐，我就暫放在曉程的袋子裡。

我遞給曉程一罐啤酒，低聲説：「你先去那邊，把啤酒盡倒在地上，小心點。」曉程這時已沒有主意，自是依我所言，到天橋盡頭拐彎處(即可看到那個白底黑字「註冊醫生郭雪X」招牌的那個轉角)，把啤酒一古腦兒全倒出來。

在曉程行動的同時，我也把另一罐啤酒打開，緊閉着呼吸，走到警察殭屍身後，把啤酒倒在牠身上。

沒錯，我就是打算用火燒牠—雖然據紀錄片所述，殭屍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但此時此刻，説什麼都得一試了。

可是，我一摸身上，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能打火的物事。唉，早知如此，當初影帝叫我試試吸煙，我又何必裝清高的推卻呢？想到此處，我看了一眼倒在樓梯間的影帝，「他身上應該有打火機吧？」於是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走到影帝身旁。

影帝臉色已從最初的蒼白變成現在的死灰色，全身不斷抽搐，可能幾分鐘後「他」也會變成「牠」了。

我閉氣可以支持半分鐘，我雙手並用，用最快的速度搜索影帝兩側的褲袋。驀地聽到曉程的聲音：「阿謙，你在哪？」

可能她不知道我下了樓梯。我立刻大聲回應：「我在影帝那邊，别怕，總之你盡量閉氣！」

雖然我盡量不去望影帝的臉，但他那突然從嘴巴兩旁慢慢冒出來的鋭牙，實在不能視如不見。

終於找到了。就在影帝右手五指指甲盡數伸長前，終於摸到了他那包不知什麼牌子的香煙，打火機就在裡面。

我一口氣衝回上天橋，遠遠就看見曉程蹲了下來，雙手緊緊掐住鼻子。警察殭屍就在她面前半步，看曉程臉色，她快要支持不住了。我趕緊立刻馬上即刻飛奔過去，一邊跑一邊大聲深深吸氣。那警察殭屍旋即轉過身子，直挺挺的向我跳來。

看見曉程鬆了口氣的樣子，我也鬆了口氣。

我打着了打火機，閉着氣就走上前去從警察殭屍背面下手。火焰在警察殭屍那被啤酒淋濕的後背迅速蔓延，我隨即拉過曉程後退，退至那個拐彎處，也就是之前我叫曉程倒啤酒的那裡。卻見全身着火的警察殭屍竟然若無其事的向我們跳來，我心中不禁微微失望，同時腦袋不斷運轉，希望再有其他辦法。

幾秒過去，我們和警察殭屍之間就只隔了那一地啤酒。只要警察殭屍踏足那裡火焰必定燒得更猛，雖然牠未必會怕。

可能人類在危難時，智商會急速提高，我強迫着自己保持冷靜，思考竟變得異常靈敏起來。我忽然就想到辦法。我左手指一指地上那潭啤酒，跟曉程説：「快把手機電池拆出來扔下去！」我一邊説，自己也一邊從褲袋裡拿出我的電話。

曉程也是個聰明人，她當然知道電池過熱會爆炸，她立刻明白我想幹什麼，所以毫不遲疑就拿出並拆開她的電話。

警察殭屍已經站在那潭啤酒之上，在酒精的幫助下牠的立足之地瞬間就變成火海。我搶過曉程手裡的電池，把她朝新世紀廣場方向一推，説：「我們閉着氣退後幾步。」畢竟，爆炸有多大威力，我們都不清楚。

直退至十多米，我把兩塊扁扁的手機電池向警察殭屍拋去，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砰—砰—」兩聲密集而巨大的爆炸響聲傳出，我們回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只見那轉角處地上仍是遍地火頭，警察殭屍雙腿被炸開，沒有生機的碎肉斷骨七零八落地散在四周，殘餘的上半身被火焰包圍歪在一旁，唯獨是那平伸的雙手仍然沒有半分改變。

顯然，爆炸的威力沒有我想像般大，只能炸斷牠雙腿，但怎麼説都好，我們終究是脱險了。神經一直繃緊的我們雙雙一陣放鬆，四隻眼睛裡的眼淚同時忍不住流了下來，而且情不自禁的擁抱一起。

很獨特的經歷。

應該過了一分鐘，我們才回過神來。現在的我們，應該怎辦？我從曉程的眼裡也看到她也想着這個問題。

我從欄杆邊向洗衣街望去，只見街上沒有半個人，一輛七人車翻側倒在路中心，不知道是否有人生還，但顯然沒人報警。

我有點迷茫地說：「我們先去商場那邊，我記得巴士站旁有間7-11，正常情況下應該有人在，萬一沒人，可能我們可以在那裡拿走點食物，說不定有用……」曉程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從K房出來之後都沒見過人，那個巴士總站也多半沒有人了，我想如果我們躲進巴士裡，挨到了明早，應該安全更多吧？」我眼睛頓時一亮，這不失是一個好辦法。巴士閘門旁有個門掣，在沒有車匙的情況下也可以溜進車廂，而且殭屍可沒有那麼高的智力進來。只要用掛在上層的逃生錘打碎玻璃窗，就可以解決沒冷氣的問題。這一細想，頓然覺得，雙層巴士或許是我們逃出旺角的最有效工具。

事不宜遲，我連忙拉着曉程向新世紀廣場那邊跑去。

從我們所身處的那個轉角位到天橋盡頭的新世紀廣場入口距離大概有一百米左右。我們還沒有走到一半，忽地聽到一把無力而充滿絕望的「救命，救—」叫聲，我和曉程剛意識到那是正常人的叫聲時，就遠遠看到一個保安員打扮的中年男人，手足並用的從洗衣街天橋出口走上天橋。我們三人隔着一大段距離對望了一秒，那保安員就朝我們飛奔而來，可是，就在他剛舉出一步，一個身影就從他左邊突然出現，一下子就擒住了他脖子。不問而知，自然又是殭屍了。

我和曉程如臨崖勒馬般急剎車。我拿起腰間那支警槍，正要瞄準，卻發現從新世紀廣場、洗衣街出口及面對着新世紀廣場方向的弼街出口陸續跳來了殭屍，牠們逐漸圍攏起那個保安員，很快，我們連那個保安員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快閉氣！」曉程拉一拉我衫角說。我這才想起要閉着氣，一步步的拉着曉程後退。

很明顯，往新世紀廣場的通道已被一群殭屍佔據。再不想辦法離開這兒，恐怕殭屍們就能憑我們的呼吸辨位，從而攻佔天橋。

所以，當務之急是離開天橋。我們回到那個轉角位，我馬上就想起：「這天橋少說也有三四部升降機，難道一部也幫不了我們下地面？只要在升降機門開關之際屏閉呼吸，就算裡面有殭屍也沒有即時的危險。下到地面，巴士也好小巴也好，找架汽車躲起來，熬到天明再說。(這個時候應該有很多通宵小巴司機被咬成殭屍了吧？)」我想到此，就一五一十的把想法對曉程全說出來。

曉程點了點頭示意贊同。事實上，如果能如我所想般順利，而且那汽車還能開動，那就最好不過了，因為可以直接離開這裡—雖然現在看來全香港也沒有多少地方能逃過一劫。

最近的一部升降機就是在街市旁的那部。我們二話不說就直奔過去。

忽然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從橫裡跳了出來，嚇了我們一大跳。哦，不對，不是「人」影，是「屍」影，而且還是我老友影帝的身影。

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項頸上兩個驚心動魄的大洞周圍又紅又黑的全是一些乾了的血跡，正是被警察殭屍咬成的傷口，在蒼白乾枯的肌膚上更顯得詭異嚇人。我下意識的舉槍，瞄準，拉保險，扣板機。伴着轟天的槍聲，影帝鼻子頓時破了一個洞，洞口還冒着煙，沒錯，這槍我刻意朝牠鼻子開的。因為我見過，當我們閉氣時，警察殭屍鼻子一直哆嗦，似乎牠們是靠鼻子來感應獵物的呼吸，從而辨別方向，所以我故意攻擊牠鼻子。

看着牠破爛的鼻子，我大着膽子深呼吸了一下。

只見影帝突然朝我跳過來，跳過來的速度更是比警察殭屍快得多(因為影帝本身是體育健將)，我被牠的突襲打了個措手不及。影帝這隻「新紮殭屍」的身手又快又利落，我的反應不過是遲了半秒，已經被牠撲倒在地緊掐脖子，那兩隻又尖又長而且還沒飲人血的獠牙有如兩枝長釘，就向我脖頸直咬下去。

命在頃刻，真正生死一線之間的命在頃刻。

我腦袋一片空白，只能依靠本能的用雙手頂在影帝的下巴與脖頸。什麼閉氣、什麼曉程，一概的想不起，因為那兩支長釘般的殭屍牙，實在教人心慄。原來還未「開齋」的殭屍牙，整隻是透着青色的，從牠口中噴出來的氣，少了如警察殭屍的血腥與腐臭，但多了一種嗅了令人見暈欲嘔的異味。

在此危急之際，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外力幫了我一把，影帝頭部強壓下來的力量好像被另一股力量抵抗着。我心神一振，使盡全身力氣，與那股外力合力把影帝從我身上掀開，然後連滾帶爬，萬分狼狽的站將起來。

原來又是曉程救了我一命，她用我給她的那枝警棍，插在影帝被子彈轟開的那個破洞，然後強行把牠從我身上撬開。

我暗舒了一口氣，見影帝也已重新站起，我們只得又往回跑，第三度回到那個轉角處。影帝的跳躍能力真的很強，幾乎就逮到我們。我們只好閉氣，爭取多幾秒的時間。

在閉氣的時間裡，我快速地查看了這裡的環境。

地上有警察殭屍焦黑的殘肢，還有牠身上掉出來的物事：對講機、「孖葉」手銬、攝錄機、筆、着火的記事簿等等……慢着，我看着不遠處的這些物事，眼睛不禁一亮。

我盯着那副手銬，沒錯，這東西應該能制服影帝。

行動不能有半秒遲疑，我拾起那副手銬，腦袋默默預演了我剛剛策劃好的方案。

藉着閉氣的幫助，我們一直跟影帝保持着三至四秒的距離。曉程見我拾起手銬，似乎也知道我的打算，她低聲跟我說：「想把牠鎖在欄杆？影帝會不會連欄杆都一併扯斷？」我聳聳肩，回答她：「試試吧。」答完我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叫曉程暫時分散，和我自己分別站在天橋兩旁。

影帝跟我之間的距離比較近，牠自然朝我跳襲而來。我經過過去跟這兩隻殭屍、不知多久的近身肉搏後，我已經知道，再用拳打腳踢、甚至槍棍攻擊，都只會是浪費腎上腺素。再者，又逃又打後的我，氣力早就不如起初，加上喝了點酒，更是弱了三分；最重要的還是，成了殭屍後的人類，沒有痛覺，不會受傷，氣力耐力都沒有上限，強弱懸殊的形勢愈加明顯，我唯一可行的辦法就只有一個。

閉氣，這個可以短暫避開殭屍的獵殺的方法，是這個晚上最重要的發現。

我毫不停留，一凝住呼吸，立即縮身低頭，從影帝左腋下穿出，然後用在學堂學過的手法，用手銬扣住了牠左腕。

我暗自慶幸，只要把手銬的另一端，扣在鐵欄杆上，就算不能真正的制住牠，也可算是限制住牠的行動，使牠不能再襲擊我們，總算是脫險吧。

還未轉念，卻見影帝突然跳起，整個身體轉向一百八十度，逕向曉程立足之處跳去。原來，曉程剛才也一直閉氣，好讓我更容易的扣鎖影帝(若非如此，影帝在我閉氣其間就會轉而攻擊她)。

我和曉程都被牠的突襲嚇了一跳。說時遲那時快，牠跟曉程已是近在咫尺。曉程急忙轉身蹲下，雙手緊掩口鼻，唯恐被影帝發現。

我正要大力呼吸，讓影帝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我身上。但見影帝當時的站位和姿勢，卻令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影帝當時已站在天橋邊緣，僵直的雙手大半伸出了天橋。最巧合的是，牠雙手中間，恰好有一條有如手臂般粗幼的欄杆，正是連接那着橋頂與天橋地面的那條。看到這情景，腦中靈機一動：「只要把手銬另一端扣上了牠右手，因為中間有了這麼一條不可移動的鐵杆，除非影帝能弄斷鐵杆，又或是扯斷自己的手，否則，牠連身都轉不到！」

有了良計，我信心陡然狂增百倍，我叫了出聲：「曉程，你再支持一陣！」同時，一陣風的跑了過去，閉着氣小心翼翼的拉了蹲下的曉程出來，然後鑽了進去剛剛曉程所站的位置，把空蕩蕩的另一邊手銬，鎖上了影帝的右手。

待我再次從影帝身側穿出來，我和曉程閉氣的極限也到了。

在我們吁吁聲的呼吸聲傳出，伴之而來的就是影帝的蠢蠢欲動。只是牠被那支鐵杆困得死死的，空自對着我們張牙舞爪，可是偏偏難以向我們再靠近半分。我不禁又跟曉程擁抱了一下，對影帝此刻的蠢樣子再也不多加一眼。

確認了影帝不能脫逃，我跟曉程說：「快，我看看他身上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你也四處看看，瞧瞧地上有沒有其他東西可能用得着。」

搜身是警察其中一項必要技能，我把影帝身上的東西盡數搜了出來：電話、八達通、香煙、鑰匙、耳機、香口珠、銀包。

有用也好，沒用也好，我把諸物通統袋在身上，曉程也把警察殭屍遺下的對講機及隨身攝影機塞進她的手袋裡，小小的手袋頓時脹成一個小球一般。剛把手袋拉鍊拉好，她就問我：「我們現在應該怎樣？」

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驀地一陣清脆的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是來自天橋旁邊某高樓裡的一間樓上飛鏢場。只見一隻殭屍，身穿曼聯球衣，壓着一個染了一個金色短髮的「TB」身上，那殭屍頭湊在TB的頭頸之間吸着血。那TB整個頭撞穿了玻璃窗，伸出了大廈之外，只見她連呼救聲也沒能發出，顯是已沒救了。

隔了十米左右之外的我們，儘管已經見過不只一次這樣的情景，但那股發自心底裡的毛骨悚然，還是控制不住，直嚇得呆了。

五秒鐘後，我才回過神來，拉了拉曉程的衣袖，說：「別再看了，還是盡快離開這裡吧。」曉程「嗯」了一聲，目光卻沒能從殭屍吸血的表演中移開。我心中微微着急，這條天橋四通八達，實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殭屍從某個出口殺進天橋。我只好略使蠻力，強行把曉程拉走幾步。

被影帝這樣打了岔，我們都幾乎忘了原本打算回到地面、找輛汽車躲起的念頭。眼見曼聯殭屍在眼前把一個人咬死，我心中知道，地面街道上的殭屍數量只會比我們想像中更多。我跟曉程重提起這個主意，她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顯是她對此也說不准該不該冒險下去。

這個形勢，很明顯就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下清晰無比的聲音鑽進我們的耳中：「喵~」

我和曉程先對望了一眼，確認了不是自己的幻聽，再把頭探出去東張西望，卻見一隻棕色的小貓，從新世紀廣場那邊一蹦一跳的走過來。

我忽地想起：「不對，貓也會呼吸，牠這樣走過來，豈不是把新世紀廣場那邊的殭屍引到這邊來？」想到此處，我不禁手心微微冒汗，拖着曉程的手更是愈握愈緊，同時凝神戒備，心神再度緊繃起來。

果然，在那小貓現身後數秒，一大群殭屍緊接着那小貓現身，與我和曉程相距只有一百米左右。只是那群殭屍行動不算快，而且當小貓停下時，牠們也會停下東聞西嗅，可能是小貓身體細小，幾近貼地，加上呼吸聲比人類輕，殭屍們竟沒攻擊牠。看來牠們來到此處，只受那小貓的輕微呼吸聲所引。

但我們也要呼吸，只要殭屍們感覺到，結果還是一樣。

這群殭屍屍數眾多，男女老少一應俱全，一大股死亡氣息向天橋蔓延。「是時候離開這該死的天橋了。」我用英語說出這句話。曉程用一個疑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沒辦法，我緊張到了極處，就不由自主的說英語。

殭屍群中最前的一個、身穿迷彩背心的青年殭屍驀地驚覺了一下，就像是突然被喚醒似的看着我們。我再不多想，頭也不回的拉着曉程向後跑。

我們跑到剛才影帝遇襲的那個樓梯口，只見樓梯下已聚集着另一群殭屍。牠們的身影剛剛映入眼簾，牠們已調整好方向，準備向天橋攻上來。我連忙拉着曉程跑向另一邊，那個出口有道向下的扶手電梯。卻見同樣聚集着十多集殭屍，正沿着扶手電梯一下一下的跳上來。

看來，我心中一直不敢想像的假想，終於變成事實了。

從遇到警察殭屍、發現呼吸聲是吸引殭屍的源頭開始，在整道行人天橋上都沒有遇過其他的外來殭屍。與我們短兵相接的影帝，是在天橋範圍被咬死的。除了牠外，在樓上飛鏢場咬死TB的曼聯殭屍、在天橋另一端咬死保安員的一眾殭屍、還有現在在我們眼前的所有殭屍，在我們過去兩小時跟兩隻殭屍生死搏鬥期間，牠們應該都在附近咬殺其他正常人。問題是，牠們現在都不約而同的向天橋聚攏，這恐怕說明了一個事實：我和曉程，很可能已經是距離這一眾殭屍最接近的正常人了。

再猜想下去，不難想到，這天橋其他出口，恐怕都是一樣—成千上萬的殭屍都正湧上來。

我沒有時間向曉程說出我的想法，見她正想再向前一個出口跑去，我趕緊拉住了她，說了一句：「別過去，那邊都有。」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當然沒這麼酷，說實話我當時其實連聲音都變得十分嘶啞了。

從新世紀廣場那邊來的殭屍已過了我們炸碎警察殭屍的那個轉角位，以迷彩背心殭屍為首的那一群也已立足天橋之上，意味着我們再沒有猶豫的空間了。

我們背脊已經抵住了及腰高的欄杆，唯一的退路就是跨過去跳下天橋。

沒有空間細想，我毫不遲疑的跨了出去，整個人都在天橋外面，只要放手一縱，我整個人就會跌下去。

當然我不是成龍，這樣玩命的事我是不幹的。我跨出去之後緊緊閉着氣，同時向曉程招了招手，要她跟我照辦煮碗。曉程很明顯有點害怕，她朝我搖了搖頭。我心中暗暗着急，大聲叫：「別怕！再不出來就遲了！」

我一手緊緊握實欄杆，另一手伸了出去讓曉程捉着。除此之外，我眼光也一直盯着剛轉過那個轉角位的殭屍群。

驀地靈光一閃，映入眼簾的除了是各式各樣殭屍外，還包括那隻被鎖在天橋邊緣的影帝殭屍。我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幾秒前才跨過欄杆的曉程，說：「拼一拼，踩着影帝上天橋頂，你看怎樣？」

影帝有六尺二寸的身高，站他肩頭上天橋絕對有可能辦到。我們乘隙深深呼吸了一下，為未來十五秒的行動作準備。

在殭屍們還未完全圍死我們之前，我們在欄杆外小心翼翼的橫移到影帝前面，影帝猙獰的臉目一如之前無異，那饑餓的目光看得人心驚膽顫。我抽出伸縮警棍，對準牠那對尖銳的殭屍牙打橫一套，牠的牙插進了伸縮警棍的握柄。一張血盆大口橫裡架住了一枝警棍，顯得相當突兀，但這一着可直接令牠再也咬不傷人。我借着欄杆踩上了影帝的肩膀，再把雙手舉到最高，才勉強抓得住橋頂。

我用指力攀上橋頂，迅速瀏覽了一下，心中鬆了口氣，果然天橋還沒半條屍影。我把頭伸了下去，再看橋下的情形，卻見幾路殭屍已聯成一氣，向曉程圍去。我連忙跑到天橋的另一側，把頭伸下去，猛烈的呼吸幾下。

殭屍們轉身向我那邊跳來。照道理曉程的危機已解，我立刻閉着氣回到曉程那側，我伸出手捉實站在影帝肩上我曉程，使勁把她拉上橋頂，我倆累得躺在橋頂大聲喘氣，但同時心裡卻真真正正的放鬆起來。

燃眉之急已解，我察看一下我們周邊的物品，我拿起取自警察殭屍的對講機試了一下，沒任何回應。

只聽得曉程說：「電話的網絡沒了！」原來她用影帝的電話撥了回家，卻半點聲音都沒。我說：「打三條九看看！」

曉程也撥了，還是一樣的結果。

我們在天橋頂到處的看，結果令我們很絕望、沮喪。

洗衣街的道路躺着大量的「準殭屍」。

旺角道有幾架車翻側起火，沒有半絲生機人氣。

花園街看起來很狹窄的道路有一大群的殭屍跳來跳去，奇怪的是都是朝着天橋而來，可能是感覺到有兩個活人在這邊吧。

通菜街挺出乎意料，那裡什麼都沒有，一架車、一條殭屍、一個活人都看不見，只有時亮時暗的招牌，反而更顯得詭異。

西洋菜南街有一群殭屍圍在一起，可能牠們發現了某種會呼吸的生物點心，正在飽食一頓，希望那不是人吧。

彌敦道街燈盡數熄滅，什麼都看不見。

腳底下的天橋，一眾殭屍荷荷連聲，不知鬼叫些什麼，只是屍數眾多，倒跟平時的旺角相差不遠。

四面八方傳來的汽車防盜聲響徹黎明前的夜空，更為這個妖異的晚上增添恐怖的色彩。

我和曉程對望了一眼，心中都是那三個字。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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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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