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數字 - 第六章

　　那天，村裡來了一位奇妙的旅人。他巧言令色，很快就跟村民打成了一片。酒酣耳熱之際，他對我們說道：在白晝，我是燦爛的啟明星；在黑夜，我是昏暗的長庚星。

　　人們以為他是個飽讀詩書的吟遊詩人，便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人發現村裡的孩童竟和旅人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連剛離開襁褓的嬰孩也不翼而飛。

　　村長動員全村的人來搜尋那些孩童的下落，甚至不惜向阿契美尼德的王求援，但無論出動多少人力，卻仍沒有一絲線索。

　　就在我們即將放棄時，村長偶然間聽到了一個奇妙的傳聞：一隻蒼鶚會在半夜刮起暴風，捲走無辜的孩童，猶太人都稱牠為美索不達米亞的風暴。

　　人們嘗試在搖籃外圍塗上天使的印記，但這也無法阻止蒼鶚的暴行。牠的力量比天使更為強大——猶太人逐漸有了這番共識。蒼鶚只在夜晚行動，並且會化身為美艷的女人，勾引那些有家室的壯年，一舉吸光全家人的血液。

　　據說，蒼鶚之所以要捲走孩童，是為了要供養血之海，只要將那些貞潔的靈魂溶進去，牠的子嗣就會從中誕出。牠的子嗣善於偽裝成人，披著俊美的外表獵取鮮血。

　　在眾人的打聽下，我們終於掌握了血之海的位置，村長召集了三名壯漢、兩名經驗老道的傭兵和當地的嚮導前去營救，我作為村裡唯一的醫生，也與他們一同前行。

　　「只要一枚西格留士，我就幫你們安排後事。」

　　從頭到尾，響導只說過這麼一句話。他帶我們來到血之海的入口，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們明白這可能是一條不歸之路，但為了那些可憐的孩子，沒有人口吐半句怨言。

　　在血之海，我們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美麗的女人，一個是失蹤的旅人，女人有著驚世的美貌和窈窕的嬌軀，想必就是傳聞中的蒼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既像是在交談，也像在爭執，我們決定先躲在一旁的樹叢探探底細。

　　「敬愛的吸血鬼之母，妳必得重返我的國度。」旅人說道。

　　「一隻蒼鶚何德何能受你寵召？」女人說道。

　　「妳先於夏娃，又為薩麥爾的妃耦，我的榮耀應當與妳同在。」

　　「你不但被天軍擊墜在地，還受人類的役使，你的榮耀徒具虛名。」

　　「若妳高舉我的寶座，我的權柄將為妳而揮：妳與妳的子嗣有福了。」

　　「什麼福會賜予一隻渴望復仇的蒼鶚？」

　　「血之海將成為他們的牙，風暴將成為他們的眼，吸血鬼自己便是自己的母親，這十一人將成最後的牲品。」

　　女人轉過身去，將目光投向深不見底的血之海，我們順勢看去，發現五具幼小的屍體正在海裡載浮載沉。

　　「噢，你這受千刀萬剮的騙子，這裡僅有五隻牲品。」

　　旅人一抹臉，倏然變成響導的樣貌，並看向我們所在的樹叢。

　　「餘下的就在妳目光所及之處。」

　　變成響導的旅人一說完話，地上便伸出腐爛的手把我們給緊緊抓住，一隻又一隻奇形怪樣的生物不斷從地底冒出，很快就把我們給包圍。

　　女人嫣然一笑，在旅人面前雙膝跪拜，全然折服於他。

　　「美麗的啟明星，偉大的光之子，我的靈魂永生永世任你差遣。」

　　旅人張出漆黑的翅膀，取下一根羽毛，刺進女人的胸膛。

　　「說出我的名諱。」旅人說道。

　　女人仰望著他，輕啟朱唇。

　　「路西法。」

　　我在車中沉沉睡去，最後是被艾莉絲給叫醒，脫離那個惱人的夢境。

　　聖桀拉搜捕局是由三棟大廈結合而成的建築物，每一棟都有不同的功能，我們來到了第三棟，並在地下的宿舍休息。

　　這裡的宿舍也分成三樓，地下三樓是指揮官專用的空間，二樓由管理階層居住，一樓則是基層人員所在。根據阿芙拉的說法，管理階層以上的長官都有住在宿舍裡的義務。

　　我們一行人住進了地下一樓，因為基層人員並沒有一定要住宿舍，因此這裡常拿來當客房使用。這裡的宿舍是單間式的方形房間，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了一間，我住在101，艾莉絲住在103，卡洛兒住在104，102已經有人住了。

　　房間裡的設施簡約又整齊，一張床、一張桌椅、一個衣櫃，附帶淋浴間和廁所，基本上能滿足一個人最低限度的需求，但這對艾莉絲就麻煩了，她還得補充以太，我們明早必須要回去一趟。

　　為了跟阿芙拉談這件事和先前的交易，我打算去她房間討論，但光是進電梯就必須要經過一系列的生物辨識，進去之後還必須要有適當的權限才能去想去的樓層。

　　「你要去哪裡？」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去找一個因公行私的女人。」

　　「原來如此。你別想著我會開什麼輕鬆的條件給你。」

　　阿芙拉把手壓在電梯前的面板上，右眼對著面板上方的鏡頭。

　　「妳的腳還好嗎？」

　　「我剛從醫務室回來，沒什麼大礙。」阿芙拉瞟了一下我肚子上的傷，「倒是你，在我嚐到甜頭之前可別死了。」

　　「講話含蓄一點。」

　　沒多久，電梯門便自動打開，並在我踏進去後嗖的一聲關上。電梯裡沒有任何按鈕，阿芙拉說了聲樓層，我們下一秒便來到目的地。

　　地下二樓與一樓的裝潢截然不同，連走廊都用上了珍貴的原木，而非合成木材；中庭還有一座空中花園，花園下方是鏤空的半球型魚塘，輻散出四條迴廊，每一條都通往不同的公共設施。

　　阿芙拉鉅細靡遺地介紹起這個地方，這裡有游泳池、健身房、無人餐廳、無人商店、電影院等各式各樣的休閒空間，幾乎可以自成一個獨立的生活圈。地下二樓僅為五名高級長官所開放，而阿芙拉就是其中之一。

　　雖說這裡是地下二樓，但實際上它的佔地面積比任何一樓都還要廣，而且有四層樓之高，這對一輩子只能住在這裡的管理階層來說可謂是福音，但阿芙拉並不領情，她認為這是職業綁架，充其量不過是防止機密資訊外洩的手段。

　　我們來到中庭，那裡卻已經坐了一個人。

　　「晚上好，馬杰里指揮官。」阿芙拉敬禮道。

　　「妳也好，阿芙拉。」椅子上的人回禮道。

　　馬杰里指揮官身形挺拔，體格高大，儘管眼尾的細痕早已透漏他的年紀，但仍不掩他年輕時颯爽的風采。

　　他有一個狹長的鷹勾鼻，卻不引人注目，這也許是因為他有著一張輪廓深刻的臉龐。他突出的眉骨讓眉毛像頂灰色的帽子，濃濃地蓋在雙目之上。

　　與阿芙拉不同的是，他臉上的圖騰幾乎占據了整張左臉，那是一條自我吞食的銜尾蛇；阿芙拉則是一對與凱爾特十字一摸一樣的圖案，紋在她的眼窩下方。

　　桌上擺了一壺草本茶和茶杯，還有一罐魚飼料。令我驚訝的是，他手裡正端著一根菸。

　　「我說過很多次了，指揮官，請不要在公共場所抽那個東西。它到底有什麼魅力？」阿芙拉滿臉嫌惡地皺著鼻子。

　　「『除了深呼吸，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這廣告打得還真是琅琅上口，瓊森。」指揮官拿出菸盒，上面正印著這一行標語。

　　阿芙拉嗖的一聲轉過頭來，表情介於怨懟和不可置信之間。

　　「不要告訴我這鬼東西是你的傑作，否則我會先殺了你再自首。」阿芙拉瞇細雙眼。

　　我兩手一攤。

　　「很好。」阿芙拉拿出終端，憤怒地戳著螢幕，又說了一遍，「很好！」

　　「瓊森的身分證是一個著眼點，阿芙拉。」指揮官提醒道。

　　「對，我差點忘了。」阿芙拉靈光一現，又點了幾下螢幕，「斑．瓊森，你一定沒有身分證。就算有，也是黑市上的水貨。這就是為什麼我查不到你的營業執照。」

　　「我……嗯……」我一時語塞。

　　「這樣一來交易籌碼就增加了。」指揮官繼續說道。

　　「……交易？什麼交易？」阿芙拉似乎想裝傻，但情緒一時收不回來，讓她看起來反倒像牙痛。

　　「靠近吧台的監視器並沒有被破壞，妳應該多注意一下周圍，阿芙拉。」他神色悠悠道。

　　「監視器……」這回換阿芙拉支吾其詞。

　　指揮官露出和藹的笑容，捻熄了香菸。

　　「沒什麼，我已經刪除了監視器的畫面，之後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好。」他旋開飼料罐，灑了一把進魚塘，「為了掩蓋妳魯莽的過失，我不得不動用情報局的人脈。」

　　「……」阿芙拉低下頭來，顯得羞愧難當。

　　「我沒有打算要責怪妳，阿芙拉。我欣賞妳的膽試。」指揮官把阿芙拉的手闔進他寬大的手掌裡。

　　「我該怎麼做？」

　　「妳只要做妳原本想做的事就好，我什麼也沒看到。」指揮官拍了拍阿芙拉的手。

　　「是，指揮官。」阿芙拉再次敬禮道。

　　「早點休息。我們驚人的自癒能力依賴充分的睡眠，下次別這樣傷害自己。」

　　聽他這麼一說，阿芙拉的確已經能正常走路了。

　　「您怎麼知道傷口是我自己弄的？」阿芙拉突然換上平時冷靜的口吻。

　　「當然是監——」

　　「吧台上的監視器嗎？」阿芙拉進一步問道。

　　「是、是啊。」他摸了摸鼻子。

　　「我是正對著門口做這件事的。您猜怎麼著？那裡正好是吧台的死角。」

　　指揮官不知不覺放開了阿芙拉的手。

　　「我好像跟門口上方那台搞混了。」

　　「我和拉曼進去的第一時間就是確認天花板會不會坍塌。」阿芙拉冷冷道。

　　「噢……」他縮頭咕噥了一聲，像隻沮喪的陸龜。

　　「而且我不相信任何人能憑無聲的畫面拼湊出這麼多線索。」

　　「酵母菌、植物蛋白提取物、礦物質、藻類……」他開始唸起魚飼料的成分列表。

　　「您周旋這麼久，只是為了賣我一個人情，順便給斑．瓊森難堪，我說得對嗎？」

　　指揮官翹起小指，溫吞地把茶杯湊近嘴邊。

　　「那東西在哪裡？」阿芙拉開始檢查自己的衣服，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阿芙拉翻遍周身，最後在長袍內襯找到一枚鈕扣大小的竊聽器。

　　「你信不信我把那杯爛茶灌進你的半規管？」

　　他倏地放下茶杯，猛力站起。

　　「想尿尿。」

　　指揮官丟下這句話，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突然有種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感覺。

　　一隻機器人慢悠悠地湊過來，詢問桌上是否需要收拾。阿芙拉忿忿踢了它一腳，它在地上滾了幾圈，就到別處去了。

　　「我的祕密被那樣的人給知道了？」

　　「嗯，所以別翻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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