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都 - 最終章：流浪者之戈（三）

「怎麼呢？熊啤啤？」

「妳不是小劍！肯定不是她！妳是假的！」

女孩與狗向我行近，一路發出一些我再也聽不懂的聲音，可能我應該聽得懂，只是我不想去聽，慢慢地我的左腦門開始有陣重壓，被製作以來都未試過，用人類的話語來講是刺痛吧？我的右腦亦開始痛起來，我痛得跪下，掩著頭顱兩側。

「我們怎會是假？你看，是真的！」她說。

「你們只是我想像出來的東西！這空間不是我原來的地方！」

「重要麼？難道你想回去的世界又是真？可能那也是想像出來呢？」

「總之這不是我的地方！」

「不要走吧！難得相聚，除了我不抽煙，我跟你心目中的小劍有何分別？還有威士忌，你回去便要接受牠已死的事實，而在你活著的餘生，那隻死去的威士忌只會活在你腦海中。這裡不同，我們可以永恆地存在，不是一個更好的世界嗎？」

「⋯⋯」

「那個世界充滿痛苦、失望，哪怕人類或機械再努力，一切總是事與願違，我們的欲望無止境，不能滿足的，這裡不同呀！要什麼就有什麼，只要敢於想像，主席為大家努力創造出來的新世界，讓我們初嘗生命的永恆，滿足我們所有願望。」

頭顱快要爆裂一般，我強忍著，從地上撐起，直盯著眼前的女孩與機械狗，他們確實可愛，這裡確實是我希望之處，但是這個地方——

終歸不是故鄉。

就算現實再苦，故鄉再多缺憾，那才是我誕生的地方。雖然我的人生缺善足陳，但那地方才是我記憶之泉。

「熊啤啤！」

「汪汪！」

我向他們揮手，世界如浮光掠影電光運行，一眨眼已回到原來的網絡空間，本來探進我體內已光束化的蔣主席手掌，如同性磁極被震開，他低頭察看，手掌消失了。

「你⋯⋯」

我撲前，用雙手篩著他頸部；他爭扎，我如熊一般把他包得實實，強行扯開他腦袋連結天空的電纜。我不知這樣有沒有用，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人類呀⋯⋯不⋯⋯應該說生命，有種很強的本能稱為直覺，每個曾經被我所害的人，他們都相信直覺，他們雖然最終失敗了，但直覺成就了他們的人性，他們用直覺救人，我從來未見過有人用直覺去殺人；他們也會用直覺去創作，從不會用直覺去破壞！所以，今次我也要相信它。

我使盡全力扯開電纜，蔣主席頭顱電纜接駁口冒出煙和火，他不斷叫囂，破口大罵，我未嘗見過他如此歇斯底里，頃刻我知道所謂的聖人智者，原來只是宣傳部的工作做得足夠。

「他媽的！你給我滾！滾呀！」

我最後只聽到他這樣叫嚷不停。

＊＊＊

放滿懷舊外國電影、劇集、音樂鐳射碟的房間，傳出強勁7．1環迴立體聲，裡面德國製的高級音響設備在播放歷史上三大男高音之一、意大利歌劇名家巴伐洛提的知名曲目O Sole Mio。房間的主人攤在用來欣賞影音的英國進口真皮沙發上，頭頂連結著幾根粗電纜，他正在一個深層睡眠的狀態，突然全身抽搐，雙眼反白，在他身旁的生命指數，針頭突然暴跌指向零！房間大門頂的警報器馬上狂響，一眨一眨射出緊急紅色亮燈，一眾醫護人員頓時衝門而入。他們第一時間走探看房間主人，以確認他的狀態。

「蔣主席！蔣主席！」為首一位醫護輕輕拍打房間主人。

他們有的替蔣主席除下頭顱電纜，有的替他檢查脈搏及呼吸，每個人都神色凝重，蔣主席的狀態相信很差。

終於，有人掏出便攜式心臟除顫器，叫其他人讓開，再拉開主席上衣，把除顫器按壓在主席胸部的位置。

連續按了三次，每一次主席都被電擊得從沙發彈起將近半呎。在第三次尾聲與第四次開首之間，他才昏昏沉沉中醒來，眼神卻恍恍惚惚仍停留在剛才的世界。

＊＊＊

水巷巿大都會的晚間仍然五光十色，霓虹燈映射的大街小巷充斥著下班疲憊的人民。他們累得沒有發現儘管可能只是維持了不夠十秒鐘，但那十秒整個大都會的電腦竟然進入早被遺忘的遠古歷史DOS的狀態。這十秒，可能是摩沙乃至水巷最自由的十秒⋯⋯

十秒。圍住榕樹林的光幕消失了十秒。

水深火熱中的小劍，眼見光幕消失，雖不知來龍去脈，直覺卻是逃脫的黃金機會，便不理什麼拚了命的走，可惜追兵太多孤掌難鳴，似乎就算大好機會都注定逃脫不了無間地獄。

「小劍！」草堆中有人叫喚自己，聲音卻是熟悉的。

「熊啤啤？！」小劍險些就哭，再強悍，到底都是女孩子。

RX3000從草堆中閃出，手持裝甲車奪得的小型高射炮，向四周的警察發射。原來剛才光幕消失踏入第三秒時，RX3000從網絡醒來，他也發現光幕消失了，便奪走武器極速前來營救小劍。

RX3000把小劍拉出榕樹林，光幕在榕樹林的交界處再度出現，站在此處的機械警察，無不被高能光幕割成兩份，追不上的，唯有退回光幕之內。

RX3000帶著小劍狂奔不作回頭，生怕稍一不慎便被追上。叢林只有小劍的呼吸聲、逃亡時的腳步聲，和寒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作響，縱然開啟了紅外線模式，亦不見本該有的黑夜動物，整個大地依舊由摩沙唯我獨尊。終於，他們到達一個湖泊，較穿曠的位置，高樹換成灌林，小劍才敢停下稍作休息。

「沒有⋯⋯追兵了。」小劍停下，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氣。

RX3000也停下，卻不敢掉以輕心。

「嗯。」

小劍稍稍復元，去到湖邊想舀水喝，這時，樹林突然有雀鳥驚恐亂飛，他們未及回神，樹林竟跑出一個四米高的機械人！原來剛才大機械人以森林保護色作隱藏，現在才顯現出來。它高舉手上槍械，指著小劍與RX3000。RX3000擋在小劍之前，一心保護她。巨型機械人卻沒有理會他們，「轟！」一聲向二人發炮，他們以為今次死定了，不料巨型機械人真正瞄準的，卻是潛伏在草叢裡，跟蹤小劍與RX3000而來的機械警察。他們一呆，眼前的巨人不是屬於政府嗎？為什麼？

巨型機械人的駕駛倉門彈開，駕駛員爬了出來。

小劍見之，百般滋味，駕駛員手上持槍，指著小劍沒有放低。

「少尉？」小劍驚訝。

年輕男子繃緊的臉沒有放鬆，他吹了一聲口哨，幾個同僚相繼出現，RX3000想可反擊，但礙於名為少尉的年青男人擎槍指著小劍，RX3000亦迫於無奈就範，被特製鎖頭鎖起四肢，再以黑布蒙頭⋯⋯

＊＊＊

「流浪者之戈」其實沒有明確軍階之分，不過「少尉」經歷豐富，大家習慣這樣稱呼他，他有謀略，巨型機械人就是他策劃的從政府手上搶回來。幾小時後，我被帶到他們的基地。脫下頭套時，少尉坐在我面前。我想他的角色就像以前我的角色。諷刺！少尉打開手提電話，播放一段視頻。噢！片中人是小劍。她被囚禁對著鏡頭哭訴。

「求求你們！放走熊啤啤吧！他不再是政府的機械人。」

我瞪著少尉，相信當時表情必定很古怪，因為他顯得有些疑惑。

「聽說你是個沒有表情的機械人，看來那些人錯了。」

我現在是什麼表情？

「生氣？因為小劍是你少主。」

「小劍是你門的同志，你不覺得慚愧嗎？」

「喔，我承認我很慚愧，不過是迫不得已。」

他冷冰的樣子，我好像似曾相識。

「我要向大家有一個交代。你知嘛，就是因為你，我們幾個據點被政府發現，大量資源被奪取！」

「⋯⋯」

「小劍信任你，因為她對你有感情。我們可不同，任何正常人都會想，到底你是不是真的脫離了政府？抑或只是裝作脫離？」

「我已不是政府旳人！」

「給你一個機會去證明。」少尉拿出左輪手槍，打開槍輪彈匣，逐顆子槍放進去，總共放了五顆，填飽六分之五的子彈空匣，把最後的子彈匣留空。

「你敢啃下這發子彈，我便信你。」

「⋯⋯」我猶豫著。

「你是第一個人工智慧人型機械，像阿當夏娃，基於歷史因素我們不得不給你一個生存機會，不過僅僅是六分之一而已；另外六分之五的機會需要把你消滅，是由於你雙手沾滿鮮血。」

「咯～」他轉動史密夫威森M29的槍輪，賭盤轉了又轉；

「嚓～」拍起槍輪，舉起手槍，槍嘴戳著我左眼，子彈一彈我即爆頭。

我見過不少死囚的不同反應。當時不明白，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為什麼有情緒？這是唯物世界，沒有必要為任何一個人或一件物留戀。

或者我錯了，今天方知某些東西超越物質以外。

不空法師說過，機械人都會輪迴。下一世我生在何方？

「呼～」居然我呼出一口氣，「來吧。」

＊＊＊

我把頭狠狠撞向牆壁！

腦袋在頭骨內搖晃，大海中的珊瑚。

天旋地轉！世界四分五裂！

我摸著前額，撞擊而來的疼痛直入腦心，手掌也沾血了。不過程度還不夠！四分五裂是不夠的！得要瓦解！如破碎虛空，核彈爆裂，回到太古之初！

我把頭撞去第二次，「嘭！嘭！」，上帝都以為我與生命為敵！

「嘭～～嘭～～嘭～～嘭～～」

眼前所有都溶化了。冷汗浹著熱血，極端把我撕開，這就對了！

兩個守衛聞聲而至，我脆弱地跌在地上，屍體一般喪失意識。牆身盡是血，他們叫出，我聽不到內容，好像沉入一個深海。

＊＊＊

以為子彈必定穿透人工腦殼，腦袋爆開我會因此而亡。但少尉在板機扣下的一刻，「咔擦」，沒有東西射出來，起碼的空氣抖動都缺席。

他一臉訝異，心想六分之五明明不是小數目，83.3%，多過八成機會我當要死，怎料我卻落在餘下的16.7%。

手下跑來耳語一番，他匆匆離開，臨行前打開槍輪檢查，子彈匣依然如如不動停留在彈匣中。裡面有子彈！我呆住，他也呆著，我生存的機率比落入16.7%還低，但我生存了！子彈以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未能發射。

我待在囚室不知多久，窗外月亮換成太陽。少尉的手下入來，用頭套再度罩著我，我問，「小劍呢？」他們不答，帶我經過好幾個地方。周遭有不同人說話，我偷聽一下，大概是談論一般工作，「檔案在哪兒？找不到。」「昨天的會議紀錄做好沒？阿頭想看。」再不就是閒話家常，「我老婆和女兒喜歡朴旭健，都不知有什麼好。」「他演戲是好的，唱歌則不敢恭為。」我想找出線索身在何方，可惜白費心機。

後來我被帶至某房，他們終於抽走我的頭套。

小劍虛弱地昏迷在床上，頭部包紮，手臂吊著營養液。

「雖然過了危險期，但不知幾時甦醒。」少尉精神萎靡。

「小劍⋯⋯」我上前，卻不敢觸摸，擔心稍一不慎她便化為烏有。

「她自殺。在囚室用頭撞牆，腦部受到猛烈震盪。」

「為什麼⋯⋯」

「我不知。因為想見你？」少尉疑惑。

我無言以對，握著她冰冷的手。

「我會釋放你們——要是她能夠醒來。」少尉說。

凌晨時份，月亮高掛樹木風吹，蟋蟀與牛蛙忙著叫。軌道電梯的工作閃燈耀眼不停，足足廿四小時。期間我雙手沒有放開過。

我的眼皮漸漸閉上，太睏了。咦？等等，我有睡意？為什麼？

認認真真做了一場夢，夢到與小劍和威士忌再次去海邊，不過這次沒有滑浪，我們吹著微風看夕陽。小劍吃雪糕。這個小劍不是七歲時的她。廿二三了。她叫我和威士忌試試雪糕，我說不了，我們吸收太陽能就心滿意足。她笑，舀起一匙，威士忌竟伸出舌頭，一口吃了。我們笑起來，威士忌再汪汪汪，彷彿不滿我們取笑。

她拉著我的手，說不如游泳吧？我說好，便與威士忌跟著她。她的手質感柔軟，同之前所感覺的一樣。她轉身望著我，「你沒事就好了。」

我醒來。她臉色蒼白，卻總算有了精神，搭著我手，「你沒事就好了。」

我的心跳加快，現在我知這是興奮。

「大家都沒事，太好了！謝天謝地！」這番說話出在我口總覺怪怪的，連自己亦聽不慣，「我想是奇蹟，少尉一槍的子彈留在槍匣內。」

「不是奇蹟——」她說，「是我們之間的連繫。」

「妳自殺是為了⋯⋯？」

「一個趨向死，另一個趨向生。這是未圓滿的『連結』特性。」

連結了的粒子左旋，另一顆會右旋。

「萬一錯了，妳就白白犧牲。」

「墮樓時你保護我，身體嚴重碎裂，當時我想可能是連結產生作用。」

「嗯？」

「孫冬至也是從差不多的高度墮下，下墜時被卸力都依然重傷。為什麼我能夠幸免？照道理我該被你機體的碎片所傷？但是呢？」

我恍然。

「但是我幾乎連最起碼的損傷都沒有，可以說完好無缺。好幾晚我想，要不是奇蹟，就必然是有原因，或許⋯⋯我們注定一個生，另一個就死。這次不是證明嗎？」

「嗯。」

「呀⋯⋯」

「什麼？」

「有沒有萬寶撈？」

「吸煙危害健康。」

「給我找一支吧？不！我要一包⋯⋯不不！還是兩包吧！煙癮起呢。」

＊＊＊

結果我只給她半支煙。幾個月後，我們去對島尋找她爺爺的門生，好搞清楚量子糾纏了的關係。她持假護照過去，我就用快遞——我被拆散，零件逐件逐件寄去，惟人工心臟不敢掉以輕心，得靠人手帶去對島。這樣比我持假護照或坐大飛仍安全得多。重組後的第一件事，我見到難民營內的小白狗。我摸牠，是真的，體型只及威士忌一半，舌頭紫色的。對島不久就進行總統大選，選舉氣氛熾熱，民調顯示毛總統連任的機會很高。人們喜歡他，由於他以前是圖書館管理員，時常閱讀學識淵博。小劍與我討論此事，她不同意，認為毛總統就算連任只因個人魅力。她在路邊茶座吃午餐，與我拗得面紅耳赤之際，收到少尉的電話。

「嗨，好久沒見，別來無恙麼？」

「還未找到爺爺的徒弟。」

「時間在妳一邊，不用急。」

「找我幹嗎？」她擦火柴，燃點萬寶撈。

「星期五主席府最後一期工程完成，會有大事發生。」

「喔？就是我們籌備已久的那一件事？」小劍吐出煙圈。剛巧有母子經過，她想逗小孩玩。母親拉開孩子，害怕二手煙吃掉兒子。

「是的。之後應該有一批人前來對島，妳要幫手。」

「好的！」

「你也得小心，知道麼！那事危險。」她叮囑他。

「嗯。」

小劍的電話有訊息提示，她略略一看，又繼續跟少尉談話。

「你發什麼過來？」

「我喜歡的歌曲。等妳在對島不會太沉悶。」

「嗯，謝謝你呀。」

「好，再說。」

小劍掛線，想了想，便播放剛才少尉發來的歌曲。那是一把男聲，不肯定是不是少尉所唱——

「一個口打開，已是去將丁搵。家陣兩個口開齊，咁就無碇避身。若係食到無人，佢會驚要吊癮。便把地皮來刮，毫不留情。剝盡脂膏，故然唔在問。刮到無晒青草，刮到無晒青草，就喺各處種曬奴根。」

小劍笑得差點從椅上翻下來，自言自語，「傻瓜！送這種歌給女孩子。」

三天後，少尉口中的大事果然發生。歷史稱為「主席府事件」，摩沙國則說是政治小風波。當晚，蔣主席邀請了各黨委及國家高層進行晚宴。九時左右，主席帶領他們走出東邊宴會廳露台，樓下便是廣場東翼，好天時能夠欣賞海灣畔沿岸大都會的景致。當晚沒有煙花環節，因為疫情關係取消了。不改是主席九時十五分會發表演說，大家都知每逢喜慶場合他都喜歡講話。宣傳局本來希望好像上次合一時，安排臨時演員充當群眾，讓演藝界有工開之餘，亦可塑造水巷巿重新起動的形象。不過負責的周局長向主席秘書處徵詢意見，得出的答案是，「主席希望這次不要用臨時演員，他想有真正老百姓。」傳聞主席特別喜歡看硬橋硬馬真功夫的電影，偶像是動作巨星陳積奇。對於電腦CG老人家多少有點抗拒，上次水巷成為新首都，宣傳局安排CG特效他是有些不甘。今趟他拍枱拍櫈揚言定必要打真軍——即是真正的老百姓。周局長是好下屬，從不反對長官意志，便把廣場開放了。不單周局長懂得做人，黨委和國家高層都如是。因此當主席要在米高峰前講話，大家自然識趣地退後一步，頸椎前傾大概三十度，頷首低頭，讓畫面凸顯主席能夠鶴立雞群。

「從下周一開始，水巷巿所有百姓不論年紀性別，都可以免費接種『乙太』疫苗。國家會安排醫療團隊，分階段進駐各屋村、學校、老人院、幼稚園，務求讓老百姓盡早得到最佳保障。」主席說。

廣場掌聲雷動。

「疫情無疑是合一以來摩沙民族最大考驗。幸好，在國家優秀的醫護團隊協助下，所有問題我們都成功克服了！除了衷心感謝他們無私的奉獻，我也在此代表黨和國家，向老百姓們說聲：同志們，辛苦了！」

有些早已注射「乙太」的人，失聲痛哭瘋了；有些則突然高叫，「主席是我們的太陽！」，而又不知緣何如此。當時有一個女士，站在廣場某坑渠蓋上，裙子被一陣怪風吹起，她看去，風竟從坑渠蓋裡吹來。陸續有怪風從不同坑渠吹出。隨風而來的是越來越響的音樂，歌曲卻是「朋友所寫」！它漸漸掩蓋主席的講話。高層們好不奇怪，叫來周局長。

「是什麼事？」主席問。

「我馬上查！」周答。

頃刻，廣場成了嘉年華。人們竊竊私語，聚集在坑渠頂想一窺究竟；有人嚷著打開渠蓋，說不定裡頭有樂隊？

蔣主席見秩序失控，揚起手說，「靜下來！同志們，回到各自的位置！」

「你才靜下！」

「滾呀！快滾呀！」

「朋友所寫」喚起水巷人的意識。有人憶念往昔，記起被關押監獄或終生學習指導中心的同伴或朋友，「拯救虎眼！」、「釋放志士仁人！」、「一個都不能少！」群眾向露台投擲石頭，開始時只是零零星星，但石頭雨越落越大。高層們大驚，綣縮身子躲到欄柵下，副主席叫機械警察去抓人。

「嘭！」有人從廣場射出一槍。

群眾起哄，主席與領導嚇得攤軟倒地，RX3174護主心切，用身體包著他趕急拉走；機械警察進駐廣場，群眾還擊以各種雜物。

「嘭！」又一槍。今次子彈落在主席頭頂一呎露台牆身。

石牆爆裂了，主席尿濕了。

際此成住壞空的三災四劫，眾生貪婪、眾生嗔恨、眾生英勇、眾生怯懦、眾生高貴、眾生淪落，眾生清醒、眾生瘋狂。眾生歷經種種苦難，誓願由此岸往彼岸，了悟苦集滅道才是唯一。然而，在證悟之前醒覺之後，內心我執仍欲罷不能，換來決定最終作那孤注一擲，攜手向未來世與過去世、同生者與逝者齊聲吶喊，高呼古往今來芸芸眾生必須面對的這根本：

生命即革命，自由即尊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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