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與他的緘默» - Chapter 3-1

我第一次見言墨，是在補習班附近的咖啡廳裡。

沒有過度濫俗的劇情，我只是靜靜地從我的角度看著他，一個沉靜而英俊的男人，一個人，一台筆電，佔著一個座位，一杯咖啡。那天我讀進去了甚麼，我不記得了，我只是留著那張我畫的素描。

後來幾天，我都以自習室沒空位為由，在固定時間，出現在一樣的角落，即使是剛考完試的假日。

那一天，咖啡廳異常地壅擠，我記得那天是聖誕夜，我看著他出現，一直到他出現在我眼前，他指著我對面的空位問我：

「不好意思，這裡有人嗎？」

和他對話，是我幻想過無數次的內容，化為現實的那刻，我壓抑我自己，稍微收拾凌亂的桌面，沒多說甚麼，他就坐在我對面。我想著我一定要專心作畫，但還是忍不住的分神，我在某個定不下心的片刻開始算數學習題，不順利地寫了幾題後，我聽見他的聲音：

「第十題錯了。」

我抬眼看他，略帶疑惑，不是關於數學，而是關於他再次和我說話這件事，他簡略地解釋了一次，我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因為我還處於驚訝的狀態，他接過我手中的筆，對著我畫著講義講解內容，我脫口而出：

「你怎麼會啊...」

聽起來很蠢的一句話，我講出這句話的表情配上這句話，才叫真正的蠢。我看見他笑了一下，眼神轉回他的筆電上：

「當年我數學不錯。」

我很笨拙地轉換話題：

「你是做甚麼的？」

沒錯，蠢上加蠢的我，說出了極度愚蠢的另一句話，還用著特別不恰當的用詞，他輕笑一下，那個嘴角揚起的弧度，都能直接把我的心給勾走了，他直視我，反問：

「看起來像甚麼？」

我搖頭，不敢置信我現在在做甚麼。他又說：

「現在高中生膽都那麼大的嗎？沒事就找人搭訕。」

我不服氣的說：

「明明就是你先跟我說話的！」

他輕闔上筆電，對我說下一句話：

「既然這樣，就來聊天吧！我先，怎麼每次都一個人在這？」

每次，我聽到了關鍵詞，代表他有注意過我，我回應：

「沒甚麼，我喜歡這裡的拿鐵。你呢？」

扯謊，從不喝咖啡的我，怎麼都是點奶茶，但我為什麼要在這種小細節上說這種謊，只是為了那點沒必要的尊嚴。他收起笑容：

「之後，大概不會來這裡了吧。」

一瞬間，有些東西碎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好好地掩飾我的失落：

「為什麼？」

他突然拿起手機，也收回對我的視線:

「我的公司快裝潢好了。」

我沉默了，突然沒有想說的了，他也沒再跟我說話。

沒過多久他開始收拾，他在起身前對我說了句：

「妳的畫很美。」

我楞著看著他，停頓了一下才說：

「謝謝。」

說完這句，我也沒再看著他，只是低頭做我該做的事情。他突然在我面前放下一塊蛋糕，用同樣的，我此生看過最好看的笑容對我說：

「聖誕快樂。」

之後，轉身離場。

我以為那是我們的最後，其實那是開始。草莓蛋糕的甜味，我至今仍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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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之後，我去那裡的次數大大減少，只有偶爾在去畫室前到那裡坐坐，找找靈感什麼的。那一陣子，我真的都沒再見到他。

真正的心動，是那一個不特別的雨天擁有的。

又一次偶然，一場那年雨季裡最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我的步調，離上畫室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我不得以進到咖啡廳內，想著半個小時後一定得放晴，不然我的所有都泡湯了。映入眼簾的，是我期盼已久的那個人，我不禁為我現在從頭濕到腳的落魄模樣感到羞愧，我眼前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打扮得宜。在我為自己的樣子堂皇的同時，他竟已走到我面前，對我說：

「妳淋雨啦？喝點熱的吧，我請妳。」

我拿著熱可可跟隨他的腳步，在他佔據的位置坐下，隨後他從包裡拿出一條毛巾遞給我：

「至少把頭髮擦乾吧。」

我笑著問他：

「你是精靈嗎？怎麼什麼都有啊。」

他露出了這一天的第一個笑容：

「我原本要去打球的，看來今天不行了。」

我接過那條毛巾，盡量不去想「他」的味道，在我又開始失神的時候，他看著我問：

「帶了這麼多東西，妳這是要去哪？」

我抬頭看向他：

「等一下要去畫室...」

眼前的他已經沒在看我，他看似在傳訊息，但他也回應了我的話：

「雨下那麼大，要不，我載妳吧？」

我一想到那樣尷尬的情節，我想都沒想的就表示拒絕，他這才又看向我：

「我只是想善盡一個大人的職責。」

我因為這樣的劇情發展，持續精神恍惚，但更讓我無解的是，自我認識他以來，出現在他身邊的第一個女人，Tiffany姊。

打扮時尚優雅，完美妝容，散發強勢氣場，她見到我的瞬間，用像練習過無數次的華麗動作拿下墨鏡，她用她高雅的聲音問我：

「妳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大概一百八左右，然後...」

她還沒混亂的形容完，言墨就開著黑色SUV出現在咖啡廳門口，我看著他撐著傘下車，再站在我面前，對著Tiffany姊說：

「Tiffany，下次再約吧，我臨時有事。」

還沒等她回話，他轉向對著我說：

「走了，上車吧。」

我雖然頓了一下，但還是止不住上那台車的誘惑，在他的帶領下，我上了那台車的副駕駛座。

上車後我才發現Tiffany姊跟了出來，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站在車窗邊：

「言墨，你傻了嗎？這妹妹頂多高中而已，你事業剛起步，你知不知道...」

她話語未落，言墨關上車窗並回應她：

「我知道我在幹嘛。」

說完，他逕直開向我要去的方向。

車上播著音樂電台，我不敢說什麼，也不知道要說些甚麼，就是僵直的坐在那，他卻在一個紅燈前，微微說了句：

「剛才...那個是我大學的學姊。」

我剛才確實有過一絲絲的疑惑，她是那樣看似和他登對的存在，聽到這句話，我沒敢看著他，所以就只是靜靜看著窗外應了聲：

「嗯。」

不知不覺間，車已停在我畫室門口，我又開始慌張起來：

「嗯，謝謝...我下車了。」

我右手剛放上車門把手，左手就被他猝不及防的抓住，身後傳來一句：

「妳等一下。」

那樣微微的低語，讓我心臟的聲音大到我都聽見了，我回頭看著他，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把黑色折疊傘，語音輕柔的說：

「妳沒帶傘吧？」

我想我的臉一定漲得通紅，我急忙說：

「一點點距離而已，我能用跑的，沒關係的！」

他眼神直視著我：

「妳還是拿著吧！不保證妳下課用不到它。」

我默默閃避眼神接過那把傘，不知哪來的勇氣，在開車門前說出不要臉的一句話：

「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吧！」

我這下感覺到我一定臉紅了這個事實，遲來的後悔，正在我恨得想搧自己一巴掌的時候，我聽見他清澈一笑與那句話：

「現在的高中生...好，妳記著...」

那一串數字，我永生難忘。

整堂課，我沒有花費任何心思，我只是反覆回想剛才的一切，完全毫無保留的把自己丟入想像裡，他在我腦海中，他在我心裡，很美好。

下課時，我發現我上次畫的作品不見了，問了老師才知道，在我上課的過程中，有人把它帶走了。老師說，那個人很懂藝術。

我的人生是場美麗旅程，在我推開畫室大門，準備迎接這場愉快的大雨時，我那樣想的，那把傘，那雙手，那台車，那個人，一切都很美好的發生了。

他站在我面前，我站在他傘下，在我心動不已的情況下，他對我說：

「雨下得更大了，我有幸載妳一程嗎？」

我對著他的出現，他的這句話燦笑：

「你很閒嗎？」

他用那樣熾熱的眼神看我：

「不是，是我願意。」

我再問他：

「那你不就等很久了？」

他輕輕一笑，我最喜歡的樣子：

「我想，我還要再等更久。」

我把這一切理解為，他對我的第一次告白，令人頭暈目眩，不管回放幾次都同樣動聽，好像穿越好幾世紀找到真愛，再次相遇，原來這份感情，不是我獨自開始的。

他輕地牽過我坐上車，等他上車後，發動時，我大膽地問，這次我看著他問：

「你...喜歡我嗎？」

「喜歡。」

他凝視前方，沒有時間差且肯定的回答，我違心地再問：

「如果我不喜歡你呢？」

一個紅燈的路口，他用他深邃的雙眸望著我，我想我一定又臉紅了，還紅得發燙，他在最適當的時機開口：

「喜歡妳是我的事，妳不用回應也可以。」

綠燈，在我被打動的同時，他若有似無的一句：

「我想，我是對妳一見鍾情了。」

從那刻起，我已認定他。

事情怎麼發生到這裡，我也不知道，好或不好，我也說不準，像是，作夢般的時間。如果真的是場夢，拜託別叫醒我。

他在車上目送我進家門，或許是這天的一切都太夢幻，讓我忽略了，家庭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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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踏進家門，安家寶從樓上衝下來抱著我，臉上的恐懼和淚痕藏不住她剛才經歷的一切，她顫著聲音說：

「姊姊...」

我輕拍著她，陪著她經過那場混亂的來源，再上樓到她的房間，安撫她一會兒，我最終還是決定面對始終要來的一切。

我站到他們房門口的同時，爸從裡面走了出來，尷尬地問候我：

「靖，妳回家啦。」

我沒多說甚麼，只讓他上樓看看家寶的情況，他輕拍我的肩膀後離去，媽突然出聲喊了我。

我走進那個我不想進去的地方，看著我不想見到的那個人，問她：

「怎麼又吵架了？」

我環視了整個房間的狼藉，他們只要一吵起來，就會摔東西，我以為這陣子他們已經沒東西好摔了，結果整個房間現在看來還是這麼不堪，媽點了一根菸，翹著腿，從容地說：

「他打電話來，妳爸接的。」

我一直都知道媽外遇這件事，她也像沒在隱藏那樣，時常在我和家寶面前接起對方的電話，用那種我們都沒聽過的聲音向電話另一頭的人撒嬌甚麼的，還有關心她很少見到的兒子。直到前幾個星期，那人出現在我們家門前，在爸進門前一刻，看見了他們的難分難捨。接著，每天吵架，每天摔東西，小到玻璃杯，大到花瓶，我已經收拾殘局到麻木了。爸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為了這個家付出一切，只為寵著我跟家寶，他是個驕傲的人，怎麼接受這種事情發生。

我看著我眼前，血液裡是我生母的人，用這樣冷漠的眼神瞥著我，我冷著情緒說：

「要離婚吧？」

她還是那樣從容：

「妳爸恨不得我走。」

我朝她大吼：

「那妳就走啊！」

從沒感受過母愛的是我，她總覺得家寶比我聰明，比我漂亮，把一切好的都留給她，包括家寶這個名字，所有的疼愛，還有她夢想中看著女兒穿著蓬蓬裙跳芭蕾舞的模樣，家寶也爭氣的，甚麼都做得很好。

我恨不得我眼前的她盡快消失。她起身，無預警地給了我一巴掌，很疼，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出手打我的人是誰。

我失去力氣，跌坐在地上，爸回到這間房間，我沒有裝可憐的向他求救，也沒有告狀，只是坐在那裏。爸上前扶著我站起，當我想離開所有的混亂，我聽見我身後的母親，用極為平淡的聲音說：

「安總，你別忘了，安靖是我的。」

爸沒有回話，我斜眼看向他，憤怒地甩開那雙手，那雙養育我的手，我只想逃離這一切。

可想而知，她要我是因為我最近的小小成就，一次又一次的得獎，還有比賽的名次，我怎麼也想不透，這樣勢利的女人，怎麼會為一個公務員放棄我爸這樣的企業家。雖然我一直有預感，他們始終會離婚，但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卻沒有一點防備。沒有防備，我是他們談判的籌碼，而我一直深信的父親，並不打算拯救我。

我依然記得，他們面對面簽字的那一刻，還有爸開車載著家寶還有一切離開我留守的牢，我崩潰大哭，爸留下了公務員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的豪宅，我原本的家，再看著那對父子進到這個空間糟蹋我原有的生活。再也忍受不了更多情緒，我奪門而出。

一切如巧合，我碰巧撞上正要去遛狗的季隕璽，我看向他的霎那，再度眼淚潰堤。

「我們附近走走吧。」

他甚麼都沒說，只是陪著我繞著我們小區走著，一圈又一圈，他甚麼都沒問。一直以來，能讓我冷靜下來的方法，只有這一個。

不知道是第幾圈的時候，他說他要去便利商店一趟，我牽過他家小狗的繩子，站在路邊等他回來。我想過要和牠說點話，可我還是只是蹲在牠身邊，撫著牠的毛，用眼神表達我的所有。

「以後妳待不下去的時候，就來我家吧。」

我慢慢起身，平視他，他把一瓶冰牛奶往我臉上貼，說：

「別哭了，眼睛都腫了，多醜啊。」

我接下飲料，嘟著嘴：

「反正本來就很醜了。」

他捏了我的臉：

「還是笑一下啦!不然真的不能看。」我斜眼瞪他，但心情上是輕鬆多了。

他一直是這樣對我好的。我現在才懂，在我徬徨無助時的依靠，一直都是季隕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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