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上升那天 -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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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陰沉，狂風暴雨敲打窗戶，從前天起，我就找不到詩癒，訊息斷聯，電話也不接，把畫室當他家更不存在，我好擔心，擔心是否出了意外。

無所適從，發覺自己相陪多時，但從未了解他本人。

喜歡去的場所，他的租屋處，連他附近有什麼都不曉得，更不知他下車的公車站牌也不清楚，我能做的，就剩待在家乾著急。

「早安寶貝，怎麼看起來鬱鬱不樂？」

「沒事啦，沒有很重要。」

苦笑地隨口回一句，我默不吭聲，坐在餐桌看著報紙的爸爸，察覺女兒內心的煩惱，繼續追問。

「跟詩癒有關？」

驚訝表情全寫在臉上，我不明白爸爸為何可以知道答案……

「用猜的好嗎。」

爸爸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先去坐好，隨後進入書房翻找東西。

「找到了，這個給妳。」

過了一陣子，爸爸拿出三張紙，放在餐桌示意讓我拿走。

「這個是什麼？」

「我覺得妳看了就會明白該怎麼做了。」

懷疑，三張紙能夠解答疑問，心裡抗拒，躊躇著該如何是好……

將資料塞進我手上，輕拍我後腦杓，是溫柔的父親呢。

「這裡面有詩癒的秘密，其實呢……爸爸也希望你們能夠長久，這是妳選的男友，我想尊重妳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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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轉身上樓，手握資料，看出女兒的決心，身為爸爸的我會心一笑。

「這樣真的好嗎？」

老婆從廚房鑽出，我關心女兒，那老婆也自然關心我的心情。

看著老婆，眼望窗外連綿雨勢，我一直思考該如何支持戀情，也想了許多天，我想讓彼此沒有謊言，消除他們的隔閡，剩下的就讓他們決定吧。

「我相信他們。」

※

「好餓啊。」

抬頭望去，樓梯無限延長夢魘，彷彿在月球散步，失重般沉重，提著滿袋的東西，奮力上樓。

三樓左轉第二間，依靠長期走路的習慣才勉強抵達，不斷顫抖的手從口袋拿鑰匙開門，一進屋裡雙腳跪地，很冷，並不是被雨水淋濕的冷，而從內心深處，似發燒不斷發抖。

「看來明天必須去了……」

「你還想去哪裡？」

熟悉聲音從我後方傳來，猛然一陣淚意，卻忍心止住。

「乾你屁事呀小姐，不要來騷擾我。」

「你是認真的嗎？」

「對，我是認真的。」

醜態，是我也不想看到，我自己最珍惜的那人被病痛折磨，被蟻咬身，被錐刺心，那種痛苦萬分的樣子，我不想看到，一點都不想，只能將其趕走。

畢竟，我並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尤其是妳鈴槴。

※

為了不辜負爸爸心意，為了知道詩癒秘密，於是飛奔進到臥室，開始閱讀。

第一頁是基本資料，電話地址生日等，我為了挖掘更深處秘密，翻開下一頁。

「太陽病」三個大字映入眼簾，這個詞彙不陌生，罹患機率是微乎其微，病人體內有葉綠素，晴天的時候只要曬曬太陽，再補點礦物質及蛋白質就行，所以「太陽症」病人普遍偏瘦，食量基本不多。

可等到晚上亦或陰天，失去陽光的他們，需要藥物幫助，藥效僅能提供微弱作用，一旦長時間失去陽光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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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詩癒旁邊，奮力抱起，將他扶到座椅，那雙詫異眼神充滿問號，或許是不理解我為什麼這麼做。

我輕輕撫摸他臉龐，那血管清晰透出，甚至看見些微牙齒輪廓，但依然滑順，皮膚的觸感依舊存在，只是缺少了太陽導致皮膚透明。

「為什麼不跟我說？」

刻意避開眼神嘆氣，其實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問他吧。

「我……」

停頓，我不得回頭看他，欲言又止，羞愧地摀臉，從來沒看過他這麼難受，感覺只是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我怎麼可能說出口，一次十五萬你知道要做幾遍嗎，你知道嗎……我真的沒有那個勇氣對妳坦白呀。」

奮力地嘶吼，眼中透出真誠與唯愛，異常心疼，第一次看到詩癒崩潰模樣，那顆一碰即碎的真心，我想呵護。

「你可以多依賴我的。」

抱進胸前，緩和情緒，你也是我的最愛，我怎麼忍心看到你受這種折磨。

雨聲淚滴，淹滿的水堤，像寶寶般，不斷溫柔拍打後背，細細呵護心愛的人。

「我們走吧。」

「要去哪裡？」

「帶你去看醫生，現在去還來的及。」

拉著手腕，準備帶往醫院，可他一動也不動，有點心事。

「……不、不行，我付不起那個金額。」

「我已經準備好了，不用擔心。」

「不能，你不是經濟也不好，你從哪裡生的。」

充滿能量，詩癒怒吼，讓我有點畏懼，爸爸說的隱患，現在對我們之間引爆，走錯一步便粉身碎骨。

即使如此，我依然奮不顧身堅持我的立場，因為我只想救你，詩癒。

「我家開公司的，我們家有的是錢，所以你不用擔心。」

「哼、有錢是嗎……有錢就滾回你家，做你的千金小姐。」

冷笑，他推開我，朝著門口筆直跑走，我追不上，很快的他消失在我的視線。

我想，充滿骨氣的人，踐踏他最在意的事情上，是我……搞砸一切。

※

奔跑雨中，浪漫也好，狼狽也好，我逃離了那個地方，是我選擇這個決定，即使她本心無意，即使她只想幫我，可我驕傲易碎的骨頭，依舊一蹋糊塗。

冰冷雨勢混雜淚水，茫然獨自走在街道，任憑雨水淋透心，很冷，但背叛更冷，我不知向往何方，只好繼續前進，儘管這時賠掉生命也想前進，應該說不得不，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要去何處。

看來，我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

跪坐，嚎啕大哭，大雨將音量轉成禁音，逼問自己為何如此做賤，連感情都能輕易擊碎，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他人，尤其是玲槴。

既然無人掛念，無人紀念，一無牽掛，就這樣死掉吧。

咻～咻～咻！

忽近轉遠一輛輛車不停來回，一頭心思轉眼浮在眼前，一步、一步、一步，一輛、一輛、一輛，閉上眼，等待死亡的那瞬間。

咿～咿吭！

跌坐於地，車頭燈的強光照下，我瞇眼賓士正停在眼前，車主打開門，等下絕對會被罵到臭頭，可不知為何，我竟然感到有些放心。

看著車主越來越近，拳頭上升，灌一拳於臉上，我滾了一圈又一圈，爬起來摀著右臉，火熱刺痛，我無力看著男子，怒火沖天，感覺像我辜負他的女兒，想把我打死憤怒地用力握緊拳頭。

「媽的，管你太陽病還是神經病，給我站起來！。」

男子拽住我領子，無從抵抗，我被他手臂力量拉起，可惡、腳也站不穩了。

男子怒瞪，反手一拳，我倒在積水路面中，男子臉龐如平靜水面滴上水，視線漸漸模糊，朦朧之中，我似乎看到鈴槴拉住男子的手，為什麼妳在這……

還有對不起，鈴槴。

下一秒我感受到身體墜落，在深不見底之處，被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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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癒。」「早安詩癒。」「要不要一起吃飯，詩癒。」「我喜歡你詩癒。」「詩癒還是我也一起出？」「詩癒你看，星星出現了。」

不停閃過這二十年來的場景，有酸有苦也有甜，我果然還是喜歡妳呀，鈴槴。

我愛妳鈴槴，對不起，我先走一步，請答應我妳一定要忘記，別再找像我這樣的人，好嗎？

要不然我會……我會，放不下妳。

…………

……

咇！咇！咇！

「詩癒。」「詩癒。」「詩癒。」

輕聲呼喚，驚醒過來，第一眼的白色天花板，脖子轉動，白色床簾，白色窗戶，素白純潔，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嗎。

微動四肢，手腕被插著的針刺痛，順爬上看，一袋液體正滴滴流進體內。

心情突然放鬆，困擾許久的問題被解答般感到輕鬆，流淚，我為生命奇蹟感動，終於知道我其實並不是那麼想死的。

我……突然想見妳了，鈴槴。

窗簾晃動，聽見外處陣陣談話，剛醒過來，耳朵沒有很靈敏，僅能聽到，「他還好嗎、撿了一命、延後就醫、死、住院觀察、謝謝。」

唰！

「你醒啦。」

拉開窗簾，迷糊之中，我見到似乎是毆打我的那位男子，恐懼刻在心裡，想跑也動不了，我緊閉眼，祈禱著小力一點。

「幹嘛啦，不用緊張我並不會打你啦。」

鐵椅碰撞衣服摩擦，我猛然睜開眼睛，男子就坐在病床前方，眼神凝重，語氣字字如針慢慢地說。

「我要求你和鈴槴分手。」

語出驚人，我瞪大眼睛，心跳感測器因此加快，我捉摸不清他的意思。

「當然啦，我不會無理要求，作為回報，我會付清你的醫藥費和往後治療艙的費用，也就是說這場雨下多久我就付多少次，不用擔心。」

我愣在那，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索，任何語言頓時失去意義，眼睜睜看著他離開病床。

那、所以、也就是說，我……不能再看到鈴槴了嗎，陷入無限地獄的我，不停思索「分開」的意涵。

停下腳步，男子抓著頭髮，回頭對我說一句話。

「接下來我們會把鈴槴送去國外讀書，如果你有那種骨氣追到國外，那我就承認你。」

腳步迴響，男子的話陣陣敲醒我腦袋，我拼命思考某件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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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過去，但人更要比以往更加努力，為了出國留學，我開始打更多工了。

「詩癒，幫我送到六桌。」

「好的。」

「先生，我這邊還要一杯啤酒。」

「好的，稍等一下。」

「詩癒，先下班喔。」

「我知道了，我先用好這邊。」

忙碌一天的打工，打卡後來到休息室，拿起包包，準備離開之際，門被打開，店長從中走了進來。

「詩癒啊，這是這個月的薪水，你先算一下。」

「謝謝了店長。」

接過薪水袋，打開清點，金額不對，我對店長發問。

「店長這是……」

「我聽說你要出國留學去追女友。」

從口袋拿菸，點燃，依靠在牆上若有所思。

「好青春呀，如果我有那麼勇敢就好……」

啜泣，店長用力敲牆壁表達自己的無能為力，慌亂地擦乾眼淚，抽最後一口菸苦笑著拈熄，從門離開。

「好啦，最近你表現也蠻好，和同事爭吵頻率也下降，我感覺你少了一點固執吧？」

店長離開休息室後向我揮揮手，不忘補上一句。

「雖然不多，那你就收著吧！」

「謝謝店長。」

微微鞠躬，感受到真誠的誠意，真的不多，但能接受鼓勵及祝福，我想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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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你來啦。」

學弟妹們看到我紛紛站起，異常開心地向我打招呼。

「學長聽說你要去英國留學，也太強了吧。」

「沒有啦，目前只是申請，還沒有要錄取啦。」

害羞地看著別邊，被後輩們矚目，有些不知所措。

答！答！答！

「這個給你。」

熟悉腳步緩慢而來，是我的指導教授，拿著信封急忙塞給我，又跑回去他辦公桌，感覺有點不懷好意。

我盯著封面，上面清楚印出肯特大學名字，渾身發抖，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會收到這份東西。

「不會吧，真的不會吧！」

「就你想的那樣。」

翻箱倒櫃，教授將堆積如山的陳年之物箱箱搬出，邊回答我的疑問。

驚愕發呆，教授幫我引薦的大學，居然真的上了，我捏捏自己臉頰很痛，不可思議但絕非做夢。

「他說你暑假開始就直接過去，住宿跟飛機的費用你也不用擔心，他全部都幫忙處理。原來在這裡啊……終於找到了。」

教授拿出一本厚重的書，輕吹灰塵，拍打書面「叩叩」兩下，看著書滿懷欣喜將書遞給我。

「他們另外有獎學金部分。對了這個送你。」

看著書很多灰塵，但依舊保護很好，每一頁都是教授早年所設計的房子，那些擦了又擦的錯誤線條，因此破損紙張，皆是教授辛苦積累二十年作品，我不由得。

想起那一天，被擋在機場外面的我，看到飛機起步的一刻，憂鬱。

不應被疾病擊倒的我，不應獨自承擔的我，後悔也沒用，只能為自己奮力一搏，為了能出國留學，拚命打工，累積手稿，在還沒得到理想結局之前，我要做盡自己能做的事。

流著感動的眼淚，接受大家的祝福，逐漸倒數的日子中，當任最後的指導。

「學長，我這邊一直都畫不好，可以幫我看一下嗎？」

「好啊，我看一下……我覺得這邊的弧頂，讓它拱起來對整體對稱會更好。」

「原來如此，謝謝學長，我回去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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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到了，飛機緩緩起飛，窗口祝福的那些人，由衷感謝他們的陪伴。

現在，我要到達遙遠另一端，展開新的旅程，還有……

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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