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人 - 8.受刑人(13)－深深的埋藏起來

　　牆壁上滿是裂痕及嚴重的壁癌，即使窗外有一絲陽光照進室內，仍能聞出從各個細小角落流洩出的霉味。

　　不知為何，這股霉味卻讓他想起那一個飄著毛毛細雨的夜晚，獨自一人拿著鏟子挖開鬆軟的泥土，每一次的挖掘都讓那沉重的濕氣朝自己撲鼻而來，直到自己終於挖出一個洞才拋下鏟子，跪倒在泥濘上，雙手捧起擱置在旁沉重的黑色垃圾袋。

　　小心翼翼的，他將垃圾袋放進洞裡，然後站起身，重新揀起鏟子挖起堆在一旁的泥土將之埋藏起。

　　深深的埋藏起來。

　　就如同自己小時的記憶一樣，抱起被車子撞到奄奄一息的貓咪，跑回家想尋求協助，但等到自己奔到家裡時，才發現懷中的貓咪早已死去。

　　那時他很茫然，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遲遲無法流出，然後他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將死亡的動物埋進土裡，於是他選擇將死去的貓咪埋藏在家裡的庭院裡，深深的將牠埋藏起來。

　　將他心中最深處的秘密埋藏起來。

　　「楊……楊方……楊方杰，你有在聽嗎？」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他耳裡，回神過來才發現自己仍坐在這個潮濕的房間裡，坐在他對面的男子皺著眉頭瞪視著自己。

　　「嗯？呃……有……嗯……」

　　他收起望向別處的視線，重新正視坐在對面的律師。

　　「一審結果出來了，目前法官是裁定無期徒刑但全案可再上訴，在二審正式開庭之前，我想我還是要過來跟你聊聊，知道你的想法。」

　　「我在開庭時就說過了，就跟以前你每一次來問我的一樣，我只有祈求死刑。」楊方杰撇頭避視對方眼鏡下的銳利眼神。

　　「身為我的當事人，你還是有屬於你的權益保障的，我身為你的辯護律……」

　　「如果我今天殺了你摯親的話，你還可能像現在一樣坐在對面好聲好氣跟我講話嗎？」

　　話了，現場的氣氛瞬間降到最冰點，對面的律師微微張開雙唇，愣愣地看向他。

　　「你是爸爸請來的律師吧，我想他應該是有聘用到整個律師團隊為我打官司吧？」

　　看到對方的眼神有些閃爍後，楊方杰就知道自己猜得準沒錯。

　　「楊士賢董……我是說令尊很看重此案件，而其實這整個案件過程還有一些地方是我們覺得可以再進行上訴的，有些部分其實也對我們也有利，所以……」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對方也很識相地立刻閉上嘴巴。

　　「你們別那麼辛苦去幫我找那些有利的證據了，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只要求判我死刑。」

　　「這……這樣子實在是……」

　　「你是想說這樣子你們不知道要怎麼跟我爸爸交代吧？放心吧，他沒有你們想的這麼在乎我這個兒子，會請律師團來為我辯護只不過是在做給社會大眾看的，對他來講我已經為這個家帶來汙點，你們就算沒成功保住我，他也不會對你們怎樣的。」

　　從案發到一審開庭結束，父親從來沒有來看過他，光從這一點，楊方杰就可以知道父親壓根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需要我這個兒子的存在。

　　楊方杰在心裡沉吟，接著朝向一旁的獄警喊道：「我要結束律見。」

　　「等等，楊方杰！」坐在對面的律師急忙喊住他。

　　律師輕推眼鏡，嘆了一口氣後說：「經過剛剛的會談後我已經大致了解你的意思了，我們會尊重你的意願，盡最大限度的能力在二審開庭時替你進行辯護。」

　　律師雖然表面上說的婉轉，但能感覺他其實心底還是不苟同自己剛才的發言。

　　「然後令堂有話要我替你轉達，她希望能見你一面。」

　　垂下頭，楊方杰沉默不語。

　　「令堂一直再等你。」

　　「……請她不要再等了。」

　　「這樣子吧，你聽聽看如何，我們來做個交易，你如果答應與令堂見面的話，我們在二審開庭時可以考慮讓案件的結果導向你想要的那一面。」律師的手指不停敲擊桌面。「這應該是你所期望的結果吧。」

　　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不解的神情。「為何這麼執著要讓我跟媽媽見面。」

　　「每一次允許會面的時間，令堂都在外頭等你，不論是大太陽還是下雨天，她都一直再外面遙望待在這裡的你。」

　　「……我不想見她。」

　　「雖然是我多嘴，但我覺得家人還是要趁還能見到的時候好好珍惜，因為可能在你一個不留神時就會永遠失去與他們見面的機會。」律師雙臂交叉於胸前盯著他說：「即使你一心想求死，我也希望你們各自不要留下遺憾。」

　　「……不需要了，我已經……沒有什麼遺憾可以留下了。」

　　「那二審的判決我們將會依循令尊的意願為你做辯護，你真的不考慮我剛剛的提案？」

　　「你……」

　　「很抱歉，雇用我們律師團的是令尊，而不是你。」

　　那一句話狠狠重傷他的內心，即使現在身陷囹圄，但他仍活在父親的控制下。

　　「請你務必好好思考。」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最後在會談即將要結束的前一刻，他出聲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了，我同意你開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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