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與他的緘默» - Chapter 8-8

這就是原因，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翻來覆去的原因。

離開他之後的日子，連躺在床上的勇氣都沒有，回宿舍都自願睡在地上，畢竟，不想一早醒來，發現床的另一半是一片空白，更不想要失去木質調香氣還有他的溫度。

這天稱不上神清氣爽，但二月八日，我二十歲生日，一切終於能歸於平靜了。

給自己化了個精緻的妝，離開旅店，去小鎮上轉了一圈，換掉昨天身上的衣服，想著是生日，還得給自己打扮一下吧，這樣才有點儀式感甚麼的。選了件暗紅色一字肩洋裝，完全就是他以前會給我買的樣式。很湊巧的，我的喜好，他都知道，我喜歡的，他也都喜歡。

在大城市待久了，到這樣的小鎮，總會感慨城市人的複雜，還有城市人的不誠實還有不坦率。我算是來洗滌心靈的吧，在見到他之前，一點一點找回自己的樣貌。

自己一個人吃午餐，自己一個人看海、吹風，雖然和前幾天一樣都是一個人，但心裡的惆悵感，已煙消雲散。我有種預感，我能順利離開他。

晚上七點，我進到一間咖啡廳，同樣位於小山丘上，但是我喜歡的樣貌。森林系、小木屋、暖黃色燈光，很符合整個小鎮的氛圍，也很符合即將發生的一切。

還有三十分鐘，我想著他會怎樣出場，他會準時，抑或是和往常一樣提早十分鐘，他會穿怎樣，是我喜歡他穿的那件大衣，還是他很常穿的那件毛衣，會戴著我給他的那條圍巾嗎。我想著他會帶著怎樣的表情，是平靜沉穩的，還是著急慌張的，又或是從容不迫的。

七點二十分，分毫不差，像是在尋找甚麼那樣的推開門，我在正對他的位置看著他的一切表現，心裡動搖得有如震度四級的地震一樣，我的解讀是，他的神情，像是怎麼都想找到我，怎麼都不願意失去我一樣的慌忙著。我寧可是我過度猜測了，要是事實，我真的沒勇氣承受後果。

他找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妳怎麼到這裡來了？我打妳手機都沒接。」

不是責備，但語氣裡確實有著擔憂的感覺。我拿捏著分寸回答他，

「手機丟了。」

一半事實一半謊言，關於他的問句，我也只答了後半句。他在我對面的位置坐下，接著說：

「回去我再給妳買一部吧。」

我抿了下唇，

「不用了。」

他像沒聽到似的，問了句別的，

「咖啡廳啊，妳喝拿鐵，對吧？」

我看著沒看向我的他，

「我喝蜂蜜牛奶。」

他被我出乎他意料的發言愣住了，但他畢竟是會隱藏的大人，並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揭穿。

等到我倆都能握著一杯微熱時，是他先開口的：

「Mandy聯絡我了。」

預想得到的事，但那人在我心裡已經不是甚麼好人了，她肯定會扯謊，也肯定會說一些與事實截然不同的話。我問他：

「她說了什麼？」

用不著看著他的表情，因為看了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是他的真心，那還不如不看了。

「她說妳約了她，還哭著說想分手了。」

是吧，完全與事實不相干，還很戲劇性的不可能。我頂多向Mandy姊問情報，不至於對她哭訴。我冷哼了聲，是小聲到他聽不見的程度，

「那你怎麼回她？」

他接話接得一點縫隙都沒有，

「我說妳沒有。」

語畢，我是用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而他眼裡的堅定，使我不知所措。

他不是說「妳不會」而是說「妳沒有」，像是要把一切流言封鎖，也像是他接受了我遲早想離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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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個空拍下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言墨。」

說著，邊脫下我右手中指上的戒指，他不解地問我：

「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保持冷靜，還沒到暴走的時候，我說：

「你說過的，右手中指的戒指，代表名花有主。我也說過了，分手。」

他表情泰然，是自信的那樣，他再問我：

「妳真覺得妳走得了？」

挑釁似的，但我還能保持理智。我反問他：

「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還沒帶情緒，他先急了，

「我哪個時候沒考量妳了？不是也什麼都順著妳了？」

他很少這樣不耐煩，也很少在我之前先失去理性。我接著說：

「你知道嗎？這不公平。總是你說了算，總是說著、做著看似愛我的行為，背後卻不是如此，我累了。」

他的表情我看不懂，他說的話我也不是很懂。他說：

「妳這話什麼意思？」

我是想著，即使聽不懂他的話也無妨，即使他聽不懂我的話也無妨，我把想說的說完了就好。可總是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你不知道吧？我今天見到穆媛了。你會跟她復合的吧？還是你們已經復合了？言墨，你知道嗎？你這個行為跟資源回收沒兩樣！你什麼時後就那麼善良了⋯」

我還沒說完這些我一輩子都沒膽對著他說的話，他大吼了一聲，像是證實了我所有的猜測一樣的話，

「我不准妳提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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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靖。」

他先喊了我，我才注意到剛才的，都是我臆想。而他正看著的我，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把握時機，對他說：

「言墨。」

說著的同時，輕輕地取下我幾天沒戴著戒指，我擁有了將近四年的東西，像是為我量身打造的，也像是禁錮我的。我低下頭，躲避他的眼神，繼續說：

「這幾天你都睡得好嗎？」

邊說，我才發現，眼淚滑落是不分場合也不分語氣心態的。反正我的眼淚對他也早就失效了。他伸過手，牽著我原本戴著戒指的右手，說：

「妳在說什麼？」

我沒理會他怎麼又說了這句話，只是繼續我的演說：

「我從離開你家後，我沒有一天睡得好的。但是你不一樣吧？在其他人身邊，好好的摟著誰，睡得很好吧？」

最後這句，我給我自己設計了一個笑容，是冷笑的那種，是看著他的那種，但是眼角掛著淚，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好好照著演。他很溫柔地安撫我，

「我不是說過沒什麼了嗎？妳到底要抓著不放到什麼時候？」

聽到我說出那種話，他依然是不慍不火的。但那是他，不是我。我看進他的深眸中，也想看盡他的深謀中，我喊叫著：

「那你什麼時候要放過我？」

我已經看不清他的神情了，我的視線是模糊的，

「我對你就是那麼可有可無，不是嗎？你真的愛過我嗎？」

我在等著他打斷我，可他沒有，

「我算是知道了，你愛過我，在我還沒意識到你愛我的時候，我也愛著你，在你已經不愛我的時候。」

比起前幾句，這句算得上無比的冷靜，也無比的善解人意。我依然沒看見他的表情，只覺那握著我的手，是更加溫和的力道，還加了幾分安撫，然後是他的聲音，說著：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妳乖，別鬧了，好嗎？」

一個輕輕地吻，在我手背正中央，像是為了替代戒指而烙下的吻。還有最後那句：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我再也不准妳擅自離開。」

我想說的還有，

「言墨，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我們倆都是單名，還都是四聲，代表我們之間的愛很沉重。開始的時候，轟轟烈烈，結束的時候，也壓得人喘不過氣。現在看來，是的呢。」

只是這段，我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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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我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在對他說「我離開一下」的時候，他沒看向我，只是慢慢鬆開我的手。

我走到櫃檯，買單，還很狡猾地問了句，有沒有後門之類的地方可以出去，然後，我離開了有他的空間。

欠他的，我知道用一杯咖啡還不清，但這是我第一次反抗他的決定，也象徵性地表示我離開的決心。

走到戶外的時候，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可以的話，我想看他哭一次。為了我而哭的，流下來的每滴淚都是我的罪過一樣的哭。但我沒忍得下心看那個場面。我回頭望了一眼，不去想他會怎麼反應，不去想他會在那裏待到幾點，我已經用我的方式了結了。

我還沒想好怎麼下山，畢竟我是搭公車上來的，要是用同樣的方式回去，難保不會在等公車來的時候被逮個正著。時機正好，這次他的時機正好。是季隕璽。

他站在白色房車前，沒多說甚麼，只講了句：

「上車吧，我載妳回去。」

我只傳了訊息給言墨，內容只有時間地點，我不認為他會告訴其他人這點資訊。我問季隕璽：

「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只看著眼前蜿蜒的山路，說：

「妳手機定位消失前是在這附近。再上網搜一下這一帶的店，感覺妳就會在那裏。」

立即反應是：

「你變態啊！」

我內心高興他長年紀、長個子，也終於長腦子了這件事，另外也慶幸，我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他。只是嘴上是不會對著他說的。他無奈地說：

「妳這是對妳救命恩人說的話嗎？」

或許是為了填補空白，他問我：

「妳為什麼剪頭髮了？」

我看著他，想著要編個謊嗎，還是照實說就好，我還沒選好，他又補充道：

「上次見到妳太不巧了，就沒問了。」

我還是選擇了很久沒對著他的誠實，我說：

「失戀⋯剪頭髮不是很正常嗎⋯」

他沒回應失戀的話題，而是說了：

「對了，二十歲生日快樂。」

這次，他真的是我救命恩人了。所有的時機點也都正湊巧，同時也正好。他回來的時機正好，他剛才出現的時機正好。正因為這樣，我該說的，得和他說清楚。

「季隕璽，我先跟你說。別對我好，沒結果的，我不會跟你在一起。」

相比之前幾次，今天講這句話，格外沒壓力。他雖然停滯了一下，但我更喜歡他講這句話，他說：

「誰說我要追妳了？」

我看向他，說：

「那就好。」

他也向著我，笑了。

除了他，我還慶幸別的。像是不管甚麼時候，言墨一句沒問我為什麼剪頭髮，沒問我為什麼選這裡見面，更重要的，他沒對我說「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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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到宿舍，趙嬣嫣推著安家寶走到我面前，還說著：

「看看是誰來了，是妳家小寶貝。」

孫綮也在一旁說著：

「她說怎樣都要來陪妳過生日就來等著了。」

我看著安家寶有點扭捏的站在那，看來也是聽說了發生的事情了，再加上一般我生日她都不會陪著的。她遞給我一個盒子，說著：

「這是爸給妳的禮物，說是能幫助妳找靈感。」

說訝異是不至於，但我確實才發現，我冷落我僅有的，還暖著的家庭。

「謝謝妳，我會再打電話給他。」

「祝安靖，二十歲生日快樂！」

用趙嬣嫣的話來說，這是一個Girls' Night，畢竟安家寶還稱不上Lady。聊著安家寶也能聽的話題，除了女生間的閒話，另外就是我分手的經過。包含處心積慮的Mandy姊，還有穆媛的存在，我埋葬我第一段感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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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著安家寶在宿舍樓下等爸來接她回家，我語重心長的對她說：

「安家寶，妳記住，千萬別把一個男人看得比天還大，真正能陪妳的，是妳的家人、朋友，男朋友⋯就不一定了。」

她吐槽我道：

「這是什麼戀愛失敗講座嗎⋯」

我敲了她的頭一下，理直氣壯的說：

「我才沒失敗，我很成熟的分手了，好嗎？」

她再次潑我冷水：

「把手機丟海裡很成熟？」

我嘆了一口氣，再說：

「唉，反正妳就記好了，用盡全力去愛，還要記得放得下。」

說給她聽，也說給我自己聽，至少這次我是做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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