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仙 - 肆、天命章—君臨

夢中不倦故人懸，夢醒意猶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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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爾。」

「怎麼了師父？」

「可以離開天雪嶺了。」

「師父⋯⋯？」

「不必懼疑，人與人之間各有天命，為師也僅是無事之風，一摺江水一摺遠，一切拂擾終要歸於原點，緣盡自該分別。」

「師父，您要弟子離開，弟子不知何去何從？」

「行如肆仙，何處不逍遙？」

「那師父呢？」

「天下之大，命而難左，逆行與誰，唯我獨步！你無須牽掛。咱倆封印的魔物當年隨你而來，如今也同你而去。」

敵繁爾帶著一身的絕技離開了天雪嶺，他回想著多年來與師父頤枯大師朝夕相處的點滴，不禁潸然淚下，此時的他早已是年過百齡之人，儘管如此，漫長的歲月並未在他的容顏刻下年痕。

他哭著將一塊手掌形貌的玉石緊握，這是當年與頤枯大師協力封印之魔物—傾揚的手掌。

原本恨其入骨，現在卻成了與頤枯之間唯一的信物。

這塊玉掌封印著傾揚的靈識，它的存在已與富有靈性的法寶無異。能號令所有法寶與神兵利器為己所用，倘若此物落於邪魔歪道之手，對於凡間的威脅將不堪設想。

敵繁爾一路思考，雖然師父要他離開與世隔絕的天雪嶺，卻沒有特別叮囑如何處置此器，於是他選擇另尋隱世，開闢一處絕對的空間，安置這塊玉掌。

「師父，弟子有個問題。」

「何事？」

「當年與您齊名的鴻武英雄花須陀，以及咒符泰斗玉無界，為何會分道揚鑣呢？」

「繁爾，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你認為是什麼？」

「失去。」

「何種失去呢？」

「鍾愛之人，珍愛之物。」

「嗯。」

「難道在師父心中，還有較之更痛苦的事麼？」

在環雲山的湛寒林，有一片美麗的大湖，名叫御仙湖，此地景緻，在環雲山中可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而「御仙」一名，誕於唯一的肆仙訣傳人—敵繁爾，他在湖中汀洲矗立劍閣，命名御仙閣，利用周邊的鎮邪風水加強對傾揚玉掌的封印。

同時也為玉掌起了個名字，曰「君臨仙令」。

可是，再縝密的堅守，總有鬆動的一天；再嚴苛的戒尺，總有翻覆的一時；再剛強的信念，總有迷失的一刻。

回想當時師父說過的話：「時光的流遠，總能改變任何現狀。」

他知道，傾揚終究有重見天日的時候。懷著等待心切，除了延續肆仙訣的衣缽，更盼出現那麼一號人物，來了結傾揚潛在的威脅，加上感懷心訣仙蹤頤枯大師為世人做的一切，所以將玉掌命名為君臨仙令。

「繁爾，時光總能改變任何現狀。失去的痛苦會隨時間流遠，寂寞卻不會。」

「師父⋯⋯。」

「須陀公與無界老祖都是我的生死之交，須陀率性而為，不虛度一時一刻，秉持正義，來時一無所有，去時兩袖清風，留下的僅有世人對他的稱頌，和堆疊如峰的功德。無界選擇追求巔峰，恰如其名，修真亦修德，最終脫去凡殼，登臨天都，為天下修道者樹以良率。」

「是。」

「那時的我們如日中天，面對什麼阻礙都能力挽狂瀾，而我與孟茵也在這最風光的時刻相遇。我選擇了逃避，自私地拋棄一路同甘共苦的摯友。」

「難道⋯⋯與花、玉兩位大俠玦別，竟是為了師母？」

「非玦也，他倆自然不知孟茵的存在。到死都在尋覓任何關於我的消息，還有當時離開的原因。孟茵的出現令我對彼此平定的江湖產生畏懼，殺伐必有結怨，所以決絕退隱江湖，也放棄追逐與他倆約定的目標。」

「什麼目標呢？」

「心訣之最—長生。」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5WnEeAc42

為了不讓他人擅入御仙湖，敵繁爾利用肆仙地煞冥塵訣喚出巨石，在石上刻題湖名與有去無還的標文。

儘管如此，依舊會有人無視湖標的警句，放膽越湖，一切都如敵繁爾所預料。

只是，他沒有料到第一個來到御仙閣的不是人。

這一夜，一位玄衣魔魅的男子打斷了敵繁爾運息，敵繁爾平靜地道：「擅越湖標者，休見明旭。」

「大俠莫瞋，在下只是一介旅者，為此夕此景所悸，才擅闖禁線，並無冒犯之意。」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閣下無視湖標，敵某亦不介意打開天窗說亮話。」敵繁爾微微釋出殺氣。

「在下名為阿若，前來叨擾只為故人遺神。」阿若僅一句故人遺神，將來意和背景清楚地示與敵繁爾。

他的目標是傾揚的玉掌。

「原來是個魔物，甚好。」

「哈哈哈！遇魔讚好之人，大俠是頭一個，不過⋯⋯在下並沒打算與大俠過招，我只是想索取原本屬於魔界的東西。」

「九幽冰蠶訣—凝霜—魁星太陰絕壁！」敵繁爾策動心訣，一道狂息將湖水嘯起，隨後暴漲出森冷寒氣將激起的湖水層層凍結，包圍御仙閣。

阿若也喚出腥風與赤色的雷電，波及之處的生與靈形皆燼滅。

「可是師父，您終究到達了長生。」

「長生，又如何？寂寞，痛不欲生；失去，泣不成聲。」

「弟子倒是挺嚮往的。」

「當時以為只要和須陀、無界一起，必定能達成各自的目標。可是，如果繼續和他倆同行，一來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守護好孟茵，二來為免多情枯芳華，擔心自己真的踰越血肉的限界，修成長生，將無法承受失去孟茵的痛苦。」

「原來如此。」

「天命戲謔。總認為失去才是最痛苦的，因為隱世不久，孟茵便染疾長辭而去，誰知傾洪而出的悲傷，竟成開闢長生的要因。」

「師父，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境界？」

「百密無疏的風雷無極，便是昔年的心境，也是長生之途所賜與的災劫，為師據其況景鉅細而創，長生之後是無盡之軀，能暢然蕩步於任何界域。」

「那麼師父，弟子也能知悟長生麼？」

敵繁爾渾身浴血，奄奄一息地倒臥血泊之中，冷俊邪美的阿若也同樣傷痕累累，氣喘吁吁。

「還真是可怕招式呢⋯⋯魔界正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阿若邪然一笑，準備朝敵繁爾發動最後一擊。

突然一道劍氣劃破長空，劈碎了高聳堅硬的冰壁，一位白衣碧髮男子瞬步而下。

「想不到黃雀在後。」阿若挑釁地笑了笑。

「你已身負重傷，識相就趕緊離開。」白衣男子儼然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我若不走，你奈我何？」看這平時與自己逆行的絆腳石，阿若很是不屑。

白衣男子不語，其身後傳來女子冰冷的話語：「已這般狼狽，還能嘴硬逞強，這點倒與某人挺像，他不戰我戰，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語畢，一位青色薄裳的素容女子自白衣身後走出，以更為鄙視的眼神睥睨著阿若。

「原來有漢青殿的沈姑娘作後盾，怪不得有恃無恐呢！」阿若強行站直身體，盤算著，如果僅是白衣，那根本不需要放在眼裡，可是現在多了這位謎樣的沈姑娘，他便不可莽撞孤行。

沈姑娘伸手繞指，準備對阿若出手，阿若笑容微僵，思索著退路，此時白衣男子橫手制止了沈姑娘的舉動，道：「義姐，罷了，穎杰希望咱倆不要傷害他，由他去吧！」

沈姑娘端麗冰冷的素容，一瞧白衣男子，隨後揮袖轉身。

阿若一笑，識趣地化為烏煙而去，臨走時的笑，白衣讀到了複雜的情緒，於是也望著即將散盡的煙波搖首。

「繁爾，離別前，為師要授與你肆仙訣最重要的一式。」

「師父，能不能不要離別？讓弟子繼續侍您左右。」

「此招名為霸鳳勁寒掌，乃肆仙九幽冰蠶之最，好好領悟，它將會為你免去魂飛魄散之劫。」

「我的魂飛⋯⋯魄散之劫？師父，什麼招式這麼厲害？」

「年少時，為破武之巔峰絕技苦心鑽研的第一門肆仙訣招式。」

「武之巔峰？難不成⋯⋯是須陀公？」

「不錯，上天必遇無界，下地必逢須陀。無界釋然，須陀仍卻執著。」

「師父⋯⋯。」

「若遇他倆不必訴與為師之事，在最危急的關頭便使霸鳳勁寒掌抵禦殺招。」

「抵禦後又當如何呢？弟子該如何從須陀公手裡保守與師父的秘密？」

「放心，天命無常，非爾料及。」

燭火幽微，敵繁爾夢見與師父的相處時的斷景片幕，師父的話依然點滴入扣，他望向四周，自己還孤身於御仙閣。

與阿若一戰所受的傷竟全然癒合，唯獨胸口的爪痕，清晰地分別夢境與現實。

此刻，他終於理解師父說的「失去的痛苦會隨時間淡去，可是寂寞卻不會」，他頓時感到茫然，同時想起一個問題，為何自己也如此長壽？

思索無果，突然傳來溫然如玉的聲音，關心道：「你還好麼？」

「你是何人？為何也出現在我的劍閣？那個名叫阿若的魔物呢？」敵繁爾肅然警戒。

「放心，魔物不在，我乃冥界無常藍禹悠。」白衣男子正色道，看來不是開玩笑。

「無常？呵呵⋯⋯還在思索自己為何死不了，身旁卻來了個無常。」敵繁爾苦笑一番。

「你的陽壽未盡，不，應該說你的壽辰在生死簿上已然模糊，你的名字也正緩緩淡去，我正在探查原因，所以特來尋訪。」藍禹悠道。

敵繁爾心頭猛然一震，難道自己正無意地體悟長生？他一片茫然。

「從你的夢語中，我耳聞長生訣一詞，敢問長生訣究竟為何？」藍禹悠開始詢問。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走！既然我的陽壽未盡，這裡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敵繁爾腦中一片混亂，當他抬起頭望向對方，對方卻已消失，藍禹悠真的是無常。

不知過了多久，敵繁爾起身走出劍閣，他一瞥寧靜的湖面，腦海中傳來師父時常獨自沉吟的詩句。

夢中不倦故人懸，夢醒意猶還夢裡。

他很想再見頤枯大師，心中有無數的寂寞和疑問，此一掙扎便暗明七日，這一夜藍禹悠又來到了他的身旁。

「是你。」

「還沒有答案麼？」

敵繁爾搖首。

「也罷，我將不再叨擾。」藍禹悠說完，敵繁爾猛然拉住他。

「等等！無常大人，能否一事相求？」

「說吧。」

「能否更改我的陽壽，我願付出一切代價。」敵繁爾堅定地道。

「我沒有這個能力，但閻王可以，我會替你向閻王轉達，然而代價，必須要塗銷你一生的功德，以抗業力反噬。」藍禹悠道。

「我答應，勞煩無常大人了，倘若可行，陽間三十年後的今日，我便赴冥府接受審判。」

三十年匆匆地過去了，御仙閣換了新的接掌者，在敵繁爾的囑咐下，傳人世代守護君臨仙令，並綿延肆仙訣一脈。

為守與頤枯大師的約定，後傳弟子皆供敵繁爾為肆仙訣的開山之祖。但是出於對頤枯大師的思念，他默默將自己的一生，寫入封印君臨仙令的禁地，等待那預想的君臨，一切事宜完畢，藍禹悠悄悄地牽走了敵繁爾的魂魄。

臨終前，敵繁爾想起與頤枯大師最初的閒談，聲聲唸道：「夢中不倦故人懸⋯⋯夢醒意猶還夢裡⋯⋯。」

「師父，為何時常唸誦此句呢？」

「自然是懷念故人了。」

「師父，感懷故人為何非得在夢裡呢？」

「因為無顏，以對。」

「師父，故人也渴望見您一面。」

「繁爾，為師已經四百二十一歲了，豈有誰能同我留連人世間？」

「四⋯⋯四百二十一歲！師父，您和弟子開玩笑吧？」

「當你生無可戀，又無處可去，心訣便會為你開拓另一條道路，元嬰驟變，似仙非仙。」

「不明瞭呢⋯⋯師父。」

「毋須盡瞭，記住，命運握於自個兒掌心，切勿貪生。」

「自然！弟子可是很有骨氣的！不會讓師父丟臉。」

「是啊，要不是你三拜九叩。」

「師父還說呢！要不是弟子當時機伶，您好似打算殺弟子滅口呀！」

「哈哈⋯⋯你終究不是庸碌一生的命，既然相遇即是有緣，回想那從容就義的光景，實是滑頭，倒讓為師憶起年少之時呢！」

「師父，弟子怎感覺相較之下您更加狡猾！對了，師父能說說年少時候的事麼？實是好奇！」

「也好，否則也不知如何消磨時辰，你坐下，為師來說一說這名為肆仙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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