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一輛汽車停在了范府的門口。
范府裡住的是松城軍第四十一師統制范心遠，是鍾昌澤的其中一個拜把子兄弟。
門口的侍衛看出了這是鍾景明的車，不過走近一看卻發現裡面坐著的不是鍾景明，而是許觀。
范府門口的侍衛恰好與許觀相熟，見到他下了車便上前與他打招呼。只是，許觀平素並不會到范府走動，鍾景明與范心遠之間的交集也不算密切，許觀到這裡來倒是件稀罕事。
他不禁有些好奇，與許觀寒暄完後，問道：「你難得會來這裡，是你家三爺有什麼事找我們家老爺不成？」
「沒呢，我來接我家的莫小公子。」許觀笑了笑。
「莫小公子？」他一下犯了糊塗，可從來沒聽過有這號人物，想了一會兒才意會過來：「你是說慶祥班的莫老闆啊？這會兒也不知跟太太說完話了沒有，我讓人去替你問問？」
許觀點點頭，他到這兒就是為了找莫英來的。
侍衛正要進屋去詢問，一轉頭就見到莫英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
見到他出現，許觀立馬轉身拉開車門，道：「三爺讓我接您來了，您請上車吧。」
原以為莫英會馬上點頭上車，可是許觀卻見到莫英臉上露出了些許猶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許觀覺得有些奇怪，正想開口，就聽莫英低聲說了聲「知道了。」接著坐進了車裡，抿了抿嘴後也沒說其他的，整個人有點淡漠。
昨天見他時也是這樣，因此許觀並沒有覺得甚麼不對，坐上了副駕駛坐後便吩咐了司機開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車開出一段路之後，莫英突然問道。
「我剛剛先去的慶祥班，但沒找著您，是慶祥班裡的人跟我說您在這兒的。」許觀轉頭答道。聽到許觀是從慶祥班來的，莫英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范府和慶祥班可有著一段距離。不過莫英並沒有說話，許觀看了看莫英又道：「話說，莫小公子您這一身，細一看真是特別，看著新潮。」
莫英穿著一身藏青的長袍，衣服上面有幾處不甚明顯的暗紋，一看之下倒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不過他身下穿的卻不是束腳褲，而是時興的西褲，腳下還踩著一雙皮鞋，這樣的穿法不常見，著實是新穎。
「叫莫老闆吧。」莫英皺了皺眉，卻沒對自己的著裝多做說明，反而是糾正了許觀的稱呼。
突然被這麼糾正，許觀一下有些愣怔。
一直以來鍾景明屋裡的人都稱莫英做「莫小公子」，卻沒想到這會兒得改口了。或許是多年未見，難免有些生疏也不一定，許觀雖然心中有惑卻還是點點頭，改了自己嘴上的稱呼。不過這嘴上的稱呼一改，他總覺得言語間卻突然多了幾分生疏，不知道該聊些什麼。兩人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知不覺也到了鍾景明的宅邸。
鍾景明的宅邸位在安陽坊的勝利路上。
安陽坊是個高級里分住宅區，是一位商人仿造上海流行的石庫門所建造，就在英國租界邊上，專賣給有社會地位的有政商名流，周圍安生的很。
鍾景明住的是一幢帶花園的二樓洋房，原本是與黃曼嫣一起住著的，不過現在就只剩下鍾景明和一群下人住在這裡。聽上去，還真有幾分寂寞的味道。
許觀替莫英開了車門，莫英一下車，見到邊上的洋房時，覺得所有的回憶都爭先恐後地在他的腦中冒出來。
他第一次被帶到這裡時，也是這樣一個冬日的天，那時是鍾景明帶著他過來的，之後他也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決心在慶祥班學藝之後，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裡，想不到，他還是回來了。
許觀在前面帶著莫英進了屋裡，屋內，管家簡樑已經等候著了。
簡樑是督軍府大管事簡棕的親弟弟，他們一家子都效命於鍾家。於是鍾景明獨自搬出來那會兒，簡樑便跟著鍾景明一起出來，做了他宅邸的管家，他與哥哥簡棕是一般的精明穩重。
看到簡樑，許觀想起莫英現在似乎不樂意讓人叫他莫小公子這件事，本想暗暗跟簡樑說一聲，省得把莫英弄得不高興了，到時鍾景明可得怪罪他們。但許觀正想著該怎麼暗示簡樑，卻見簡樑已經帶著幾個女傭迎了上來。
他讓其中一個女傭取走了莫英的外套後，自己也跟著上前。
「莫老闆，三少爺等候你多時了，請往這邊。」說著，簡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莫英點了點頭，便跟著簡樑走去，許觀則跟在了後面。
許觀默默跟在後面走著，心中忍不住佩服起簡樑的機智，或許因為是府中的老人了，事情見得多，閱歷也就多了。
簡樑帶著莫英往屋裡走，但其實不需要簡樑帶著，莫英也能知道路。這洋房裡的陳設跟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一樣陳設都沒有改變，想必是七年來從未有人動過，他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路。
「請。」
簡樑帶著莫英走到一扇門前後，簡樑為莫英拉開了門，在一旁等候他進去。他知道這扇門後是飯廳，既是邀他吃中飯，鍾景明肯定就在飯廳裡面等著他了。
此情此景要再遇故人，莫英有些躊躇不前。
見莫英站在原地，簡樑看了他一眼，禮貌地問道：「莫老闆，可是有甚麼不妥之處？」
「沒有。」莫英像是在掩飾身麼似的馬上答道，又猶豫了一會兒才抬起腳步。
飯廳裡很溫暖，或許可以說是有些熱了，飯廳裡想必是燒著炭盆。房子的主人一貫怕冷，莫英是知道的。
「阿英！」
才剛進了飯廳，莫英就聽見有人叫他，是鍾景明的聲音。
鍾景明的聲音讓莫英感到呼吸一滯，他覺得鍾景明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鍾景明以前見到他時也是這樣喊他的。不過，他依舊更喜歡鍾景明喊他的字「榮卿」，這個字是鍾景明給他取的。
一切都彷彿昨日。
「景明……」
沒一會兒就見鍾景明走上前來，看到那雙笑的彎彎的眼睛，莫英一下楞在了在那兒，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鍾景明。
鍾景明似乎變了很多，好像是褪去了幾分青澀，好像是臉上的輪廓更分明了一點，但又好像跟以前一樣，哪裡都沒有變化。他總覺得時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回到了他還很無知的時候，那時候的鍾景明還不是殺人兇手。
但鍾景明就是個殺人兇手。
他一下歛起了心神，可是面前的鍾景明並沒有發現莫英情緒上微妙的變化，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有些無奈。
「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不是叫景明，是叫元朗，怎麼總是這麼沒大沒小？跟以前一點都沒有變。」鍾景明搖搖頭，又笑道：「不過身量倒是見長，你可真是長大了不少，這個頭都已經越過我去了。」邊說著，鍾景明卻像是感受不到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一樣，高興的揉了揉莫英的頭。
莫英這才發現，當年那個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他如今卻可以低著頭看他了。
這讓莫英有些不太適應，卻又有些說不清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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