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在旋轉……不能再盯著看了。
鬧鐘響個不停，穿透腦袋的聲音彷彿沒有盡頭，眼皮外的世界喧鬧刺眼，正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他覺得背後的地面正以唱片跳針的方式旋轉。
鬧鐘的聲音沒了，正志緩緩地陷入夢鄉，在夢的泥沼中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了熟悉的嗓音從遠處呼喚他，可是腦袋已經失去列舉聲音主人的能力，身上唯一正常發揮作用的五感，因為大腦停擺無法抽離出人聲和空氣中的嗡嗡聲，儘管沒有障礙卻同樣派不上用場。
他再次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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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點了？
一片漆黑的房間裡，塗了螢光塗料的鬧鐘指針微微發亮，從角度判斷現在可能夜間九點十點吧。
正志摸了摸額角，腦袋裡規律的壓迫感，伴隨著頭暈帶來的噁心，緊接著是深深的倦怠感，簡直像每次供養後的狀態。
不過現在最嚴重的問題不是那些身體各處的不舒服，而是他餓了，餓得發狂。
空著肚子勉強躺在床上可睡不著，急需果腹之物，但全身痠痛，四肢不聽使喚，正志頂多像隻喪屍般搖搖晃晃拖著腳步。
他努力地朝記憶中櫥櫃上的杯麵前進，滿心渴望鹽分和油脂，絲毫不考慮現在的身體狀況吃垃圾食物合不合宜。
客廳的燈光透過紙門映在走廊上，腦子已經被飢餓感佔領的正志只是木然地暼了眼客廳方向，便轉頭往廚房直奔，儘管拖著步子，那已經是當下最快的速度了。
「——誰……正志？」
正志停下腳步，頭暈導致他無法馬上回頭，抵住左眼眼減少視覺造成的負擔，他含糊地唉了聲，勉強轉過頭。
思路纏成一團，知道是誰卻叫不出對方的名字，眼前的男孩憂慮地看著自己，正志有點發慌。
男孩遲疑片刻後，小心翼翼地輕觸正志垂下的右手，寂靜的夜中男孩自然而然壓低了聲問道：「口渴了？」
正志搖搖頭。
「廁所？」
再次搖頭。
在男孩陷入長考時，正志空盪盪的肚子發出了提示的音效。
「噗哈！」笑出聲的男孩連忙壓著口。「晚餐有做你的份，吃嗎？」
正志輕輕地頷首，隨著男孩半扶半牽地帶進廚房，透過右臂傳來男孩的體溫莫名給予了他不少安全感，儘管男孩那明亮的音質使得本來就很混亂的思路變得更混沌，他還是希望這單方面的對話能持續下去。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Wgrq9k5CN
「——醫生說你得這次是流行性感冒，不吃藥等自然好會很花時間、啊？難道嚐不出味道？」
正志發現自己沒家教地戳著配菜的行為通通被男孩看進眼裡，愧疚地收回筷子，啞著嗓子辯解：「沒事……很暈。」
語畢連他都意識到自己吐出來的話顛三倒四，沒多餘力氣修整語句，他的味覺遲鈍了點但還能辨識鹹甜，真正讓他困擾的是頭暈造成的噁心感，吞進喉嚨的食物總像卡在食道一般。心虛似乎加劇了那股噁心感，整個人彷彿坐在行駛的船上，他病懨懨地把腦袋埋進臂彎處，。
「等等，睡之前先把藥吃了。」絲毫不理會像爛泥一樣的正志，男孩粗暴地將藥包塞入正志掌心。
勉強打起精神，在男孩的監視下老實地解開紙包後，正志對著紙張上的藥丸發愁。
男孩起初因正志今晚各種脫離預期的行為迷惑不已，不一會兒他的表情軟化，語帶好笑地說道：「吃完就泡蜂蜜檸檬水讓你喝唷。」
連哄帶騙終於讓正志吃完藥，男孩也鬆了口氣。
正志捧著杯子滿足地享用著吃藥後的獎勵，溫熱的檸檬水安撫下，睡意再次攀升。
「——醒醒。」男孩處理殘羹剩飯後，回來便看見坐在椅子上打呼的正志。「回房間睡吧。」
茫然呆坐在位子上，正志手中的空杯被男孩抽走，空下來的手為了尋找其他替代品而緊緊抓住男孩手腕。
「哪裡不舒服嗎？」
剛醒來的正志沒注意男孩關切的問句，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餐桌邊，甚至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這兒。
「爸爸呢？」
「爸……爸？」呆若木雞的男孩結結巴巴地複誦正志說出的話，連被抓得發疼的手都顧不得，見正志對自身異狀毫無自覺，男孩壓抑著喉嚨中炸膛的笑意，顫抖地咳了幾聲：「啊、喔！你爸爸八點時有特地回來吃晚餐，確認你的情況後，又出門加班了。」
「喔。」低落地垂下腦袋，此時的正志宛如下雨天無法出門的家犬。
神色古怪的男孩從桌上的杯架間抽出張便條，將寫著字的那面轉向正志。
「這個，伯父整個上午都在家裡，就是說，這是領藥之後留下來的紙條……依我看，你現在沒法集中注意力看字，簡單說伯父特地寫了張用藥說明和注意事項、啊，錯字……」男孩想到哪說到哪，太過斟酌對發燒的病人該怎麼說才得以準確的傳達，最終成為了不知所謂的句子。
正志看似專心聆聽男孩說話，實際上一句話也沒聽進耳裡，他那昏沉的大腦光保持外在的清醒的狀態就筋疲力盡，解明話語的技術全然超出當下的能力。
「現在先回房間睡吧。剩下的話等醒來後再說。」男孩看出正志只是睜眼發呆，不禁嘆口氣輕拍正志腦袋讓他能將注意力維持在自己身上。「自己站起來，我可背不動你。回房間，睡覺。」
至少正志還是可以明白單字意思，他溫順地隨著男孩的引導起身。但男孩比來時還安靜得多，正志不太喜歡這種安靜，就像他剛醒來時那空盪盪的房間，領頭的男孩忙著考量其他的事，一點也沒注意到正志的焦慮。
想不起名字真讓人困擾，正志垂眸盯著男孩的髮旋，身高身高的差距讓人生氣，發疼的關節也讓人生氣，怎麼每件事都讓人不高興呢。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5tvCAIrfO
房間裡，一人躺著一人席地而坐，躺著的滿臉不甘願，坐著的橫眉豎目。
「別任性，你已經長大了，能自己一個睡吧。」男孩剛打算離開便被扣住手腕跌坐在地，短暫的惱火後取回了冷靜。
房間的燈還亮著，覺得扎眼的正志拉高了被子蓋住頭，被子一下就被男孩拉開，他再次改變姿勢以手臂擋住燈光和男孩的……
再次睜開眼時，天色微亮，房間裡明晃晃讓他誤以為已經到了平常起床的時間。
痠痛還沒完全恢復，肉體和精神卻不在一條線上，今天的意識十分清晰，反之腦袋轉得越順暢就不禁埋怨起遲鈍的身體。
蜷縮著側睡讓左臂使不上力，為了擺脫指尖發麻而捏緊拳頭，然而指尖卻沒有觸碰到掌心，以被子而言太過紮實，正志緩緩曲起手指，逐漸恢復知覺的指腹透過溫度察覺到自己握著的恐怕是活物。
不想多花時間猜測，正志維持著抓握的狀態將手伸出被子，手中之物是他人的手腕，與自己相比小了一圈的手，手的主人甚至不需要特地爬起身確認。
本著好奇心，正志還是想知道現在的房間裡到底是什麼狀態，艱難地支起上半身，京太老樣子睡在平常的位置。
除了沒鋪床這點與平時不同。
正志心想昨晚熱到不想鋪床嗎？沒蓋被子感冒了怎麼辦？睡在地上會渾身痠痛吧？
眨了眨眼，正志突然用力晃動腦袋，想把剛才的荒誕思緒逐出腦袋，光憑被他抓著手就明擺著京太睡在這裡絕非自願。
正志愧疚地晃了晃京太的肩，若沒算錯日期的話今天還是平常日，現在距離平時的起床時間還有兩三個小時，鋪好床再睡不無小補。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OBAYki4ha
-other side-
彌榮京太自目前為止的人生經驗中得知笨蛋還是會感冒，儘管那並非足夠誇下海口的老道經驗。山猴子都會感冒了，更何況是淋雨回家的普通傻瓜。
向正志的班導師確認過伯父聯絡請假的細節，腦袋裡轉著各種待辦事項，連自己怎麼放學都不記得，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拿正志的講義和課題站在校門口了。
連續幾週以來都與正志同進同出，今天同樣習慣性地站在學校正門等人，直到想起那個人今天還躺在家，他簡直想埋掉站在校門口發呆的自己。
難怪三光院經過時一臉訝異地問他在等誰，當時的自己心不在焉地回他「在等正志」，三光院那傢伙比預期的壞心眼，居然沒提醒他正志請假就笑著揮手離開了，呆呆的目送他離開的自己根本是傻子。
連三光院都注意到，京太的同班同學們可能都發現了，之後被狠狠笑一頓已經是板上釘釘。
吐了口長氣，京太迅速恢復平常心，不過是少一個人的日常生活額外增加些許注意事項，回到家後發現中本伯父留便條說會在家吃晚餐是後話了。
送伯父出門，接著哄睡蝶子。
回房間稍加確認正志的情況後，將自己的布團搬往客廳。拒絕了伯父讓他睡主臥的提案，也不願意和蝶子同房；前者是覺得主臥拘束，後者則是熟知蝶子性格不可能讓他好睡。
坐在鋪好的床墊上，靠著方桌整理今天的日記帳，正志的講義堆在手邊，不知何時才能交給本人。
大功告成，迫不及待闔上本子倒頭大睡，可惜事與願違。
聽到腳步聲，京太睡意全消，他拉開了頭部寬度門縫，悄悄探出腦袋。剛才並沒有大門開鎖的聲響，正志還高燒不退，那緩慢且間隔許久的腳步聲不可能來自蝶子，深怕小偷光顧，京太手中握著家裡備用的BBcall，準備苗頭不對就馬上撥號。
藉由客廳的燈光看清人影輪廓，對方行動與記憶中相比遲緩很多，好像隨便一個動作就會讓他苦不堪言。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sPR5yuZc
京太試著叫住正志，那副淒慘的樣子總不會是夢遊，而應聲緩慢轉頭的對方看起來像是宿醉的大人，京太想起遠在他鄉偶爾會喝過度的雙親。
他半牽半撐引導正志，不習慣挨著身體的關係，只好靠說話轉移注意力。
「那個啊……在知道是流感之前，一直認為你因為昨天淋雨著涼，嚇了一跳呢。中午從你的導師那邊知道是流感，由我看來不得不說挺惡質，當下還是忍不住產生『就是說呀！你怎麼可能染上區區感冒』的想法。」京太咧嘴一笑，並非因為真心覺得自己的話好笑，只是在不曉得要如何排解尷尬時習慣擺出的表情。
「好奇怪呀。年初時躺在床上的人是我，現在卻顛倒了。而且今天放學前去你們班拿作業時，根岸前輩問了你的情況，開口就問出什麼意外，完全沒考慮過生病的可能性。我也沒資格說他，明明就知道大家都會生病，以前連蝶子生病都沒這麼意外，不知不覺中好像產生出你不會病倒的盲信，很蠢吧？」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京太不禁苦笑起來。「那個時候有用到可以放在床上的矮桌吧！有矮桌就不需要走到廚房……正志？唔，算了，反正我不記得桌子收哪了，要找還得多花時間。剛剛那些話沒聽到也好，快點吃完回去睡吧。」
快點吃完這想法不意外的落空了，看著趴在桌上青著臉冒冷汗的正志，京太後悔自己怎麼沒神經以為把調味變淡就可以讓病人吃，偏偏熬粥沒做過，他不敢在這種時刻貿然嘗試。
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京太想起醫生的處方簽中有能緩解噁心的藥，連忙將正志往椅背的方向拉，往他手裡塞入藥包和水杯，催促正志吃藥。
豈知正志解開紙包後就停下動作，上一刻還擔心著他反胃，急著找塑膠袋，下一刻就發現正志把沒被膠囊包裹的藥錠都撥到一邊。
喂！居然只吃膠囊——當京太將藥錠往正志面前推，立刻受到沉默的凝視強烈抗議，這種幼稚之舉讓京太錯愕得說不出話。
同樣的情況下，應付中本蝶子只需要準備點心做為獎勵，如果是彌榮蝶子那宛如野生動物張口就咬不帶嚼的行為則在零食中混入藥便可輕鬆解決，那麼該用什麼方法處理眼前的大傢伙呢？
外頭響起倉促的雨聲，草葉和土壤的味道滲入家中，京太想起準備晚餐前做的蜂蜜漬檸檬，現在拿出來顯然操之過急，檸檬可能還沒出完汁，姑且詢問看看，漬檸檬還沒完成的話就另外泡檸檬汁。
好在正志很容易滿足，對於檸檬水摻蜂蜜這種不上不下的飲品毫無意見，安靜地喝著，氣色看起來也好很多，京太鬆了口氣。
趁機收回餐具，為了預防傳染，沒吃完的菜只能處分掉，就算是不得已的做法，清理的過程京太不免產生自己浪費食物的罪惡感。
這可是京太人生中初次看到捧著杯子睡著的人。
睡眼惺忪的正志吐出來的第一句話，讓京太差點鬆開剛保下的杯子，說正志孩子氣不代表覺得連認知都退化到兒童的地步，難不成現在的正志回到了還會黏著爸爸跑的年紀嗎？
剛開始覺得好笑，懷著些許逗弄之意，慢慢地一股沉靜的情緒湧上胃部腰椎，京太憑對自己的了解明白那是類似同情憐憫的心情，不想往這方面細思，這不是他該深思的課題，亂了方寸的京太逐漸寡言。
打算盡快回客廳，脫離這種討厭思緒。以為躺回床上後正志就會鬆手，一時疏忽急著起身，因為拉力的關係坐回地上。
試了幾次非但掙脫不開，反而被抓得更緊，只剩等正志熟睡鬆手這個方法。坐累了的京太乾脆往地上一躺，好讓自己舒服些，想起客廳的燈沒關，帳本也還丟在桌上。雨聲已經變得稀疏，房間逐漸安靜下來，睡意悄悄地爬上眼皮。
早晨，被鬧鐘的聲音叫醒，京太拉緊了被子，朝習慣的方向探手，卻只摸到枕頭邊緣，這才意識到鐘響今天從背後傳來。
京太困惑地偏頭，眼前的視野突然變暗，一隻手越過自己按掉了鬧鐘，擋住窗外陽光的是正志那忍俊不禁的表情，那表情讓人生氣，所以給了他一記彈指當作早上的招呼。
這傢伙還是少生病比較好，京太打從心底這麼想。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Smd9iHWz
隔日放學，正志剛跨出校門，跟在後面的三光院突然話題一轉。
「不需要等你弟嗎？」三光院下巴朝著門口角落圍牆的位置抬了抬。
「他今天請病假。」雖然被三光院吵得煩心，正志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京太的情況似乎只是普通感冒，好在不是流感，可能是在地上睡一夜的結果。反而是自己好的速度太快，一般來說應該要將近一周，沒想到只躺了一天，老爸說著「因為是笨蛋好得快」的風涼話。
「可是他上次也在這邊等到人都快走光了。我都拖到學校快關了才走，沒想到還有人佇在正門口，嚇死人啦～」三光院向指揮家似的揮動手指，筆畫出一個站在角落的人形，臉上的表情可開心得看不出任何驚嚇。「他還說在等你呢～」
就正志對三光院認識，三光院這個人會為了好玩撒些小謊，不過這次的行為比較像爆料八卦，京太可能真的在校門傻等過，但時間點或是說的話可能都是三光院臨時瞎編。
「你別太欺負那孩子。」和三光院分別後，正志揚起嘴角，他迫不及待拿這事回去開京太玩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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