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之後，有誰會想念我？」

母親幾天前在家族群組發文，開頭是怵目的這句話，沒有細看內容，當時我不以為意，只因倦意不斷襲來，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答案，身體已經斷線關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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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母親時常在晚上打電話給我，鄰近年末，接近計畫尾聲而增加的業務量，以及許多同事開始斷斷續續的請假，導致了我難以離開工作崗位，這才發覺已經好久沒有與母親見面，母親還好嗎？是不是該請假去看看母親？請假的念頭猛一浮現，推開電腦椅，毅然決然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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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兩小時的車程，二十六年的房貸，母親堅持一定要買的家，兩個大約四坪的寢室以及一個兼具玄關、餐廳、廚房與倉庫的客廳，牆邊堆放著當初搬去新竹時沒有一併帶走的雜物，我環視著這個許久沒有回來，熟悉卻又陌生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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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回來了。」

「奶奶，我們回來囉！」小女兒急促的拿出背包裡的桌遊。

「回來啦，路上有塞嗎？」

「奶奶，要不要跟我們玩桌遊？這樣就有三個冒險者，戰士法師牧師。」

大女兒已經在客廳桌上擺放著地圖上的標記物。

「你們那個我不會玩，要不要玩樸克牌？」

「不要，樸克牌好無聊。」小女兒斷然拒絕。

「媽抱歉，年前休假比較短，而且我先答應周末要陪他們玩桌遊了。」

「不玩樸克牌，那我要先去休息喔。」母親有些落寞的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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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起始村莊出發，小女兒便喊著要去打倒村莊附近的魔物洞窟，那裏有著1等冒險者難以打到的魔王鬼蜘蛛與眾多魔物，遇到魔物翻開魔物卡之後，要在3秒內使用對應的防禦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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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對對，左邊那張！左邊、左邊！」

小女兒閱讀的速度比較慢，大女兒慌張的試圖引導。

「嚇，毒牙攻擊，判定、攻擊成功，傷害2點附帶中毒效果2回合，嚇嚇嚇。」作為魔物跟旁白擔當的我非常入戲，扮演一個半人半蛇的怪物發出自創的怪聲。

「吼，害我中毒了拉，你有辦法幫我解毒嗎？」

「我有恢復卡。」小女兒翻看手中剩餘的技能卡。

「那等等快打到魔王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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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鬼蜘蛛面前，大女兒預留許多有效的攻擊技能卡，但穿過眾多的魔物使得兩人的血量已經所剩無幾，只能承受鬼蜘蛛各約2次的攻擊，雖然運氣不錯成功躲開好幾次魔王的進攻，大女兒的戰士角色依然很快就因為判定失敗而倒下。

「幫復…」大女兒摀著胸口，假裝氣若游絲的看著小女兒。

「可是魔王快死了耶？復活的話，魔王打我我會死掉沒有經驗。」小女兒輕輕皺著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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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兒身後的房門打開，母親從寢室拖著步伐來到客廳，看著我跟女兒們。

「你們會不會肚子餓？」

「不餓，妹快幫我復活啦。」

「妹妹你餓不餓？」看小女兒沒有回覆，母親特別問了小女兒。

「我在忙啦，我不餓。」小女兒專心看著技能卡，煩惱要先幫姐姐復活，還是直接跟魔王來場真劍對決，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在盤算一個人獨享打倒魔王的經驗值與獎勵。

聽到小女兒的回答，母親緩慢地走回你的房間，房門靜默的闔起，卻沒有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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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發動攻擊，使用火球術。」

經過短暫的思考，小女兒整理心情，下定決心單挑魔王，握緊然後骰出判定骰。

判定骰在陶瓷的碗中叮噹滾動並旋轉著，三雙眼睛緊盯不放，逐漸變慢倒下。

「火球術攻擊，判定、攻擊失敗，法師準確率要再加油呢，嘶嘶。」

「換我攻擊啦，年輕的冒險著們，現在要禱告已經太遲啦！」

「不幫我復活現在要輸了啦啊啊！」大女兒崩潰的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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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吵好不好！」母親從寢室突然大吼一聲關上房門。

我跟女兒們看了看彼此，三人在嘴唇前比了根食指。

「奶奶怎麼了嗎？」小女兒發著氣音，眼神中散露出些許擔憂與緊張。

「沒事，奶奶可能累了。」我佯裝沒事，擺出彆扭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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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女兒們上床睡覺，我一個人在客廳，看著母親緊閉的房門。

母親以前常說：「活著，就是要爭一口氣。」我知道，這是母親對自己說的。

19歲生我，國中那時候，父親逃跑了，跟母親兩個人一起度過了三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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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曾經喜歡閱讀，小時候家裡擺著許多的書，圖書館偶爾會辦「換書」的活動，那時候鄰里活動起來十分熱鬧，家裡就會搬著大大小小的書去參加，前後似乎參加了兩次，換出去的書已無印象，但搬了一整套的東方出版社黃皮書《亞森羅蘋》系列回來，閑來無事便挨著一本本照著編號讀過去整套三十冊，倒也成了一種成就。父親離開以後，跟母親搬離老家，租了個簡單的公寓住下，狹小的公寓放不了多少書，閱讀這件事便彷彿留在了老家，不再看過母親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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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從未想過，母親想活成甚麼樣子，在我懂事以前，母親就已經是我母親的樣子。母親或許並不想當母親，只是成為了母親，然後一直被束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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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那時候，白天母親在便當店幫忙，晚上接著在夜市經營著炒麵攤，放學後跟母親把攤車推到夜市，鄰近午夜，再一起把攤車推回倉庫。高中7點半就要到學校，7點45要在操場升旗，晚睡又早起，沒有一天是睡飽的，灼熱的上午陽光，陽光太過刺眼，看不清周圍的同學也看不清講台上的師長，只覺得自己搖搖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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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開學過後一個多月，接近夏天的結尾，這時候的颱風通常放不了颱風假，但風雨依舊，刮著風雨攤車特別難推，雨水直的下，橫的下，雨點打在臉頰以及穿著雨衣的手臂，像是細小的針尖，一直刺、一直刺、刺到心裡某個氣球被雨水刺破，頓時乏力，攤跪坐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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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今天能不能不要擺攤啊？颱風快來了，根本不會有客人吧？」

「不行。」母親毅然決然繼續推著攤車。

「活著，就是要爭一口氣。」

又來了，到底要爭甚麼氣？又是跟誰爭這口氣？

「那我寧願死掉。」我直接躺在地上不動。

「那你就去死好了。」母親索性一個人把攤車推走。

看著母親的背影，我一個人在雨中的路邊呆坐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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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逃跑般的，在高中畢業以後，我離開我與母親住的公寓，申請了助學貸款半工半讀念了大學、研究所，找了在科學園區的工作，名義上是工程師，實際上就是整天顧著機台，不要讓機台出任何差錯，非常無聊，但也因此很快把助學貸款還清，開始了真正經濟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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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爭氣。」開始工作那年，過年回家時母親對我說。

「媽，不需要再爭甚麼氣了。」

「單親媽媽也可以過得很好，沒有丈夫也可以過得很好。」母親食指指甲嵌進拇指指腹。

「我知道，你看，我們都好好的。」

「你爸爸年前過世了，一直沒有跟你說。」

「都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你都已經長這麼大，都在工作了，你看，還有一些白頭髮跑出來，有機會過年過節要常回來，一個人在外面努力很辛苦吧？要多吃一些有營養的東西。」

母親有些哽咽，揪著我耳廓邊的幾根白髮，眼神裡是卸下肩上重擔後的釋然。

「媽，謝謝你養我長大。」我想，我就是那個瞬間與母親以及過去和解的，穿越那些過去的痛苦，現在是如此祥和與美好，鳥鳴聲忽遠忽近的在窗外跳動，清晨朦朧陽光從窗簾的隙縫灑落，撥開窗簾，湛藍的天空在視野中暈染展開，光線柔和的擠進母親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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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敲響房門，緩慢打開，母親坐在書桌前看書。

「你們是不是要回去了？」母親放下手中的書籍。

「媽，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好啊。」母親愉快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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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小時候爬不完的山，曾經長長的山路突然變的好短，以前總是替我提水壺的母親卻開始爬不動了，我放慢步伐，山林裡草木的細碎聲響，點綴幾聲清脆的蟲鳴，在母親身旁和緩的走著，才發覺母親眼角已有幾條深深的摺紋，女兒們先好幾步跑啊跳啊的到達步道終點，在遠處對著我與母親揮著手，揹著女兒們的水壺，微風徐徐，扶著母親緩慢的走向步道的終點，一步一步，和藹而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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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最近還好嗎？」

「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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