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凱是一位西餐廚房領班，也就是我的上司。當時還是學徒的我拿著「清助」大馬士革紋牛刀，將削好皮的蘆筍切成斜段。
「不不不。」他推開我，毫無顧忌的拿起我的刀，展示了一次所謂的正確大小，「要切成這樣，大小要一致。」
他梳著油頭，左手臂上有著像是龍的刺青，說話時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當然那只對於位階比他還低下的人。
「料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想做好令人驚豔的料理，就必須從小細節開始做起。」
雖然他這些話同時帶有些七星香菸的味道，但如今我還是深感認同。
幾個禮拜後，我始終做著學徒的工作，切菜、洗碗、操作一切諸如炒焦糖洋蔥或熬煮雞骨肉汁等耗時無趣的工作。
那天是對於服務業來說等同虛設的什麼連假之類的，ＰＯＳ機從吐出點單紙而連帶發出悅耳的「逼」聲之後，一天的戰爭也算開始了。
一開始大家還有條不紊，前菜區迅速做好湯品與沙拉送出去，接著義麵和燉飯、主菜緊隨其後。
但漸漸的，當點單紙因積累過多而垂到不鏽鋼中島檯面上時，眾人才明白出餐速度已遠遠趕不上點單速度了。那不斷的「逼」聲穿梭在燃起的爐火與始終保持２２０度的烤箱之間。
「蘆筍沒了！快去切一點過來！」
阿凱大叫著，忙著用平底鍋甩義大利麵的他沒有閒功夫自己下來備料，於是正在處理其他食材的我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從冰箱拿出一盒削好皮的蘆筍開始一根一根切。
「喂，太慢了！你切完客人都跑光了，直接抓一把隨便切給我，快點！」
「可是‧‧‧‧‧‧」－－我的聲音被廚房燜熱且吵雜的聲響蓋過，那些質疑的開場白顯然沒有傳到他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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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我在另一間由持有七顆米其林星星的名廚所開的法式餐廳裡工作，同樣擔任主管階級的我正在帶著一位社會新鮮人做事。
他拿著同樣那把「清助」，將蘆筍削好皮以後開始在我的注視下將它們切成段。
我想起了當年的阿凱，先不說在那以後他成為了那間店的副主廚，我在這七年之中不斷會思考他當初說的那句話，還有與之相反的行為。
作為有企圖的廚師，理應將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客人，但在現實的壓力下，如果為了趕在被客訴前將料理端出去的話，也就只能妥協自己的堅持了，但也同時造成了不可逆的矛盾。
「說出來的話」和「實際的行為」本身就是不一樣的東西。會造就悖繆的原因若要一針見血的話，那便是其中一方為－－謊言。
這麼說，阿凱當初那些話是欺騙我囉？
也許吧，但我想他並不是想欺騙我，而是他欺騙了自己。
仔細想想，每當人們想說服他人時，總會為了可信度而在當下以身作則。
畢竟，要是阿凱在說出「料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想做好令人驚豔的料理，就必須從小細節開始做起。」這樣的話時，還為了加快速度而隨便切出大小不一的蘆筍的話，他的言論就沒有可信度。
我相信，他確實有著那些料理人該有的正確認知與知識，但那些如今看似矛盾的言論，那些只為了說服當下的行為，也是類似於一種智慧生物出自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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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中甦醒過來後，我看著學徒笨拙切東西的模樣，然後推開了他。
「不不不。」我擅自拿起了他的「清助」，展示了一次所謂的正確大小，然後嚴詞厲色說道：「要切成這樣，大小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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