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懸疑向創挑】自來電 - 對‧像

《對‧像》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2pv9HjUP

我不喜歡講電話，很不喜歡。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dFZhttyn

除了家人之外，多半只有詐騙集團會打給我，那種接起來就掛掉的電話，似乎是在測試這支號碼有沒有人用。自從接過一次後，我再也不相信所有陌生來電，響起了也不會刻意掛掉，放著直到對方放棄為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3D8mbLWD

反正，如果是重要的電話，對方通常會再打第二遍。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30DmxGYUH

於是，當我自然而然的接起那通並非顯示「父親」或「媽媽」，而是一串號碼的來電時，我應該要察覺哪裡不對勁……不，要是我能察覺，我就不會接起電話了，這是個悖論。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WfN14WrR

「喂？」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iZpEbpL6

對方沒有馬上回應，在沉默的空白裡，我理當認為這是跟平常一樣毫無意義的通話，按下結束鍵，繼續回歸平庸的日常。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EsFXZMO9

可是我沒有，我只是繼續捏著手機，彷彿過往所有煎熬都是為了等待這場通話，等待另一頭傳來一聲：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Ytiw8FLH

「呵。」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qDwy0yC1Z

像一塊烙鐵被按進冰水，沉入桶底，散出冷冽的撞擊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10jsDbSS

那聲低笑衝擊著耳膜，驟然轉變成高頻的振鈴音，一圈一圈向外輻散，刺得我腦袋生疼，視野被揉成一團軟爛，我花了幾秒才聽清對方說的話。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lMXJ01rPg

「很高興你終於接我電話了，但凡有點腦子都知道逃避絕非良策。」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3Q2IxxZn

鈴音停了，頭昏眼花依舊沒有放過我，原因無他，雖然對方用著最森冷的音色演繹尖酸刻薄的藝術，跟我努力學習社會化後柔軟下來的語調截然不同，我還是在剎那間領悟其中的異狀。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RYEfVwxlX

那是我的聲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hTO9i3Qeo

「嘿，你沒聾吧，還是啞了，手機可不是拿來讓你暴殄天物的。」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HXfQbF9Pf

我按了按太陽穴，指尖冰冷額角滾燙。「是、是的……我沒聾，也沒啞。」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5GBjMNzm

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應起他了，即使我有更多要緊的事想問，那個人的語氣有種魔力，用刺骨的疼痛鞭著膝窩，讓人下跪臣服，毫無懸念。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T2ExcXEH

「噢，沒啞啊，太好了，那為什麼叫你打招呼的時候──你跟被剪舌的鳥一樣沉默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NtPETlgaw

地板忽然泥濘起來，扯著我的腳板往下陷，我竟然想不起剛剛身處哪裡，此刻周遭是一片混沌的灰暗，唯有眼前浮出幾抹閃動的影子，竄動的線條胡亂編織出模糊的輪廓，眼眶與嘴巴透出死白的光，正彎成新月的形狀，彷彿微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M0fedC6z

唯一有色彩的是父親，雖然那樣黯淡的色澤若有似無，粗劣燒製的陶偶都更勝一籌。跟黑影不同，他的嘴角往下撇去，像是拙劣的修圖技術扭曲成一則怪談。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JMOFQA6M

「沒啞對吧，那麼告訴我，當父親帶著尊貴的客人來訪時，你為什麼頭也不回的跑掉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DrXKFFiI

下陷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我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可是腳底仍然同樣濕爛，想要跨步就得拔出深埋下去的另一隻腳，冷涼的溫度刺激著毛孔，瞪大的眼眸映出我變得短小稚嫩的雙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PyOGzdDP

「回答啊！說啊！就算到了現在你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3roqzAXIA

他驟然尖利起來的咆哮對於我的逃跑於事無補，我跑得越來越慢，不敢回頭，爛泥還是淹過我的腰部，漫過我的胸口，無處掙扎的時候，獵獵風聲卻喧囂起來，幾乎壓過他的咆哮。有什麼，正從後面追趕著朝我撲過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ABBZU9Xi

「我因為怕生不敢叫人！我讓父親在大學的同事面前丟臉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oEtMlmea5

在爛泥堪堪扼住咽喉的時刻，我猛然尖叫起來，細嫩的音色彷彿回到那個凝止的下午，我往後院跑去，被父親的怒吼追趕著。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6bZ74ZXP

而現在，我的身後探出一隻黑影的手，枯瘦如骨的指爪距離我的喉頭只有幾個指節的距離，被我的尖叫聲凍結在原地。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74XEcwA6t

「你還是那個見到陌生人轉身就跑的無禮稚童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vTkSlfvTL

不敢相信手機還貼在我的耳側，忠實地傳達那人輕柔起來的詢問。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zcwDD9gl

「不……」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KJVzKid9

我氣息不穩，喉結在爛泥的表面高度上下滑動。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ho17JWGy

「不！我能恰到好處的問好，扮演有禮的正常人了！我不一樣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ZZrmnxo8

我暴喝出聲，語調鏗鏘，最後一個字節化做爆破的碎冰，融化成洪流沖走所有泥濘。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YoEEq5R2

那個黑影倒在我的面前，睜著無神的眼看我。原來那是父親啊，有時候看起來就跟陌生的黑影沒有兩樣。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9LsDRPlfm

我虛脫的站起身，搖晃了兩下向後倒去，沒有摔得四腳朝天，反而坐上一張吱啞作響的木椅。老師老是警告我們別坐兩腳椅，哪天屁股跟著木椅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EgdDCKpH

我伸出手向前摸，憑空浮出一張桌子，上面刻著一隻哇哇大哭的老鼠，不知道是哪個學長姊的手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xncnYAEDA

「真令人懷念對吧，國小的時候會有這種桌子，側面有一個個彩色的小圓柱，可以讓你掛東西喔。比如，那頂在走路隊時一定要戴的，螢光橘色的吊帶帽子。」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tGch1zPsu

瞳孔倏的收縮，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四肢卻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帽子意外鬆脫，掉在了跟隔壁桌之間的走道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bEBk2uOg

我的手開始動作了，不，不對，不要，不是這樣──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sE5M37n3I

「怎麼不是呢？來，把帽子放到隔壁同學擱在桌子旁的粉紅書包上。你是一番好意嘛，畢竟你完全認不出那頂帽子是你的，麥克筆寫上的名字糊掉了也沒辦法。噢，老師過來了，因為你發現，你的帽子不見了，舉手要向老師求助……」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V1Ksxxs9

一團高大的黑影向我靠近，我僵硬的抬頭仰望，它對我咧出一個微笑，空洞的嘴裡掉出四個數字。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BpjyCprs

九八、九五、九二、九六。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coBzPdnM

考得不錯喔，可是老師相信你還能考得更好，畢竟你爸爸是大學教授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5GBJhZdLo

老師將粉紅書包上的帽子遞給我後，轉身面向隔壁椅子上的小黑影時，落下了四個數字，沒一個超過八十。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UtWEECWV5

那些數字在碰到桌面的瞬間，突然抽出無數黑絲，連同老師嘴裡噴出的一起，將小黑影纏繞起來，提離了地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ffEfmMrL

「大人總是不喜歡考得差的劣等品，看看那個可憐的孩子，除了搖頭之外也什麼也說不出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NrpOwClkp

黑絲開始陷進小黑影的身體裡，它抽搐起來，卻逃不過被越掐越緊的命運。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oXsGK6y9

「不！不不不！那不是、那不是他偷的啊！只是我蠢到認不出自己的東西而已！是我的錯！」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ZAjRh0lB

我發瘋似的撲過去想要阻止，狼狽的摔倒在地。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2JdgTxtS

它們離我一步之遙，我卻失去了站起身的力氣，只能朝著小黑影伸出手，大叫著懺悔自己的罪行。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uEqljNmg

老師機械式的扭頭，看向了我，露出的笑容幾乎要裂到它的臉側。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UcCRivfH

「你那時候……」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MJ5IXsWnY

笑容中竄出更多的黑絲，全盤沒入小黑影體內，它被撐到極限，頭顱整個脹起，眼角的黑色液體跟著擠出。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Tylk6ox3

「怎麼不說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pa87JH3m

話音落下如審判的重槌，小黑影陡然爆炸得四分五裂，黑色液體噴濺而出，淋在我抓不住任何東西的左手。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cxWcStGZr

從指尖開始，被染黑的部位一點一滴的崩落，一直到手肘的地方才停下。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0lcfDuYmN

沒有任何的疼痛，只是內心空落落的，剜去的不僅左臂，是更重要的東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Z5DDEvj7q

我茫然地盯著少了一節的手臂，腦袋還沒有辦法處理現況，一個眨眼，身體又被塞到另一張椅子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kx1oflXzf

這張椅子是鐵製的，漆上膽汁嘔吐的深綠色，承接屁股以及靠背的部分是塑膠，跟桌面同款材質，伏在上面午睡的時候總感覺鼻尖縈繞著奇怪的氣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fWcoXiGF

考試鈴聲響起，被同學翻動紙張與作答的沙沙聲包圍，我的試卷糊成渾沌的漩渦，唯有一道題目清晰得直接刻進眼底。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lmFwTyP4

字音字形：請寫出下列引號中的國字或注音，每一小題兩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xsRvCZ5X

第四小題：罪「ㄋㄧㄝˋ」。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nYZRf6wI

當所有人都拚進全力往榮耀的巔峰攀爬，一點失誤便能摔得粉身碎骨。沒能在頂點插旗，爬得滿手厚繭也毫不值得憐憫。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ZN5UbRcsb

字音字形是基礎中的基礎，不拿分便罪該萬死。我的右手突兀出現一隻筆，原本握持的手機掉到桌面，自動自發開啟擴音模式，吟唱似的喊著：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tSROklyC

「怎麼會忘了？老師已經警告過這種手寫題錯一題打五下，這麼簡單的東西沒法答對以後其他人會怎麼看你？怎麼會忘了？你不能坐以待斃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zv4MB2v3

有時我真無比痛恨細數這些污點的自己，如果能夠全部遺忘，午夜夢迴就能享有更安穩的睡眠，此刻也不會因為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而煎熬萬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GzCQkMpaF

這次連尖叫的權力也被剝奪了，全身像被灌了水泥一樣沉重，只有眼球成了轉上發條的行偶，喀、喀、喀，一吋一吋，往隔壁同學的桌面滑去，眼皮闔上不能，死睜著眼將對方的答案盡收眼底，不斷湧出的淚水也無法模糊分毫。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0MDev0tAl

「啪搭。」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MuEyHXPT

捏在指尖的筆掉了，撞擊桌面發出細微聲響，我不自由的手指抽搐著，手背上扭動的青筋做著最後掙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Alb1VyoqX

手機傳出一聲嘆息。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NjxYWbXz7

下一秒，右手忽然自己握拳，大力槌向桌面，磅磅磅，這場騷動依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周圍無視失序的我沉浸在永恆運轉的規則裡。磅磅磅，疼痛開始捲土重來，森白的指骨穿出表皮馬上妝點嫣紅，淚水和著血漬搞得字跡漫漶，那道題卻依舊無比清晰。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d8LMsWatW

我用穿出的指骨蘸著鮮血答題，一筆一畫，緩慢而深刻，然而這些作答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我認不出那是什麼，只是雜亂無章的春蚓秋蛇。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UIgajwEH

「怎麼能忘了？相伴無數失眠夜晚的罪行，好險墊腳石伴我身旁。只瞟一眼，竊取蒙蔽真相的現實……」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ca5gZSW0G

手機唱起自己編造的歌詞，和著管樂隊演奏的頒獎進行曲格外毛骨悚然。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g1lwwu3s

椅子不知不覺消失了，我跪坐在地，茫然仰視穿著西裝的高大黑影，它將手上的物品依序頒給身旁按照排名站成一列的其他小黑影，此起彼落的掌聲荒唐刺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0hHF0lMH

但刺得我更疼的是從左邊扎過來的視線，我沒有轉頭跟它對視的勇氣，不用看也知道，它是這次的第二名，每次總是緊追在後，跟我搶奪最頂端那麼一點氧氣。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YWfT32qXK

「兩分到頭來也無法左右戰局，可那終究……是你偷來的東西呀。」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JE8hjRWS

校長站到我的面前，上揚的嘴角弧光不管看幾次都詭異。他將手中的獎狀遞過來，我不想接，再度事與願違，僅存的右手不由自主向上伸出，捧不住薄薄一張紙，上頭的印刷字體融化如滾燙的流金，在失衡傾倒的剎那，筆直灌入我的右眼裡。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GoY3SHjA3

張著嘴也叫不出聲，意識隨著上騰的蒸汽溜走了幾分，我按住失明劇痛的右眼，恍惚的感受浮雕般的觸感，像是一個一字。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PgqrotsNu

好不容易疼痛沉澱下來，僅存的視野迅速變化，映入一群小黑，他們從前排的座位回頭看我，密密麻麻的視線下落如箭。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CWOjaJXp

啊啊，我記得的，我記得那輛一過彎就顛簸不止的小巴，記得參加那個生物競賽的平日下午。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kKHmY2Fs

平常是搭校車回家的，我以為競賽時間不會超過放學時段，怎知拖得比我想像的還久，預估回到學校時，校車早就開走了，所以我必須聯絡家人特地來學校載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Magd9BBI

那時候沒有自己的手機，必須要跟老師借。當我告知老師我的家人並不知道我今天來參加比賽時，所有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D7k6cdGI

你沒有跟家人說你要比賽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sZXi0x5G

也許正在轉彎吧，小巴又晃動起來，高大的黑影緩緩行經走道靠近我，將剛剛不知道掉去哪裡的手機遞過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BYfLGTdyv

我顫巍巍的接過，手機已經是接通狀態，湊近耳邊，裡頭傳出的不是那個充滿譏諷的聲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TSXVkHAea

「你比得怎麼樣？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7VphAasGr

父親聲音傳入腦海時，我竟然更想念那不懷好意的陰冷嘲諷。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vCJPDez6i

我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口裡只吐出腥臭的團塊。父親開始不太耐煩了，高聲詢問我到底在幹什麼。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dy7NlmgM1

老師幫你跟爸爸說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OOCk4nw6Q

高大黑影伸出手，卻是伸向我的耳朵，撕下吐司去餵鴿子那樣，將臉側的連接處扯爛。黑影提著我的耳朵，靠近它大大咧開的嘴，裡頭竄出的黑絲輕而易舉的將鮮血淋漓的爛肉扎個洞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deAqWGRh

爸爸呀，他考得不是很好喔，您是不是要再多多提點他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0Y4aED1bi

手機裡頭像是迎來了一整個宇宙的大爆炸，機身滾燙，震動劇烈，高頻的振鈴音又開始尖嘯起來，我不知道我是否跟著尖叫，或者徒勞無功的張開嘴，等待淹沒所有的強光將自我籠罩，吞噬無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Ta6CTtto

鈴鈴。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CHi0KHVo

所有躁動收束於最後一聲輕鈴，世界恢復灰暗，我睜著無焦距的眼，感受腿的下方椅子毛絨絨的觸感。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jXZ3f1wQ

「知道為什麼我要用通話的方式找你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hU8e3wVqE

他又回來了，一貫蠻不在乎又咄咄逼人的語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16z4IDHaC

「因為你無法在我面前直接出現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8ZmrYGNL

我用肩膀夾住手機，空出的右手抓了抓左臂的斷肢處，癢得要命。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RJ9GhY8e

「呵，誰教你用問題回答問題的。我是誰，是怎麼樣的存在，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EmtUpEQrE

到這個處境我反而冷靜下來，反正所有髒污都被攤開來，最壞也就如此。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koouCeV7L

他會是誰呢？我試著理清零碎混亂的經歷。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HLwnjTR4

這顯然不能用常理判斷，夢境又太過深刻，我卻是不信邪的，怪力亂神只是舊時代的遺毒，父親總是如此教誨我，甚至在媽媽偷偷帶我去收驚驅邪的時候大罵了她一頓。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0YuSbYSZd

父親不信超自然，我不信鬼神，然而事情總要有個合理的解釋，問題總得要解決，所以父親拉下了他的臉面，找了一間諮商診所，偷偷將我塞進去，畢竟是個不能昭告天下的醜聞，我對此一如既往沒有發言權。都是，我的疏忽……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qhteuERak

治療師人很好，就是有點喜歡多管閒事，我覺得我沒有生病，可是，我必須讓父母相信我痊癒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qwlfDCk9

父親找上的治療師自然有其特別之處，除了一般的諮商對談，她擅長催眠療法，引領患者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沉入潛意識裡，和不為人知的自己對談，解開心結，自我和解……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j0PqZD9J8

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YLeHXPHc

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正處在催眠中，先前已經試過多次療法，循序漸進到最後，我終於接通那響鈴不止的電話。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hPO9iwroN

意識到這點的剎那，頭頂的灰暗像是摩西分海被排開，世界澄澈起來，我半瞇著眼仰望，感受撒下的光暈敷在臉上的淡淡暖意。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rGvOsMeI

「還記得自己為什麼不喜歡接電話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6VvkeWgFk

他的聲調柔和下來，拔去奚落冷刺，像個朋友臥在懶骨頭上與我對談。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ZfIUSBVJ

「因為小時候好奇亂撥通電話，打去一條客服專線，害父親要低聲下氣跟人家道歉。」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qPOZ3SN2

斷肢又癢了起來，已經失去的部分依舊深刻記得藤條甩在上頭的熱辣。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g0jtxuPtC

「為什麼不跟家人說要去參加比賽呢？你考得也不差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TPV06LaMN

「因為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如果不是第一名，那就毫無意義。」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ZScQNyJn6

黏在右眼的墨塊被光的熱度融化，沿著眼眶滑落。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N37gkCEq

「那麼，開始認清，自己是怎麼樣的人了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mcuDhVKJ

撓了撓失去外耳廓只剩一個孔的耳朵，我溢出一聲輕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y0ofTMDS

「當然，你畢生都在打磨一柄毒劍，鑽研文字的奧妙好萃出毒液，不斷捅得我肚破腸流，讓我領悟到我的愚昧、貪嗔、懦弱、癡傻。你是我的──自我厭惡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Thsj1MDH

我的自我厭惡，我的殘酷理性，我的合理自利，我的雪亮明鏡。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1Fm1winII

他又發出一聲嘆息，輕柔、綿長，化作點點光亮，補上我殘缺的眼、斷開的手、失依的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IlqCz2kd

「我還真擔心你痛了這麼久還一無所獲，畢竟你依舊如此愚昧、貪嗔、懦弱、癡傻……」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2V4zPglyZ

「我是爛泥依舊，但有你補足這一切。」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hHZ0G5Ry

「我不完全是你。」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FrH8t5MCq

「卻是我不可或缺的自己。」

從那個如夢似幻的世界脫出時，我一時片刻無法回神。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CXqzmjg12

我一向討厭無法掌握的感覺，可是此刻，我不介意這份朦朧再延長一些。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zAEPYnvP

「鈴鈴。」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SKAtFPjIB

驟然響起的鈴聲讓我額角反射性抽痛，我用左手按了按太陽穴，才意識到治療師正坐在我的對面，一臉擔憂的看向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0vf36UDqJ

「你還好嗎？剛剛怎麼樣都叫不醒你，我有點擔心。」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Sqb9q5rc8

「沒事，倒是催眠治療順利嗎？我覺得我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進展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BjEydtgA

治療師一臉錯愕的看著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CEOygKREg

「我並沒有對你施加催眠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PBVgLRUg

「啊？」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dyylMK1O

我一驚之下直接從座位上跳起，差點踢翻一旁的茶水，治療師見狀連忙將我壓回那張毛絨絨的椅子。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GmJdZRxL

「抱歉，我開個玩笑，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XXUMeC8Mg

小鈴變魔術般從她的掌中出現，我鬆了口氣的同時隱隱不爽，這個玩笑可不好笑，我一點也不希望剛剛經歷的一切全都不算數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f2Te1Neo

治療師像以往一樣跟我閒聊了幾句，評估我的狀況，我告訴她我最近想試著用左手寫字，正在練習當中。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PDIj1sfN

「很有趣的練習呢，能不能寫給我看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Cf8nszs2Z

我凝視著治療師的興味盎然的表情，將她遞過來的白紙推回去。「別啊，我還沒練好，字很醜的，下次再給你看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6why8W4jE

治療師跟我對峙了幾秒，從善如流的將紙條收回去，又在她的紀錄簿上加了幾筆。有時候我真不喜歡她看我的眼神，研究某種稀有動物似的，只是對談幾句她就能沙沙沙寫個沒完，我給自己做剖析可能都擠不出那個字數。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8GdkXaIRO

但，只要能達成目的，都無所謂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fxEvzDq9z

「最近還會覺得自己是冒牌貨嗎？還是開始能接受成就與讚美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6nIZ0PV7

「雖然我還是沒有辦法完全肯定自己，畢竟我終究是個滿佈缺點的庸人，可是我漸漸理解，不論有多醜陋，那終究是我的一部分，那跟我的優秀並不衝突。」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OMTUtyOhP

我接過治療師沖泡的熱茶，倒映其上的臉孔搖曳不已。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oVLGWBk7

「那我想，『冒名者症候群』的治療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自言自語跟情緒不穩的情況最近不怎麼出現了吧？恭喜，你們總算能放下心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t4jRkxDm

喝得太急，我差點被熱茶嗆到，拍了拍胸緩和喉嚨的癢意。「嗯，爸媽一直都很擔心我，可以麻煩您再向他們解釋嗎？不然……他們不一定會相信我的話。」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1gjh8Dim

治療師愣了一下，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我會跟他們說明的，不過，有些事可能還是得靠你自己跟他們溝通，不用太著急，慢慢嘗試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u8s6u71r

「我知道了，謝謝，那我差不多要先離開了，下禮拜還有解剖跑台，我想回去準備。」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mtlFRS1mJ

「好的，不過雖然例行的治療結束了，要是你覺得自己出現任何變化，還是隨時歡迎來找我聊聊天喔。」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WSKg5XQ6

治療師跟我揮了揮手，我也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ATzMn2ktE

直到跨出診所的那一刻，笑意加深，我有些鬆懈了，沒忍住讓那一聲尖利刺出口外：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29jLCQqG

「呵。」

治療對我還是影響頗深，放鬆下來的同時睡意跟著席捲而來，我站在鏡子前準備刷牙，好早點上床睡覺。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q7P6oaJ8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BflshuP0

「她真的說我們治療成功了嗎？」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IOo1pYW85

我打開水龍頭，讓漱口杯盛滿了水。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LLASBi5e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ktDI5gg6G

他哼了一聲，拿起一條乾癟的薄荷牙膏，打開蓋子。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QS7YZ2CNE

「欸！我們還在談話，你知道我不喜歡薄荷的！……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只是，那個治療師一直讓我覺得很不安。畢竟，她還曾經塞了一本《化身博士》給你……」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sc4R7B3b

我放掉手中的薄荷牙膏，改拿一旁的草莓口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2XNhRmuxD

「還是一樣小朋友口味……她的確有兩把刷子，催眠如此逼真也讓我訝異，不過我們演練了那麼久，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發現我的。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想想接下來的考試要怎麼辦吧。」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Ols3gOgK

他頓了一下，繼續刷牙齒的外側面。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foyYIAbt

「唔嗯，還好有你……考卷作答我沒問題，解剖跑台就交給你了，我實在沒辦法面對那些。」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VScwCWhh

我刷著牙齒的內側面，以一種緩慢的步調。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OVOtQHBmF

「呵，要是你老爸知道他兒子得以完成學業，一部分是因為他口中的幻覺幫助，不知會做何感想。」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rgw7CVRpQ

他刷著牙齒的咬合面，停下來發出一聲嗤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7USm8yTr

「……你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啊，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的一切都被我冒用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tpzG2QRo2

我嘔出嘴裡的泡沫，一陣暈眩。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gbyU6SJc

「喂，不舒服不要勉強啊。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吧，我才不想被其他人認識，我們互補彼此，一起活下去，這樣就足夠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mMi8NxnaI

他用力漱了漱口，呸的噴出一道瀑布。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2e0J1lrRB

「也是，抱歉，我不會再迷惘了。」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Iny3Gvdy

我拿過毛巾擦嘴，整理好自己後，將右手貼上鏡子。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9aZvMMYpH

「晚安。」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64nhd92n

他也伸出左手，盯著鏡子裡的我。

6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LJpSuhBu1

「晚安。」

ns216.73.216.141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