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末代，戰火四起，硝煙瀰漫。清國和離國諸侯肆機崛起，紛紛稱王，位在京城的天子變得有名無實。兩國小戰不斷，甚至每隔數年就會大戰一場，一切只因離王和清王那想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的勃勃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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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四十九年，離國再次進犯清國，此戰兩敗俱傷，清國險勝。兩方軍隊生還將士撤離，留下滿目瘡痍、宛如人間煉獄的戰場，誰也沒注意到看似毫無生息的屍堆中，還有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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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睜眼，只見四周屍橫遍野，一把把沾染鮮血的劍像守護主人般，橫豎躺在死去的士兵身旁，地上一灘灘未乾涸的血水訴說著剛才發生的血戰。他的身上也佈滿一道道大小不一的傷痕，最深的那條從左肋骨劃到後背，傷可見骨，不停冒著猩紅的血液。
……他還活著？目光倏地看到不遠處倒在馬匹旁的女人，盔甲上刀痕無數，右肩胛插著一支已斷成兩截的箭，一朵朵嫣紅血花盛開在她素色的衣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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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陌！」他強行橕著自己的長劍，不顧傷痛地快步走到她的身邊，看似毫無起伏的胸口，竟還有一絲氣息！他將她背在背上，但後背傷口的拉扯讓他不由得嘶了一聲。即使不為自己，為了她，一定要撐到城門，他心想。終究是強大的意志力，讓他硬生生挺過了一個時辰的路途。只是一及城門，他便倒了下去，只恍惚聽見一聲聲的「寧將軍」和「顏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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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悠悠轉醒，像是想到什麼事般趕忙起身，快步走向另一張床榻。床上尚未甦醒的人兒時不時蹙著眉，幾滴淚珠子顫顫地掛在纖長的睫羽末端，略微蒼白的小臉和散亂不堪的墨髮，看著格外讓人心疼。他撫著她的臉，輕柔地用指腹將她眼角的淚珠拭去，撫上她本應豐潤飽滿的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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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了，妳我都還在，真好。」倒下去那一刻，腦中與她初相見的畫面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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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的元宵燈會上，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時的她，穿著不合身的湛藍衣袍，將頭髮像男子一樣束起。街道旁燈火搖曳，夜空中絢爛綻放的煙花，照亮她那只應天上有的臉龐。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講的便是他這匆匆一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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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見，便是在軍營中了。人家花木蘭代父從軍，她啊，竟是為了逃避家中長輩的催婚。身為軍師的她，本是不用訓練的，卻總愛跟著他們這幫大老爺們一起練劍，說她不想只當一個文弱軍師。這場與離國之戰，也是她堅持上陣殺敵，可最後見到的，卻是奄奄一息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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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吾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顏陌，待妳醒來，我便去妳家提親，可好？」其實她早已與他表明過心意，可當時的他只一心想著為王打天下，沒時間在那兒女情長。經歷過這次生離死別，他因而開始正視自己內心這早已萌芽、日漸茁壯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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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之人微微顫抖，緩緩睜開美眸望向他，似乎不敢相信他方才所言。「你說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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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我是認真的。」言語間流露出的真摯和情意，便是他對她這份情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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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邊寨城內張燈結綵，街道旁掛上一條條紅綢緞，各戶人家穿得喜氣洋洋。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鑼鼓喧天不絕於耳，是他在亂世中傾盡一切給予她的一片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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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中，他望向她，那個誓言要守護一生的她，那個差點錯過的她；戴著鳳冠霞帔，身穿絳紅嫁衣的她，也正望著心愛的他，要攜手共白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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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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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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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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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帳下那喜字大床上，兩人相視而笑，飲下一杯合巹酒，一夜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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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時分，天未亮時，滂沱大雨，寒氣逼人。她倏地醒來，審視般的眼神掃過四周，只見枕邊人翻了個身，並未因為她的舉動而醒來。她輕輕地起了個身，越過地上那件作工細緻的嫁衣，悄無聲息地更衣完，從後門輕鬆躲過護衛的視線溜了出去。畢竟，她是如此地熟悉這裡的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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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後的樹林裡，她在不遠處的樹洞暗閣中，拿出了一封沾染塵土的信。讀完，她回頭望向以往再熱鬧不過的院落，苦澀地笑了笑。是啊，再美好的夢，總有破碎的一天，她是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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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醒來，身旁空蕩無人，枕席早已涼透。他有些不安，卻也沒再多想。她一向起得比自己早，現在大概是去晨練了吧，他心想。但待他命手下找遍整個將軍府，甚至訓練時的練兵場，依然不見她影。那一刻，他的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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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了整日，只發現了一些淺淺的足跡，可那足跡的走向，卻是往樹林後方的城外！這足印的出現時機過於巧妙，莫非...她是被擄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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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想將此事隱瞞下來，自行調查，但奈何有人將此事上報，事情終究是傳入皇帝耳中。聽聞此事，皇帝拍案而起，氣得將手中上好的琉璃杯摔落在地，立即傳喚他至宮中。好一個離國，居然滲透地如此之深！看來離國是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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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朕看來，此事不單是離國對吾國的挑釁那麼簡單。對方既能在守備森嚴的邊塞城擄人潛逃，而未被任何人甚至守衛軍發現，此事本就十分可疑。寧愛卿，你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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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疏忽了，才讓離國有機可乘，待臣回去定會嚴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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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愛卿，朕要你兩個月內立即招兵訓練，培養更多精兵並提升邊寨的防禦，三個月後派兵攻打離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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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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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清國尚未攻打離國，邊寨就傳來了離軍進攻的消息，皇帝立馬下令讓他領軍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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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戢鏗鏘、戰馬嘶鳴，還有離軍那如雷貫耳的「殺！殺！」，讓馬背上的他恍若回到那場重創清國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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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照著她的布陣，劍走偏鋒，準備將離軍包夾，一舉殲滅。卻不料對方早有埋伏，且由於隊伍的分散，反而讓他們輕易地一一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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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著精兵五千人，沿途中看見的幾乎都是吳軍死去的弟兄。有些身上插著沾滿血的箭矢，倒在血泊中，手裡始終握著劍，死不瞑目；有的全身無一處完好，缺胳膊斷腿的，甚至是屍首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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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憤欲絕之下，他抗旨孤注一擲，召集剩下的七千多名士兵，背水一戰滅了對方的三萬大軍。仗是打贏了，但平時一起訓練打鬧，朝夕相處、互相扶持的兄弟，卻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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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國因此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他，這次愛妻被擄，他的滔天恨意早已超過了臨界點，精神已無法承受而瀕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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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他周身的氣息從悔恨變得殺氣騰騰，因憤怒而充斥著血絲的眼珠目露兇光。而腦中唯一的意念——殺戮，不停地叫囂著對鮮血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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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殺！」一聲令下，兩軍交戰。戰場中央，兩方主帥打得不相上下。一個是戰無不勝，以劍術聞名天下的他，現在更是因恨變成殺戮人格，戰力不減反增；另一個則是一身黑衣，戴著面具的離國將領，招式千變萬化，更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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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劍影間，雙方已來回交手數十招。上一秒還交纏在一起的劍，下一秒對方手腕一轉，左肩猝不及防地被刺入一劍，他不由得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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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國，這是你們逼我的！」他衝上前去，揮劍的速度越來越快，每招皆是置人於死地的殺招；離國將領像是早已摸透他的招式般，先是行雲流水地見招拆招，再出其不意地出劍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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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噹」一聲，離國將領的劍被打落在地，就是現在！對方慌忙閃過刺向自己的利劍，卻未躲過悄然擲出的飛刃，刀刃沒入胸口。對方「砰」地倒下，臉上面具滑落，可露出的，卻是他這三個月來朝思暮想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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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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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怎麼會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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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漸漸恢復清明，低頭看著懷中已沒了生息的人兒，跪在地上，悲痛地落下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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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是他親手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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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血跡斑斑的信從她的盔甲中掉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收入她縫給他的囊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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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將死了！撤退！」主心骨倒了，整支軍隊宛如一盤散沙，慌亂地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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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我們還要繼續追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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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過了疆界便是他們的國土，難保他們沒有援軍跟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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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眾人景仰、大敗離國的他，卻淪為猶如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叛國賊。原因無他，只因寧夫人，也就是顏軍師，被指控為是敵方派來的間諜！那場死傷慘烈的戰役，即是她一手策劃的，讓清國軍隊分散的是她，通知敵軍事先埋伏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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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敢相信顏軍師居然是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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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寧將軍知道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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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知道吧！既是戰友又是夫妻，朝夕相處間怎麼可能沒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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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大人搞不好還真不知道，畢竟顏軍師在清國多年，軍營中都無人發現她是間諜，更何況是信任她的寧將軍。依我看啊，指不定是有小人眼紅，想藉此置寧將軍於死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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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國真是下了一盤好棋啊，居然連忠心耿耿的將軍府都給滲透了。來人啊，將寧將軍拘捕後押進牢中，兩日後以叛國罪公開處斬。」捕快將他押進髒亂不堪的牢裡，獄吏嚴刑拷打，欲令他承認自己的叛國之罪。即便他面容憔悴、眼下一片烏青，但那寧死也不願屈就於“莫須有”罪名的眼神，在藤鞭的抽打下依然筆挺的身板，大將之風絲毫未減。清王見他依舊不肯認罪，便下令將其於兩天後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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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鞭刑而傷痕累累的他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衣袖中抽出那紙斑駁的信，顫顫巍巍地將它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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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四十二年，在玥國邊寨城的比武大會上，見到一個半路殺出的白衣少年，劍術高超、招式變化甚快，最終他成了比武大會的第一名。那時年僅十三歲的我，情竇初開，對他心生愛慕。為了讓自己足以配得上他，我便下定決心要向他看齊，苦練劍術，廣閱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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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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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他苦澀地笑了笑，眼眶泛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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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記得當初在場上時，有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轉頭一看，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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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時她已愛著他了，而他，卻總想著報效國家，沒時間談什麼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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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的他想來，只覺得十分可笑，也許她的確是背叛了他，但情真意切；而他一心效忠拼命的清王，在他凱旋而歸時，卻不由分說地將他賜死，到底是帝王家薄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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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我成了離國特意訓練出來的間諜，對此，我不後悔。原想著還能藉此向你聊表心意，可不曾想，你，竟成了我此次的任務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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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對你，愛了，卻也負了。寧樊，願來世相愛，再不負彼此。」兩行清淚落下，滴在了泛黃的紙張上，暈染了字跡，也模糊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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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取下牆上的蠟燭，將信燒了。沒了他在這世間最後的念想，他，終於可以放心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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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當天，一身血染白袍的他跪在了刑場上，厚重的血腥味包圍著他，眾人的嘆息、唾罵、驚詫，甚至恥笑他都已麻木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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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兒，我來陪妳了......」淚珠滑落臉龐，一刀落下，他就此別過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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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深矣，合又離，似伴，是叛。
情真矣，他與她，今生，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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