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入宮的遭遇，彷彿預示了接下來日子的模樣。那天濕冷的毛毛雨，尚未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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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試著主動親近他人，然而眾人總以微笑適當地拉開距離。他更不可能依靠向來獨行、經常找不著人影的劉牧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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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嗎？以他的性子，絕口不提後悔二字。終究，他入宮的目的被人識破，說要忘記，結果仍被旁人看出來，真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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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他關在房裡練琴。今早指揮訓斥他這裡、那裡彈得不佳，但他始終不得要領，問了其他樂師，被一句「只有自己才能悟得」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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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琴，撕掉指尖摩破的繭，起初扒開翹起的死皮不覺痛，當皮繭逐漸脫離表層，直到尾端固執地不肯離棄，他才稍稍皺起眉頭感到有些痛，只有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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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撕了，好不容易長出的繭又要重新養。」柳先生溫柔地撥開梁卿的手。狹小的廂房關住七月的暑氣，縱使開了窗通風，額角仍冒出幾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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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喧騰，惹得梁卿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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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會再長，留與不留有何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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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痛啊。」柳先生說，「在新的繭長出來之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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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梁卿將手藏在背後，食指的繭扒完了繼續扒無名指的，「先生似乎一點也不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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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琴是你的事，我在乎無用，要你在乎才有用。」柳先生捲起書本，敲打他的頭頂，初擊力道很輕，復敲則狀似親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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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琴只為讓先生多在乎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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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將書本收攏於身後，虛步晃身，迴避梁卿的話，藉知了掩埋紊亂的呼吸，「你落了許多課堂，今日要加倍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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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鬆開握緊的拳頭，燥熱的空氣加重了難平的心緒，他抓住柳先生的雙臂，略高的個頭使他清楚瞅見對方頭頂間雜幾縷灰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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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的步伐雜亂，眼眸浮上一層淡淡的驚訝，梁卿揪緊的力道稍微放鬆，說：「為什麼那時我與梁凝脂爭吵，不站在我身邊？明明我才是先生現在正在教的學生，為何先與先生同台演出的是她，只因她改學吹簫嗎？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先生多重視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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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輕輕扭開梁卿的手，可梁卿抓得牢固，柳先生只得就著這姿勢，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對你、對梁凝脂都是一樣的想法，沒有任何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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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希望先生可以偏心一點呢？對我多一點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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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純潔無垢的眼眸直直望進柳先生的心內，對方不安地避開視線。他激動地靠近柳先生的身子，提高音量說：「姊放棄柳琴的時候，先生一點也不驚訝，似乎早就知道，您分明心細如髮，為何能夠察覺姊的心思，卻看不見我的？還是您一直都知道卻刻意忽略？您知道每次我與先生共枕時的心情是什麼嗎？若您明明知道卻不明確拒絕，我會認為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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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灰藍色的衣袖被一隻牢固的手抓皺，煩悶的熱氣是化不開的哀愁，耳畔唧唧復唧唧，近乎絕望的嘆息，梁卿鬆手，「先生，我喜歡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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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伸出手欲輕撫梁卿，卻在空中遲滯不動，梁卿見狀如見浮木緊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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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微微抬頭，未曾料想當初不及腰的小孩竟真的追了上來，如今已比他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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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大好未來，不要被一時的情感沖昏頭。」喉嚨一陣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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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先生的未來，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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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你我為師生，更何況兩個男人是被人唾棄的，你未來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到時候你就會慶幸沒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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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是不可測的，我只會後悔為何現在沒有堅持問先生：您喜歡我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請明確拒絕，不要讓我抱持任何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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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的喉頭上下滾動，梁卿的話語漫入耳際，順著血液潛入方寸，震破心籠晃蕩不止，面對梁卿真摯的眼眸，所有卑陋的謊言全被揭露，是從哪裡開始出錯？是縱容自身與之共枕、是課堂上不經意地流露真情、抑或是壽宴時，酒醉後接受了那件一看便知是精心準備的罩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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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啞然，「我……」他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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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別過頭，沈默不語。梁卿近乎絕望的眼底閃現一道光芒，從中擴散漫延而生，他悄悄低頭，眼角瞥了一眼，輕觸對方的唇角，柳先生沒有反抗，而是任由其覆上，這使他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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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唇畔，小心翼翼瞧對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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