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事成 | Penana

體育館後的倉庫旁沿著圍牆整齊地種了一排樹，鬱鬱蔥蔥隨著學校度過無數春秋。茂盛的樹冠交錯，將天空遮蔽，藏起一切污穢罪惡。只有仿若精密計算過的偶然，才有一絲陽光誤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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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捧著手機、屈膝抱著雙腿縮在馬桶蓋上，她咬著下唇、抱著自己的手臂、緊閉雙眼聽著一牆之外的動靜，手機畫面標示著”錄影中“，她卻遲遲沒有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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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體育館，但學校基本上只在集會和重要比賽時才開放。平時沒什麼人過來，但仍有人定期清理，就連廁所也比學生樓裡的乾淨許多。

a是在剛進學校沒多久發現這裡的，有時午休不想待在教室就會溜躂過來獨自待著，要上課了才回去。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反正班上人都以為她去其他班串門子。這在學校很常見，老師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

學校並沒有分班制度，同學同班就是三年，眼看一年快要過去，a仍和班上同學只維持基本的交流，沒事不會有人在乎她去哪，也不會有人特意過問。

看似孤獨，卻讓她感到十分自在，像是終於找到自己一直以來嚮往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模糊記憶中那種違和日常。

今天也如往常獨自來這裡待著滑手機。天氣悶熱又日正當中，陽光炫目得刺眼，但這裡通風良好又背光，反倒成了避暑的好去處。她又滑了一會，覺得有些沒趣，便關掉手機，雙手放在大腿、腦袋向後靠在牆上輕輕闔上眼小憩。

昏昏欲睡之際，卻隱約聽見人聲，像是有人在嬉笑打鬧。a記得外面是片小樹林，在背光處顯得陰森森的，沒人會去也不見多少人知道。

應該是膽大的情侶躲到這裡約會吧？她想，便打算無視。

然而那些聲音越來越大，隔著牆雖然有些朦朧，但也能聽見有人猖狂的笑聲、物體碰撞打擊的聲音與雜亂的腳步聲中還摻著隱約的悶哼。

a仍閉著眼，聽著越發不對勁的聲音皺起眉。記得自己現在待的隔間正好有氣窗，她抿唇睜眼，抓著手機輕輕爬到水箱上，夠著窗沿小心只探出半顆頭。

看清外面情況的那一刻，她瞳孔一下縮緊，險些驚呼出聲。

小樹林下方的樹叢圈出一塊長滿草的空地，一個似乎是人的物體倒在地上，一群人吊兒啷噹地或靠著樹、或勾肩搭背圍著他將唯一的通道堵住，有幾個人拿出手機對著地上的人錄影，一兩個手上拿著棍子，時不時對地上的人來上兩棍，或是踹上兩腳。

地上的人也不反抗，只是蜷縮著一語不發，身上的校服沾著草葉和泥塊，灰色的污痕漸漸被染紅，還有些淡黃色的水漬混雜。

他似乎感受到a的視線，眼神隔著擋著臉的手臂往a的方向看來。

a看到那人護著頭部的手輕輕抹了把臉，眼神似乎對上了一瞬，對方的手卻被其中一個踢他的人一腳重重碾了上去。嚇得a連忙從水箱上下來，抱著腿坐在馬桶蓋上，她的手機在慌亂中開啟了錄影模式。

她記得那個人好像是班上那個長得好看、據說還是富二代的同學。

臉似乎挺受女生歡迎的，但總是散發著一種格格不入的氣場，不少人看不慣。

a也總覺得他是那種裝作冷漠實質顯擺自己很受歡迎的那種人。

好像的確有人說過某些人會時不時衝康他，沒想到被自己碰上。

「擋什麼擋，就是張小白臉而已，小少爺你又不用靠臉吃飯。」

「就是，用不上就不要了唄，省得又到處去招搖撞騙。」

「長得帥去乞討會賺比較多嗎？是要去賣吧？聽說昨天隔壁那個gay還跟他告白來著。」

「哈哈，那你一定討不到。而且那叫包養好嗎？」

「北七喔，他回家要比較快啦。」

a聽著那群人你一言我一句，蔑視那人的同時也刺激著她的耳膜。

理智與視而不見的罪惡感燒灼著她的喉嚨，胃也隱隱抽痛。

心臟鼓譟、腳趾蜷縮，渾身細胞坐著拉鋸，汗水沿著臉頰滴落，她的腦中逐漸無法思考。

——去，還是不去？ a緊緊捏著手機。

總之得先離開廁所。

「馬的，看到那張臉就氣，我馬子居然嫌我沒他帥。」

「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們幫你整一次形，少爺你沒點表示？」

「昨天你回家了吧？帶了多少給大哥孝敬孝敬？」

「孝敬稱不上，整形的辛苦費可不能少。」說著，這人便逕自扒拉起地上人的褲子，口袋內的東西散落一地，他看也不看，只撿了錢包打開「呦，還不少。」

領頭的人搶過那些錢點了點，抓起鈔票蹲到地上人的頭旁邊，拿那疊鈔票輕拍他的臉頰。

「你他媽再亂勾引老子馬子試試。」

「自己女人都留不住也太菜。」那人的瀏海凌亂蓋住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話裡的嘲諷與微勾的嘴角一下讓對方炸開。

「幹拎娘！老子他媽今天就教你做人！」領頭的人一把揪住那人的領子，把人拉起又重摔在地，另一手從兜裡掏出把瑞士刀熟練地彈開就要往那人紮去。

a趕到時就看到這一幕。

被摔在地上的那人瀏海散開露出雙眼，似乎察覺a的到來，他面朝a的方向，神情恍惚、瞳孔有些渙散。

此時一陣風吹開上頭的枝葉，白裡透金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的肌膚此刻居然白得有些透明。

a的呼吸一滯。

她確定他們四目交接。

那人漾開笑容，雙頰是不正常的緋紅。本就姣好的面容在這般情景下竟像劇毒的罌粟，不管不顧地在純淨森林中盛放。

如此不合時宜，甚至稱得上瘋。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襲來的刀，笑得越發甜美惑人。

a怔怔看著，雙眸隨著刀尖的逼近越睜越大。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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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停在離那人的臉只差一張紙的地方，所有人像是被按了暫停般停下動作，齊齊轉頭看向她。

在這片寂靜中，a這才發覺自己全身不自覺地顫抖著。

也才意識到剛才那句大喊是自己發出來的。

她腦中頓時空白一瞬，浸滿鮮紅的記憶飛快閃過。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打破，隨著這種感覺，那群人幹脆利落地丟下那人朝她走來。

a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連聲音都發著抖「你、你們不要過來！也、也別想走！我、我、我已經都拍下來、老師馬上就到！」

「哎呀，同學真對不起啊，我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真是太不應該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們這就等老師來跟他自首！」

「同學真抱歉啊，我這就叫人把他送到健康中心。喂！你們兩個看戲的！剛錄影了是吧？手機留下，趕快帶他去看傷到哪！」

「錢收好，剩下的回頭補給你補上。」

「那邊的！地上東西還不收一收，該還的弄乾淨再給人還回去。」

那人被兩個人攙扶著離開，經過a時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裡情緒交雜透著詭譎。

a打了個冷顫。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她似乎看見一絲興奮狂熱一閃而過。

留下來的其他人又等了會，沒等來老師，倒等來了上課鐘，便紛紛和a道別並保證一下課就去找老師認錯。

直到最後一點腳步聲也無，只餘樹葉搖動的沙沙聲，a一下沒了力氣癱坐在地。

她攤開雙手看著掌心，鮮血頓時沾滿雙手，又在下一刻恢復正常。

盯了許久，手上再沒出現異常，a跪坐著緩緩捂住了臉。

由扭曲齒輪構築、停下許久的世界竟又悄悄開始轉動。

——或許它從未停下，成功停止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風停了，小樹林重新將陽光嚴實地隔絕在外，將a籠罩在陰影中。

a只覺得全身發寒，光影的分界線近在咫尺，她卻連指尖都無法移動到陽光底下。

她閉上眼，任由意識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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