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跳 - 「你們倆聊聊吧。」

　穿過中庭，藍雁看見旭帝在靈堂前等他，向他敞開手。

　藍雁不顧左腳的不便，半奔半跳地撲到旭帝身上。

　「皇長姊喜歡你嗎？」旭帝蹭著藍雁的臉，緊張兮兮地問道。

　藍雁撇臉：「大約是吧。」

　「為何是大約？」

　藍雁有些窘迫，道：「……陛下別問了，自己說多羞人。」

　旭帝臉上明朗：「那便是喜歡了。好雁兒，誰見了你都喜歡，這下真該把你藏起來了。」

　藍雁給了旭帝一記頭槌。

　－－－－－

　兩人推開靈堂的門，正面對上擺著楊太醫靈位的靈桌，香爐內已經插著三柱短香，其中一柱已然燒盡。

　旭帝走到靈桌前，先取了香點上，依禮拜過後插進香爐，又合掌閉眼。藍雁見桌上剛好缺了束供花，便把滿天星置上了。

　「孩子腳怎麼啦？」

　有個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說道。

　旭帝被嚇了一大跳，面上未表，回頭看見司馬昶靠在門邊的牆，支著腿席地而坐。藍雁則是一進門就聽見那人心音，只是對方全無動靜，又坐在地上，他尷尬，就裝作不知道了。

　藍雁故作驚訝地往旭帝身後靠，遮住自己的左腳。

　兩人都裝作沒聽見那句話，旭帝道：「讓父皇久等了。」

　司馬昶無所謂地搖搖頭：「不算久，我本就打算在這裡住上一陣子。」

　旭帝：「在靈堂裡？」

　「嗯，他陪了我二十載，這次該我陪陪他了。」司馬旭話鋒一轉，又問：「孩子走路的樣子不對勁，腳可是傷到了？」

　藍雁以為自己走得挺好，也不知怎麼回答這問題，總之先行了晚輩禮：「藍雁見過伯父。」

　楊太醫說過，司馬昶不愛當皇帝，更不想當太上皇，既然司馬昶想當尋常人，兩位皇姊也都直喊他爹，那麼叫伯父總沒錯吧？

　司馬昶卻像沒聽到，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站起身撢了撢衣襬，道：「抬起頭來我看看。」

　藍雁順著他的話抬起頭。看見的是一張與旭帝七分相似的臉，多出的一抹瀟灑份外難掩，從細小的傷疤上略能窺見年輕時是如何地男兒張揚；一道道虛淺紋路雖顯了些歲月，卻因此柔和起來，

　「藍、雁，」

　藍雁以為在叫他，正要應聲，司馬昶卻湊近他，繼續道：「你隨母姓了？」

　旭帝聞言反射性地轉頭望向藍雁。

　霎時，藍雁睜大眼退了一步，與司馬昶拉開距離，臉色白得像是渾身血液被抽空一般，手腳打著顫，兩眼不自然地眨動，似乎在克制著什麼衝動。

　藍雁猜想過司馬昶與自己的父親或許有淵源，卻沒想到司馬昶直接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他腦中有個聲音在尖叫著，要他逃走，或是在這個人說出更多之前，殺了。就拿那個琉璃花罐，砸破，刺進這個人的喉嚨；或者，乾脆用斬龍——

　一隻溫熱的大手罩在他眼前，另一邊抓著他的手臂把他向後擄去，他沒支住腳，乍然倒在一個胸膛上。

　「父皇，能離雁兒遠一點嗎？」旭帝扭身把自己隔在藍雁與司馬昶中間，微不可查地對司馬昶搖搖頭。

　司馬昶也瞭然自己似乎問錯問題了，裝模作樣嬉笑道：「旭兒連父皇的醋都吃啦？」

　旭帝回笑道：「父皇當初不也連我們三個孩子的醋都吃嗎？」

　「我那是醋給瑤兒看的。」司馬昶抬起手，把那手裡一直緊攥著的東西貼近唇邊，又放下，走出靈堂前對著他道：「你們倆聊聊吧。」

　感覺到藍雁身上虛軟無力、纖細的後頸佈著細密的冷汗，旭帝心亂如麻，他想問藍雁究竟發生過什麼，但司馬熙讓他等。

　他只能等，等藍雁願意主動告訴他。

　當初檐國把藍雁送來，他明裡暗裡都查遍了，卻一絲消息也沒有。只有兩種可能性：一種，藍雁的身份低微到誰都不屑一顧——可從藍雁的氣質看來顯然不是——；第二種，藍雁是被以某種目的，專門並且暗中培養起來的，何種目的不言而喻。

　不對。旭帝心裡一動，那麼司馬昶是怎麼會知道藍雁的？他說藍雁隨母姓，或許是認識藍雁的娘親，藍雁長得像他娘親嗎？所以一見到就察覺了？

　……聽起來怎麼像是鄰國那個噁心皇帝在外頭的風流韻事似地，司馬昶不可能幹這種事，退一萬步，要真幹了也不會丟著不管。

　還沒理出頭緒，藍雁推推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

　「藍雁，你……」旭帝想問藍雁好些沒，話卻被一雙既熟悉又陌生的冷眼堵在了喉嚨裡。

　藍雁眼底蒼涼地望著他，自暴自棄地勾起嘴角一笑，笑得慘然：「陛下想問什麼？」

　藍雁不知道旭帝在想些什麼，或許猜到什麼了、或許沒有。他要試探。

　他雙臂環抱而上，與旭帝耳鬢廝磨，，氣聲道：「陛下？」

　旭帝卻把他推開，用力緊握著他的肩膀，惡狠狠道：「渾蛋！」

　臭老頭亂問話！

　藍雁怔了怔，縮起脖子，眼中絕望，肩膀上有些疼，哪怕他秀刀子那次旭帝都沒這麼兇過他。

　也是，他本就不配得到旭帝的關懷。摯愛？他早就連當個男寵的資格都失去了。

　藍雁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變得這麼軟弱不堪，這副樣子連他自己都嫌棄，他半是懊惱半是困窘地低著頭。

　正認命地等待著旭帝下一個動作，旭帝卻突然呆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下悲傷、一下沉思、一下又豁然開朗。最後，他鬆開藍雁，抬手往自己臉上灌了一拳，怒罵道：「這個智障！」

　還來不及藍雁困惑，門板「啪嚓」一聲碎成落地灰，進來的是一臉淡定的司馬昕、有些著急的司馬熙，最後是兩頰紅腫，正在嘆氣的司馬昶。

　看不出是誰幹的，門板簡直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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