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空》 - ⟪第三十八話⟫ 一輩子都會記得的初夏

幾盞冷調的白色路燈照亮騎樓廊下的雜草，蔓延的青草與鞋底摩挲出細碎的聲音，四周除了蟬鳴沒有其他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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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號病院，總是這個樣子。

要不噪雜如蟬鳴，要不寂靜如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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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在騎樓壁上的失蹤兒童巡賞海報，已經斑駁失去生氣，又或者其實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這裡本來就是為失去父母的重病孩童所設立的。其中究竟有幾層密密麻麻、無法理清的故事與緣由，隕石並不想試圖去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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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裡對他而言也只是個能睡覺的地方。

而從今天開始，這裡連好好安睡的用處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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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過長廊攀上階梯，與護理師們擦肩而過，在二樓掛著隕石塗鴉的拉門前駐足，拉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自己的家當跟床鋪全被隔到房間左側，中間多了個拉簾作隔間，卻還是可以聽到房間右側，嬰兒放聲哭鬧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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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難耐，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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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一掌拍向牆上的緊急求助鈴，鈴聲那頭傳來櫃檯護理師的聲音。

「我是隕石，現在請青原醫生上來。」不等對方回話，他又一把切掉對話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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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半刻時間，一名栗子棕短捲髮的女人匆匆自門口踏入房間。

「怎麼了？是學校有什麼事情要幫忙嗎？」

「我的房間。」隕石指著門簾，背景嬰兒的哭聲越來越響亮。

「抱歉，我忘了先跟你說，這陣子收了太多住院病患，得暫時委屈你了。」

「我知道你很忙，也知道你得工作，可是…」隕石揉了揉太陽穴，像試圖要壓抑某種即將上竄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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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最後一個，看起來像家的空間了。」隕石咬緊了臼齒。

「這只是過渡期。等孩子燒退了我就幫你挪回來。」

「這個過渡期，已經重複第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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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隕石的質問，女人頓時停下了解釋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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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你有多久沒有連絡上哥了？你還記得他就要結婚了嗎？還是你也已經忘記上次跟他說話是什麼時候？」

「隕石…這跟哥沒有關係啊。」

「有。」

「我們是一家人。我們不會有沒關係的時候。」隕石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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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為難你，我知道姐你有多少事情要忙，可是我至少需要一個空間能安心睡覺。」

「那…」

「我去浪痕家了。不打擾你們工作。」隕石轉身抓起幾件日常衣物，塞進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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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依然兀自哭鬧著。替這荒謬的夜晚增添了最好的背景音。

在離開的路上，連路燈都像在開口嘲弄，隕石不想應聲，他想離開，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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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六月，校門口的阿勃勒逐漸凋零。

同一個夜晚，碧落在書桌前發愣許久。

昨天她聽大塊跟栗子在說明天要把隕石扔進生態池裡，趁著他生日給他個大驚喜，驚不驚喜她不知道，驚嚇倒是很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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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啊…」碧落家一直都有慶生的習慣，每年一定會到甜點店選一個精緻的蛋糕，全家人還要一起到飯館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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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的魚池，等我哥的時候，一個人一直看。幾個小時裡，天空就能有好幾種顏色。那時候覺得真是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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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響起在遊樂園，隕石說過的那句話。

現在蒼蒼也要離開家裡了，雖然說不上24小時都黏在一起，可一起塗鴉、胡說八道、共享玩具跟遊戲、共享一些無趣至極的爭吵，最終會形成一種不能輕易忘記的習慣，一種只需要一個眼神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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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好孤單。」碧落低語，注意到桌邊斜倚的墨水筆。

電光火石間，一行句子閃爍墜地，她取來早早準備的西卡紙，振筆疾書

「他會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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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火焰玫瑰，這一方小小的紙，能不能匹配得上，碧落不清楚。她把紙捧在胸口，思索著一百種他看見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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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放學時刻，春光和暖，即便接近初夏，仍然有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風。即便如此碧落仍然汗如雨下，險在春末花香清麗撲鼻，一旁的隕石機械狀地轉動頭部，看起來不太舒服。

「你還好嗎？」

「沒死。」

「你從下午就一直在睡覺，現在頭痛還滿活該的。」碧落嘀咕道，但其實心跳已經快得能趕上高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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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花香越來越濃郁的時候，她終於開口叫住了眼前的男孩。

「喂！這個給你，生日快樂。」碧落拿出一個青銅綠的信封夾，上面還用青綠色的火漆章貼紙黏起來。

「嘎？給我？」隕石停下按摩脖子的動作，眼神有點詫異。

「就給你，快收下。我走了。」碧落把信封塞進隕石懷裡，正想往家的方向跑，卻被隕石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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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信不現場拆開不夠禮貌吧。」隕石帶著一點惡趣味，看向滿臉通紅的碧落。

「不要！你不能打開！」

「切，那麼小氣。」

「…好啦，你要開就開，但不要唸出來。」

「那可以讀出來嗎。」

「再不拆我要丟掉囉。」

「哈哈哈哈…」隕石笑出眼角的紋路，輕輕地拆開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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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信紙上，娟秀的字體描出了一首詩：

「熱烈燒灼直至自焚的隕石啊

無懼死亡

獨自步向失控的絕境

快速的，執著的，獨自。

無人知曉他的來歷

無法推敲他會殞落何方

但所有人都見證他劃開大氣、璀燦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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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步履蹣跚

被火光指引向前

跌入一個

沒有解答的迷題

失望、疑惑、自以為孤寂、自己說給自己聽沒人知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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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盡頭不會有解答，白亦是。

但唯有在他燒灼怠盡之前

下完最後一個賭注

結局才能定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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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投注一切

在炸裂那一瞬間

看到另一個無人看過的風景，

碎片仍然熠熠生輝

但它劃破的傷口

滲出止不住的鮮血。

光再美，也有死去的一天

黑再深，也有墜毀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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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渺小短暫的我，俯首。

撿起了赤灼的碎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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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低聲讀完，靜默了幾秒鐘。碧落感覺心臟快跳出嗓子，恨不得馬上逃回家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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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闔上信封，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只是往前踏了幾步，在女孩的臉側落下一個很輕的吻。

碧落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那半毫秒的撫觸。

「謝謝。」隕石笑著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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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笑容與那好輕好輕的吻，像春末的最後一株阿勃勒。

只能長留在左心口，任橙黃漫天飛舞，縱是所有時間風雪、歲時生滅，都不足以撼動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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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詩的初夏，一輩子都會記得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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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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