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哇⋯⋯」
從後台傳來了這麼一聲。
短短的兩字伴著鼓聲,揉雜了憤恨、悽苦、悲涼、哀怨、仇恨,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好像是把世間所有的哀嘆悲苦都唱盡了似的。
座兒上聽得癡了,連拍手叫好都給忘記,有人不覺濕了眼眶,正拿手揩著眼淚。這滿座的人幾乎都為了這精絕的兩個字而來,縱然淒涼,但所謂人,或許就樂意看著他人的悲劇。
成串的鼓聲讓座兒回過了神,這時上場門已經走出了這場戲的主角。
今天唱的是全本《玉堂春》。
妓女蘇三與書生王金龍在妓院中相識相愛,不料王金龍在妓院中散盡金銀,而蘇三被商人所買走。被賣予商人做妾室後,被正房皮氏誣陷為殺害商人的兇手。幸虧審案的判官正是王金龍,蘇三方才免了這場冤獄,最終,得以與王金龍共結連理。
台上扮蘇三的旦角兒穿著紅色的罪衣罪裙,頭上打藍綢子繫鏟刀結,身披枷鎖。他在台前站定,美人抬眼帶著悲戚,眉梢帶了兩分羞怯,這時座兒才開始熱烈的叫好。
叫好聲沒有停,直到文武場上單皮鼓的聲音切住,胡琴亮了弦,叫好聲才倏的停了下來。
「喂呀⋯⋯忽聽得喚蘇三我的魂飛魄散,嚇得我戰兢兢不敢向前。」
台上的旦角兒嗓音圓潤甜亮,一句二黃散板的戲詞唱的怯生生的,倒真讓人生出幾分我見猶憐的意思,座兒上又是一陣叫好。
今天的座兒很滿,都是來看這場《玉堂春》的,平時寬敞的戲園被塞的滿滿當當,連二樓的包廂裡頭都擠滿了人,所有人都一瞬不瞬的看著台上的蘇三。
其中的一間包廂中,坐著一個穿著挺拔軍裝的男人,旁邊還跟著一隊親兵,顯得派頭十足。
不過看著這男人的裝扮雖然是個軍人,身上卻無行伍之人的殺伐之氣。面上白淨,嘴角微微帶笑,看著就是個好相與的。光看這樣的外表,與其說他是的軍人,倒不如說他是個白面書生可能更相符一點。
「台上演蘇三的便是莫英?」那個身穿軍服的男人問向身邊的人。
邊上一個副官打扮的男人正要答話,就見豐合樓的經理王霖忙不迭地走上前,搓著雙手,滿臉的褶子都笑的諂媚。
「哎,是的,您說的沒錯,正是莫英,慶祥班的莫紅鯉!三爺可要見見?這好辦,我引您到後台去就行了。」王霖說完頓了一下,拍了拍額頭又笑道:「哎呦,瞧瞧我在說些什麼,我等等將莫英帶來給您見見,您看可好?」
「行了,一下戲就讓他往前台跑,這不是折騰人嗎?再說了,他可就在我家住著呢,回了家再見他也不遲,是吧?」後一句,那位三爺是對著身旁副官說的。
這話一時把王霖聽得有些迷糊,雖然一向聽說莫紅鯉和這位三爺之間曾經有些曖昧不清的關係,但這會兒怎麼住到這鍾三爺屋裡頭了?從沒聽說過啊!再說了,這三爺可是今兒才從重塘回的松城,似乎是身上有什麼任務,這幾年也沒聽過兩人之間有什麼來往。
王霖這一猶豫,一旁的副官便上前道:「關於這個,三爺,您離開松城那年,莫小公子不是到慶祥班學戲了嗎?打您離開那會兒起,就住在甯老闆那兒了,似乎,不曾回家住過。」
「沒錯沒錯,是這麼一回事,三爺怕是離了松城太久,這才不知道的。不過我也聽說莫老闆要這幾日就要搬出慶祥班,三爺若是這幾日要見他,怕是也不大方便。」
「這樣啊?」三爺稍稍思索了一下,笑道:「可是我那屋子,一個人住著也怪冷清的,就別讓他別費功夫到外頭找住處,搬回來住吧?省得麻煩。一會兒阿英……莫老闆下了戲讓人去跟他說吧。」
一聽那男人這樣說,王霖連忙道:「別呀,台上一唱完,我馬上去把莫紅鯉喊來,怎好勞駕您的人?您在這兒坐著就行。這樣,我那兒有上好的碧螺春,給您泡上,您看可好?」
三爺看著戲台的眼神往座兒上瞧了一眼,笑了笑說:「想見他的人肯定多著呢,累著了我可心疼,況且,我一會兒可得去一趟公署大樓,也沒空啊。望光,找個阿英有空的時間,約他在家裡吃頓飯吧?」三爺對著那位副官說道。
「是,屬下這就去辦。」
副官說完就要轉身,卻又被三爺給叫住了。
「等會兒,急什麼呢?人家下了戲再去。對了,差人去天喜齋,多買幾盒芝麻糕在家裡放著,他喜歡吃。等會兒去後台,別忘了拿一盒先給阿英過去送過去。」
「屬下知道了。」
聽到這話,王霖心裡還真的是吃了一驚,莫紅鯉的戲迷多,卻也不見有多少人知道他喜歡天喜齋的芝麻糕。
莫非莫紅鯉和這三爺之間真的有點什麼?
王霖覺得這事有打聽的價值,但三爺交代完這些事後,隨手點了支洋菸,就專心的往台上看著,似乎是不想要人打擾的樣子。王霖原本還想在說些什麼,見這情景,卻也覺得不大好開口,只諂媚的笑了笑,默默從包間裏頭退了出去。
王霖離開後,其中一個年輕親兵偷偷的湊到了副官身後,有些不解的問道。
「許副官,那台上那個什麼老闆,不就是個不就是個下九流唱戲的而已嗎?三爺在人前對他這樣好,對三爺的名聲……」
不等親兵說完,許副官就立馬抬手制止了他。「對其他唱戲的也就算了,但若是提到這位莫英莫老闆,你可千萬不要在三爺面前說什麼是非,知道了嗎?」
「但這總是不太好吧?」親兵嘀嘀咕咕的說。
「教過你幾次了?不知道的事情就別搭茬,多做多聽少說話,怎麼講不聽呢?算了,這事跟你也說不情楚。趕緊的,去天喜齋買個十盒芝麻糕回來,跟他們說是三爺要的,都要好的。」邊說著,許副官掏了幾個大洋給那名親兵,又說:「趕緊去,剩下的你當零花用吧。」
親兵一下子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踰矩了,有些尷尬,拿上了許副官給的大洋,趕緊的就到外頭辦事去了。雖然說就是到天喜齋買幾盒糕餅,實在也算不上是什麼正經差事。
不過親兵又細細一想,總覺得好像哪兒不太對勁。這三爺的性格一向都挺溫和,在他面前就算是說笑打鬧,三爺都從未怪罪過他們,怎麼遇上這個唱戲的,規矩就突然大起來了?讓人怪不適應的。
可是許副官說的有道理,這些事都不是他該管的,他還是辦好自己的差事,別挨罵就行。
但是這外頭倒也一直有傳言,說三爺幾年前曾撿了個清秀的少年回松城,養在家裡,像是在豢養了個孌童似的。那個少年,似乎就是莫紅鯉。多少台上的角兒都是孌童出身的,哪個權貴又沒有一些不可對外人言的癖好?照著這情況來看,若要真說這莫紅鯉是三爺養的孌童,說不定有幾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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