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文 - 荼蘼（４）

李智溪再也沒來天台，那天之後，我和她幾乎沒有甚麼交集。

有點想念她。

也想念以前在天台上說話鬥嘴的時光，明明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怎麼感覺好像已經很遙遠了。

再過一個禮拜後就要大考了，一個月後就要畢業了。

看來，她似乎並不打算對自己的父親提告。

我重重的吐了一口菸，嗤笑了一聲，「真是垃圾！」

我能理解李智溪的處境，法律還沒承認她成年，所以她的一切包括經濟來源都被死死按在父親手上，前個無能的班導也不是甚麼好老師，連出席率都不關心的人誰還指望他能幫上忙，身邊的同齡人不是太幼稚就是太愛計較，也完全不能信任。

可是我呢？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是個老師，她知道我不會對她見死不救，也能替她想辦法脫離那個困境，可是她為什麼不來找我求助呢？

＿＊

「妳的作品得獎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考結束了，她今天難得出現在天台上。

「是嗎？」她好像不是很在意。

「妳不開心嗎？」

「得不得獎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她轉頭對我一笑，「重要的是，我得到比獎項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第一次看海還淋得落湯雞的經驗。」

「還以為會聽到什麼誇獎或感人的話。」我瞪了她一眼，這個小傢伙還是很不會說話。

「老師知道，為什麼我想畫海嗎？」

「不知道。」

她緩緩朝我走來，最後在我面前站定，微風徐徐吹過，微微揚起她的裙角，還有她的髮梢。

「只要你吻我，我就告訴你。」說完她閉上了眼睛。

明明還留存著理智，我應該要告訴自己，她是學生，我是老師，這裡還是學校，沒有任何一個理由能說服自己、欺騙自己，我可以對她做這種事。

可是為什麼？

對她提出的所有要求，我從沒有一次能夠抗拒。

我吻了李智溪。

我放棄掙扎，屈從於內心的想法。

那天，我們還說了很多話，她也告訴我，想畫海的理由。

「老師，謝謝你，是你讓我相信，就算是我…還是能得到幸福的。」

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

畢業典禮那天，李智溪沒有來學校。

全班的團體照裡，只有她不在。

放學後，李承翰私下來找我，把她的素描本交給我。

「智溪昨天拜託我幫忙轉交給老師。」他低著頭，兩手的拳頭緊緊握著，「老師，智溪是不是出事了？」

「她交給你的時候有什麼異常表現嗎？」

李承翰搖搖頭，「沒有，只是她來找我的時候…好像哭過了。」

「謝謝你，剩下的交給我處理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從她沒有來學校，我就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因為畢業證書已經領了，我沒有理由去她家裡確認狀況，這本素描本倒是給了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於是我按著個人檔案的地址驅車前去她家。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李智溪家。

位於郊區的獨棟透天厝，有個蠻大的前院，卻沒有什麼鄰居，算是很豪華清幽的住宅，但我轉念一想，她父親的職業是醫生，買得起這種房子也並不奇怪。

前來應門的是個有點胖的中年男人，頭髮有點禿，帶著厚重的眼鏡，頭上包著紗布，滿臉寫著不悅。

垃圾！

我心裡這麼想著，但面上還是掛著禮貌的微笑，「您好，請問是李智溪同學家嗎？我是她的班導師，敝姓江。」

聽見李智溪這個名字，他臉上的不悅明顯增添了幾分，但他還是側開身讓我進去，一句話都沒說，就逕自往客廳裡走。

「她現在不在家！」

「啊…是這樣的，因為她的素描本忘在學校了，所以我替她送回來…請問她大概什麼時候會回家呢？」

他斜眼睨了我一眼，「她昨晚打破我的頭，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連我的證件也是，怎麼可能還回家呢？」

一向溫和的李智溪會做出這麼激烈的舉動，怎麼想也知道是眼前這個人渣欺人太甚，所以對於這件事我並不是很訝異。

因為是我告訴她，要學著反擊的。

「坐吧！我給老師泡茶。」說完，他深深嘆了口氣，便往廚房走去。

看來智溪真的已經離開了。

可是她會去哪兒呢？

我下意識的隨意翻開手上的畫冊，突然瞄見封面內頁的空白處裡寫著短短一行字。

－老師的攝影機在電視櫃上的花盆裡－

智溪特意在素描本裡告訴我攝影機的位置，是想暗示我甚麼呢？

我照著她寫的文字真的在那盆花裡找到我的攝影機。

連上了藍牙後，我把攝影機的內容導入手機裡。

點開了影片，一開始客廳裡沒有人，我不停的快轉著，直到李智溪被她的爸爸拽進鏡頭裡。

接下來的一幕幕令我瞪大了眼睛。

中年男人朝她靠近不停的要她乖乖聽話，在經過幾度掙扎後，她被甩了幾個耳光，衣服還是一件一件的被剝掉，男人在她身上逞著獸慾，手上還不停的對她施暴，拳打、菸燙、腳踢，她哭喊著哀求著，仍是無果，直到她氣若游絲的癱在地上，男人的嘴裡還滾著幾句難聽的話。

「老子辛辛苦苦養妳長大，妳就只是我的玩物而已！」

「賤貨！妓女！」

「不知感恩的賤女人！」

接連幾個影片都是這樣的內容，有些甚至更甚。

我恍然明白了一切。

她不敢在別人面前換衣服，或許不是因為怕背上的傷被別人看到，是長期受到性迫害的陰影。

她一向吃的很少，或許只是想著要是身材不好看了就不會再受到這樣的對待。

她的內斂沉穩或許根本不是什麼成熟穩重，只是一種來自內心的封閉。

難怪…難怪她不敢向我求助。

在那一刻，我的心裡像是有甚麼東西潰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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