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與鬼 - 第二章：興苦二

望著剛從村里走回來的書生，鬼，很好奇地摸摸他肩上細白的粉末，問：「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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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巴。」書生拍掉身上的鹽巴走回竹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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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身上這麼多鹽巴？」鬼也跟著飄進竹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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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丟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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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丟你鹽巴？為什麼要丟你？」鬼繼續好奇地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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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怕我身上染有邪氣，所以朝我灑上鹽巴去去穢氣。」書生邊老實回答，邊拍掉頭髮裡的鹽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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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若有所思一陣，指著自己：「我是邪氣也是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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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世人不懂胡亂謅的。」書生放下滿是竹筍的小籃子，走出竹屋提起水桶準備去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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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低頭瞄一眼滿是鮮嫩竹筍的竹籃，一個都沒賣出去啊，深思一會兒追著書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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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鬼亦步亦趨緊跟著書生來到湖邊，伸手拍了拍書生髮上的細白粉末說道：「這東西，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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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書生隨意應了聲，要是怕就不會一摸再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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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生活你應該算過得去吧？」鬼見到書生提著水桶往竹屋走，也趕緊跟在他身邊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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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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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你以前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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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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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雖曾是富家少爺，但自從家產被親戚霸佔後，他身無分文地被趕出家門，窮困潦倒到有好幾次都被當成乞丐被人丟石頭或潑髒水，要不是那次有個好心人告訴他，這裡有座巨大的竹林以及一棟廢棄的竹屋，他早就凍死、餓死在街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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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真不怕我？」鬼繼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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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書生彷彿很意外聽見鬼這樣問，「為何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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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你身上的鹽巴，多到都可以讓你吃一整年吃不完了⋯」鬼依舊很不安地注視著書生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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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害我？」書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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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怎麼害？為什麼要害你？」鬼不解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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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了，你不害我那麼我又需要怕你什麼？」書生笑著一面將水桶裡的水倒進水缸裡一面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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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身上有邪氣和穢氣，就算我不害你，你不是也會被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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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住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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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沒仔細清楚算過，可能有好一陣子了吧。」鬼偏著腦袋望著遠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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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了。」書生淡淡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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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呀，那還真的有點久。」鬼又繼續轉回腦袋密切觀察書生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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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真的有穢氣或邪氣憑我這瘦弱的書生能撐得住嗎？不早成了一隻鬼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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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樣，鬼也眉開眼笑地拍手：「那可好，書生陪我、我陪書生，咱們都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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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望著鬼手足舞蹈的高興模樣，他淺笑著放下水桶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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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忘記他第一天來這裡住宿時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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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就縮在床上睡覺，雖然沒有枕頭棉被，但在夏夜裡他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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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涼如水的夜風款款拂過他的臉頰，夏季有這種涼風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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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會熱嗎？」突兀地，一道嗓音靜靜地在竹屋內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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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猛然張開眼就見到床邊有抹身影正揮舞著衣袖幫自己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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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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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聽說過竹林裡住著一隻鬼，但他可沒想到才第一天這鬼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來和他打照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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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屋子一直是空著的，今天我來就見到你睡在這竹床上還睡得不怎麼好，料想你可能是太熱了，所以才會⋯」那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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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書生好似能看見那隻鬼臉上不好意思的表情一樣，他更是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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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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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是應該青面獠牙、面目猙獰、血盆大口⋯諸如此類的恐怖面容嗎？為什麼他眼前這隻鬼的面容和身影雖是很模糊但並不會讓人感到害怕，甚至他還可以感受到這隻鬼露出靦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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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鬼了，不，他現在就是見鬼，見到的還是一隻真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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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書生起床後來到湖泊邊清理自己的面容時，心底這麼想著：既然這隻鬼不會傷害他，而他又無處可去，那就在這竹屋住下吧。橫豎他不住在這兒便會在外頭冷死、凍死、餓死，而住在這裡頂多會被這隻鬼嚇死、害死，既然都難逃一死，那就讓他在死前住的舒服一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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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書生從湖泊邊站起才剛轉身就見到昨夜的鬼竟然站在自己身後，並且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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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呀？明明見不到這鬼的任何面容和表情，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這隻鬼正在評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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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鬼不是應該要怕陽光的嗎？為什麼這隻鬼竟然一點都不遵守一個『鬼』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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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歎一口氣，對著鬼影說：「有問題就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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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想問你，你還會住下來嗎？」鬼有些囁嚅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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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書生邁步走過鬼的身邊想回到竹屋裡，昨天來到竹屋已經是傍晚他只是隨手整理一下床舖而已，其他地方他都還沒有好好整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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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鬼緊跟在書生背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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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書生皺眉轉身望著那鬼影問：「你想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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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鬼影搖頭晃腦甚至雙手也舉起使勁地猛揮。「能不走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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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書生不解，難道這隻鬼真想把自己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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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有人來總是見到我就尖叫亂跑，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鬼搔搔頭髮垂下頭說道：「他們總是一邊跑、一邊叫還一邊喊著有鬼之類的話，後來我才明白，我是鬼。」鬼指著自己擠出一臉苦笑，繼續道：「而人們似乎都一定會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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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認為我該怕你，然後應該也會尖叫跑走？」書生替鬼把話給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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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你們人間似乎是定律。」鬼如此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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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莞爾一笑朝那隻鬼作揖，道：「以後，我將在此打擾許久，還希望能夠好好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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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說完這句話，才一起身便見到那隻鬼似乎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而後毫無預警地轉身飛竄離去，離去前書生還在竹林裡聽見那隻鬼隱隱的呼喊聲：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有人不怕我了！我終於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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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書生倒是慶幸自己遇見了隻與眾不同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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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書生，你還會繼續住下去？」鬼進一步向書生尋求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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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書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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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你被人丟多少鹽巴？」鬼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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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句你說過的話，這些鹽巴剛好能夠我調味，我省得再去買。」書生露出淺笑，想不到自己竟然也可以在這地方安身立命地住下，更可以過著如此簡單隨意的日子，這些都是以前他未曾想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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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不可思議的應該是，他竟然跟隻鬼相安無事地住了兩年，雖然這隻鬼有點不太像鬼，更喜歡時常找自己抬槓，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生活才多了點樂趣，而不是枯燥乏味的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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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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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從不這麼認為，雖然他孤家寡人一個，可還有個鬼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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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鬼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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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鬼老喊著不當鬼不想當，但他依舊是個鬼也當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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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什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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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己不想當得最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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