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泠泠時 - 蘭德爾家的少女

吶，快點換上我的衣服吧，在那櫥櫃的第三層抽屜，已經藏好後門的鑰匙，跑吧跑吧，就像小時後捉迷藏那般，跑到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去。

也許在某個深深黑夜之中，月光鋪展在道路上時，你會感到疲憊，想要坐下來休息一下，但，請你再堅持會兒，千萬不要停止你的步伐。

跑啊跑啊，

到一個沒有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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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朦朧，探出窗口的指尖亦被塗上一層薄薄的銀縷，凱夏·蘭德爾就這樣盯著手指間的瑩光不知度過了幾個鐘頭，夜色的深邃揉進了他帕拉伊巴般的眸子，愣愣的神情，時不時浮現的冰冷眼神，都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該有的情緒。

一雙軟呼呼的小手忽然自背後環住他的腰身，悄無聲息，笑意染浸了唇角，凱夏微微轉過上身。

「姊姊。」

「怎麼啦？」凱夏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掌摸摸女孩凌亂的碎髮，「都這個時間了，怎麼還不去睡覺呢？黛茵。」

「都說別把我當小孩子了嘛！」黛茵絲鼓起臉頰生氣的也想坐到窗台上，卻只是無功的不停蹬著小短腿，氣悶的紅透臉蛋。

凱夏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忙把嘴巴捂住。

「但是黛茵，妳真的還是小孩啊！」如果六歲就是大人的話，老人是幾歲？十五嗎？

所以快點回去睡吧。

「凱夏明明也是六歲，但為什麼大家都把妳當大人，把我當小孩呢？」

凱夏和黛茵絲，是蘭德爾公爵夫人所誕下的雙胞胎。

聽到妹妹這般問道，凱夏溫柔地笑了笑，執起她的左手朝寢室而去。

「因為大家都喜歡黛茵啊。」

為什麼呢？

曾經所疑惑、迷惘，看起來是多麼——

「那樣的話，大家都不喜歡姊姊嗎？」

黛茵絲睜著大眼睛—紫羅蘭色的—在房門前一把捉住凱夏的腕子，不讓他離去。

「黛茵，我不……」

「沒關係的，」黛茵絲搶先堵住了凱夏的下文，「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姊姊——」

「黛茵也會永遠喜歡妳的。」

話一說完，她便重重關起門，連一句晚安都不說。

生氣了啊，黛茵……

黛茵也會永遠喜歡妳的，穿越只剩牆上幾枝火把燃出星星光影的走廊，凱夏·蘭德爾苦澀一笑。

方才的話語，不停在腦海中浮現，時不時混雜著過去的記憶，凌亂糾纏，紡出悲傷的紗，蒙住幽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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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少女憤怒地吼叫。

心好疼，好像要被撕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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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夏，你為什麼不去死？」

「看到你，真是令人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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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日的清晨，蘭德爾姊妹都絕口不提昨晚之事，留給彼此一個適當的空間，便任憑大理石柱上光影斑駁，鬱鬱蔥蔥的碧綠間鳥兒啁啾，在金黃輝芒潑灑下的偏廳用完早飯，兩人就分道揚鑣。

「哇哇哇，找不到啊！」凱夏捂著臉將一本厚重的書籍放回架子上，在內心無限懊惱著，當然，剛才的吶喊也僅只於心中，在這安靜的空間裡，就算只是放書的動作稍微粗魯了一點兒，也會造成不小的動靜。

她爬下梯子，朝另一條通道走去。

現在凱夏所在的地方，是洛蒂亞數一數二的大型圖書室，專屬於蘭德爾公爵的私人場所。

趁著早上和下午史學課的交界空堂時間，她偷偷摸摸地溜出房間—侍女長珍妮特老是不準小孩子不睡午覺—來查尋一些有關洛蒂亞地區的典籍。

在賽影坦斯裡，其實是不存在皇室的，統領方面一直都是以各大公爵伯爵所有領地作劃分，而蘭德爾家便是以洛蒂亞為中心，不停擴展領土的古老世家。

但這個家族，也並非自一開始便如此繁盛，據記載，洛蒂亞雖本是個山清水秀的城鎮，卻因外頭那層巒疊嶂的巍峨山群阻擋了水流的留存，再加上雨季實在不綿長，導致蘭德爾家在上流貴族中往往處於不上不下的地位，也無法握有實際權力。

然而在一百多年前的某天，洛蒂亞下起一場大雨，那是前所未有的長期雨季，延續了整整三個多月，每條街道都蒙上細細密密的雨點，輕紗羅帳綴著溫潤的珠兒，捉也捉不住的款款身姿，湖光山色，霧藹茫茫，絕世風光亦不過如此。

有人說，蘭德爾家百年來治理洛蒂亞一片真心，喚來這天降甘霖。

有人說，是蘭德爾與雨神做了交易，付了代價所得來年年雨季豐沛。

詭異的事，明明兩種流言皆是褒大於貶，但第二種說法卻在短時間內銷聲匿跡，而如今洛蒂亞的史學課堂上，也都是以第一種說法作為當時的群眾心理。

契約。

凱夏翻了翻書，一本接著一本查閱著，果不其然，全部都是那歌功頌德的流言。

契約。

曾經她也被這些冊書欺騙過，相信所謂雨神僅僅是子虛烏有。

契約。

一百年前，蘭德爾家確實與雨神訂下一個約定。

「在那夏雨泠泠時，」

凱夏默默念道，下垂的眸子，掩去了星碎的晨曦。

「獻出擁有靚晴之瞳的伴夏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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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誓言，虛假的說辭。

凱夏諷刺地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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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鐵製剪刀，玫瑰花藤的雕紋毫無規律地糾纏，在月夜濃濃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輝。

少女小心翼翼地執著利刃，在自己腕上劃了兩道血痕，做成手環的輪廓，接著一點一點，剪去那中間雪白的肌膚，她非常仔細地修剪，嘗試讓每一次刀片夾起都只剛剛好帶離外面的皮膚，不多也不少。

因為沒有剪掉肉，故只有絲絲血跡自腕間滑落，替那飛舞的玫瑰裝飾，增添了嬌艷的鮮紅，血色欲滴，妖異地綻放在幽幽銀光之下。

作好了「手環」少女滿意的笑了笑，露出甜甜的笑靨，爭功般的朝陰影處揮揮右手。

「漂亮嗎？」

岑寂的月色下，勾勒出那人短而利落的淺褐色短髮，朦朧了他埋在暗處的臉龐。

「很漂亮哦。」

他接過少女遞來的剪子，也開始在自己左腕上舞起那冰冷的金屬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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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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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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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書房時離上課時間也離不遠了，凱夏躡手躡腳地爬回坐位，魏斯卿還沒來真是萬幸，那位老先生無論何時總是會拿出一整套「貴族的言行舉止」來說教，還真是怪了，她記得沒有人付他雙倍薪資啊，怎麼老是要攬禮儀老師的活兒呢？

凱夏嘆了口氣，調整一下波爾多紅的蝴蝶結，老老實實地翻開史學課本。

「姊姊。」腳邊有人小聲呼喚著，嚇的凱夏差點掉下椅子。

「黛茵？」凱夏不太敢彎下腰查看，便盯著書，悄聲道：「為什麼妳會在這？」

「我看到妳偷偷跑出去，」裙襬窸窸窣窣的相互摩擦，「我不知道姊姊妳會不會準時回來，反正我下午沒課，就想說來頂替妳上課。」

「不過我可能什麼都聽不懂就是了。」

「但是黛茵，我們的瞳色又不一樣。」凱夏瞧瞧門口，嗯，還沒來……

「有差嗎？他視力那麼糟糕，肯定分不出來的！」

視力再差隔不到一公尺也分的清吧，凱夏無奈的捉住妹妹的手，「好啦！趁現在趕快回房間，太晚回去的話，安可能會被珍妮特小姐逼瘋的。」

安是黛茵絲的侍女，一個文文靜靜的少女，去年才開始在她身邊服侍，不過面對活潑的二小姐來說，這樣的孩子一點威嚇力都沒有，主僕倆人待在一塊兒，說好聽是性格互補，實際上就是鬧事和背鍋的組合。

黛茵軟軟地應了聲，便默默溜走了。

接下來的時間，凱夏看似極為認真地溫習著，實則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侍女嗎？想想自己從來都沒有和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有什麼親密的感情。

不管是上一次，還是這一次，都沒有。

更何況，走到那樣的境地，自己當時也不太打算信任「外人」了。

玻璃窗外光霞斑駁，縱橫交錯的樹影在書頁上下浮動，輕輕一握便是一掌心的黑影。

或許自己也想要有人能夠無時無刻在左右，那時候……不過，現在的她，只要黛茵就好了。

不能太貪心呀。

門緩緩打開了。

「現在開始上課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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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遲到很久了呢，魏斯卿老師。」六歲的女孩偏頭一笑，讓陽光細細密密地落進她澄淨的眸子。

湛藍與碧綠相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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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夏.蘭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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