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數字 - 第一章

　　我佇立在鐘塔上，俯瞰這座熙來攘往的城市。

　　暴雨正侵蝕著這片陌生的土地。今晚又是個無月之夜。

　　答、答、答，秒針一步步接近分針，接著與分針一起重疊在神聖的數字上。午夜時分正式降臨。

　　鐘塔頂端是一隻銅鑄的老鷹，它前傾的鳥喙和微張的翅膀，正好形成一個簡易的遮雨棚。

　　我坐在翅膀下，雨水卻還是不斷打在身上，水滴沿著臉龐流進呢絨風衣，匯聚在袖口邊，與雨水錯落在時鐘的軸心上。

　　一個女孩站在軸心底下，注視著我。

　　她身材嬌小，看起來約莫十七歲上下。

　　她金亮的秀髮隨著狂風而舞，身上只有一件輕薄的連衣裙，腳上甚至沒有穿鞋子。

　　女孩奮力一躍，一手抓住了軸心，一手抓住了分針，纖細的身影在風雨之中飄盪。

　　眼看秒針就要掃了過來，女孩只得再次躍起。她光溜溜的腳掌滑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向後跌去。

　　「呀！」

　　我及時捋住她的手臂，輕輕一提，將她放在右翅底下。

　　女孩跪坐在地，緊抓著裙子下襬，似乎還驚魂未定。

　　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她遞出一隻手。

　　女孩見狀，像是領會了什麼一般，從內襯裡掏出銀色的金屬菸盒，取了一根菸給我。

　　我手指一搓，憑空冒出黑色的火焰，點燃香菸，若有所思地吸著。

　　白色的煙霧被狂風送進大雨裡，還沒來得及啟程，就被雨水所打穿，消散於沉甸甸的空氣中。

　　「我想回家。」女孩說道。

　　她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裙子裡。

　　「我也是。」我回答道。

　　「你又在欺負我……」

　　「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欺負妳。」

　　我再次看向這座城市。即使沒有月亮的照耀，它仍舊是那麼婀娜多姿。

　　人造的光暈此起彼落，像片虛假的星空，彷彿整條銀河從鏡子裡跌了出去，陷落在地面上。

　　「你不冷嗎？」女孩側臉看著我。

　　「很冷。」

　　她聽聞，爬了過來，坐在我懷裡。我解開鈕扣，將大衣罩在她單薄的身軀上。

　　女孩的長髮雜亂地披在肩後，我隨手順了順，心不在焉地整理打結的地方。

　　「還會冷嗎？」她仰臉問道。

　　「有一點。」

　　她點了點頭，縮得更進去，連背脊也貼在我身上。

　　雖然剛整理好，馬上就吹散了，但我沒有因此停下動作。

　　「痛……！」

　　我無意間扯到了她的頭髮，惹得她出聲抗議。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女孩驚訝地反問。

　　「當人做錯了事情，就要道歉。」

　　「可是，斑永遠是對的，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仰望著夜空。

　　女孩嘻嘻一笑，換了個姿勢，將耳朵湊近我胸膛。

　　「我喜歡這樣。」她說道。

　　「怎樣？」

　　「聽這裡的聲音。」

　　「死人是不會有心跳的。」

　　「我是在聽呼吸聲。」女孩閉上雙眼。

　　「好聽嗎？」

　　「好聽。我能就這麼聽下去嗎？」

　　「我希望可以。」

　　轟隆。一道閃電劈過。女孩瑟縮了一下。

　　「我們回去好不好？」她嗚咽道。

　　我沒有說話。

　　雨持續下著，把世界切成大小不一的牢籠。

　　雨滴的軌跡是斑駁的鐵絲，將殘存的思緒狠狠關了進去。

　　「斑，你在哭嗎？」

　　「在哭的是天空。」

　　「天空為什麼要哭呢？」

　　「天空為了讓月亮發光，遮蔽了太多流星的光輝。」

　　「那月亮一定很幸福。」女孩純真地笑道。

　　我站起身來，扔掉了菸蒂。微弱的紅光頃刻消失於黑暗之中。

　　「我們走吧，艾莉絲。」我牽起女孩的手。

　　「嗯！」

　　房子零零散散地遍布在鐘塔周圍，讓車子看起來像毫無生氣的黑點。

　　銅鷹靜靜地凝視著夜幕，彷彿在等待晨曦步入舞台。

　　當下一道閃電來臨時，只剩忘詞的演員在地平線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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