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陽光不斷刺激我的瞳孔，我艱難睜開雙眼，即將步入正午的太陽高懸於天，幾隻雀鳥悠然飛過。耳邊傳來涓涓水聲，冰涼的觸感從左手邊不斷流動。我努力想查看身邊的環境，然而頭痛欲裂的感覺卻讓我無法動彈，最終我只能放棄動作，安靜的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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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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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中開始追溯起事件起因。隱隱約約的記憶中，我似乎是被人從黑暗中暗算，最後掉入冰冷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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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記憶繼續向前推述，我想起那圍村莊、村民的視線......以及那杯蘋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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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這一下顫動又讓我的大腦形同裂開。強烈的疼痛，讓我確信自己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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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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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搏的跳動，一點一點泵送血液，沉重的呼吸聲一吐一吸。我緩慢移動左手，試圖讓它遠離水流。即使水流讓我接觸到活著的氣息，但它太冰冷了，我並不是那麼喜歡。也許從神明的視角看，這個視角就像一幅靜止的畫：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除卻他的生命氣息在以難以察覺的方式恢復之外，只能看到他就這麼安靜的躺在流水邊。雀鳥吹奏起林野的聲音，卻看不到它們從何而來、所居何處；無風的樹丫，呆滯的站立原地，看著百年不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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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我重新恢復、能夠緩慢行動時，已近黃昏。所幸，春季的太陽下落不會太快，仍有一段時間適合我準備過夜。我從不遠處找回一直隨行的物品，裡面的物件都完好無損。順著河流，我一路收集枯木枝葉，一路盡量快馬加鞭前行。一是為了防止村莊的人見我消失，沿著地下水路追蹤抓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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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那個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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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即使他攻擊我，讓我受到如此的傷害，但我依舊生存。而他，只是個年幼的孩子，也許只是被異教徒蠱惑以至於喪失了對神明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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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希望盡快趕到一個村莊，甚至是一個小鎮，如果我在那裡搬救兵的話，興許一切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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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時間並沒有聆聽我的需求。不過多時，天色將暗，再繼續趕路，恐怕會陷入危險之中。我只能就近找一處落脚地，而在這附近比較寬闊的位置，是一處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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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口默默畫十字，隨後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得罪附近的靈魂——畢竟是我主動打擾他們，而如今我也再無地可去。將柴火圍成一圈後，我又跪地祈禱一番，方才從背囊中拿出火摺子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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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百里，跳躍的火舌反照出墓碑的影子，夜色之處只坐著我一人——只能啃著風乾肉和麵包充飢的狼狽男人。也許唯一能給我半點安慰的，是天上的殘月。那微微露出的一點輝光，似乎在增補我的勇氣。不然獨自一人停留在墓地旁，真的三魂已失七魄，更何況這火焰的舞動似乎也讓黑暗更加囂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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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的疼痛又一次發作，我只能慢慢躺下。在確保火焰不會在後半夜突然消滅、讓我冷個半死後，我枕著背囊而臥。心中只祈禱到了明日，可以儘快恢復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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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疼痛感卻刺激得我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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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我已經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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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清楚。因爲我依舊留在這片墓地，而我的眼睛是睜開的。營火依舊、行囊依舊、墓碑依舊，唯一多了個坐在墓碑旁的老者。不知是他無法看見我、還是選擇忽視我？跳躍的火焰映照著他衰老的身影，他的瞳孔中也煇動著火焰的光明，但他卻愣愣地看著火焰一動不動，似極了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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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你過來這邊吧。坐在那裏可不太禮貌。”雖然說是禮儀上的問題，但我更怕他半夜三更這種行爲，會招惹來一些不明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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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他們已經走了。”老者輕拍著墳土，就像是一般老人寵愛孫兒的表現。不過，他又盯著我面前的火好長一會，接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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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那兒的火還挺溫暖的，我過來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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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土坡上慢慢挪下，不緊不慢的來到我身邊，坐下，然後伸出手烤火。隨之，他的肚子發出飢餓的咕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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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給我一點麵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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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身上一半的麵包都遞給了他，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行動的意義。也許是因爲神明説過要我們向善而行？又或者是我看到這個老者在荒郊野外、孤零零的很可憐，所以氾起了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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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一霎那什麽都沒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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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接過了麵包，一口一口吃著。在吞嚥下2塊麵包後，他和我要了壺水，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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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家人拋棄了。他們嫌我太老，跟不上他們的想法，於是把我扔到這個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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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眼中，沒有一絲波動，仿佛只是在講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他喝完一口水，看著燃燒的火焰，雙手輕輕握住水壺的柄，繼續回憶著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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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一直在這個墓地附近生活著。多久了？多少年了？不知道。我也不曾去思考。不過想想還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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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大拇指，點了點墓碑，眼角瞇成了一條縫，語調似乎也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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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曾放棄我，他們能夠默默的聆聽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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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可惜，活著的人不願聆聽，死去的人無法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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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又突然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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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我說了那麼多老者的神態，但事實上他的行動僅給我一種感覺。不知為何，我看到他的興奮、看到他的憂傷，即使在他述說故事時，並非有太大的情緒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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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是我旅行的太累，所以將自己的情緒代入到老者的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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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之前的遭遇，我不禁打斷了老者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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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識過神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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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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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遠處幾個柴火照不到的墓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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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幾人就是因此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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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是神明的惡意嗎？”我想起那個被獻祭的村莊、那個小男孩所信奉的邪神......但，如果只有善意能代表仁愛的神明，施下詛咒的神明又能否定義為“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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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臉不解的看著我，然後又悄悄的移離火堆旁，似乎是在擔憂我是個隱藏的“異教徒”，隨時會傷害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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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只能聽到柴薪在火焰的熱力下偶爾斷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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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試探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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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突然大笑起來：“我的孩子會主動找我，我的孫子也會主動找我。但我兒子找我是為了利益，而我孫子找我則只是因為他順從本心。人越大，就越是喜歡把一些事附上利弊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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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也許根本沒有他的意思，但解讀的人不同，意思也就不同了。所以神明還存在，但是神明死了。你問他的善惡，是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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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手向我作別，然後沒入無邊的黑暗。吃飽喝足後，似乎他的元氣也恢復了。不然又為何能三步並作兩步，不待我挽留就迅速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夜色之中，很快連他細微的腳步聲也消失不見，空餘柴火燃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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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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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撲向黑暗，希望能留下老人。在這種難見光明的夜晚，別説是在夜幕之中迷失方向，藏在暗影之中的生物，難保不會對人造成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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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光綫變化，讓我有段時間什麽也看不見。待我逐漸適應後，那裏哪還有什麽老者的身影？但只見一塊墓碑下，一個散落地上、映照著微弱月光的白骨，以及一塊全身腐壞的“人”——是的，我只能用“一塊”形容，那東西基本已沒了身形，身上的肉隨時都有剝落的可能。他似乎察覺到我的動靜，於是轉向我——又或者根本沒有轉向我，因爲形體對他的定義已經十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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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肉......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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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咕噥地從口中發出聲音，模糊不清。而這肉團也作出飛撲過來的姿勢。嚇得我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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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來也奇，明明似乎沒有走太多的路、明明我只是爲了挽留那位老者，但我遲遲沒有跑到火堆旁邊。身後，那肉團稀泥般的移動聲音緊緊跟隨著我，毫無罷休之意。究竟跑了多遠的路？我不知道。也許10分鐘？也許20分鐘？難以數清的追逐時間中，地上隆起的土塊將我絆倒，在一股抛物和失重的感覺後，我隨即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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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之中，我看到我的叔叔。溫暖的橘黃爐火色染滿屋內，四周擺設著他從各地帶來的珍玩。他剝著橘子，口中低沉地哼唱著不著調又不知名的歌謠，童年時的玩伴此時正一臉期待的聆聽他即將要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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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與酒哦，塗上奶油的玉米加上蜂蜜燒烤的香料雞，一口下去只吃了十分之一。”
“馬車的車輪吱呀吱呀，河畔旁的洗衣女聽到這聲音，還會友善的和我揮手。啊，絕景啊！”
“傳說的異瞳之王啊，他有金色的頭髮，一邊是金色的眼睛，一邊是深藍的眼睛。人人都讚頌他將建立一個偉大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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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眉飛鳳舞講述故事的叔叔，突然間看向我，語氣忽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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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快點起來，就要永遠做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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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中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似乎是那肉團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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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睜開了眼睛，但哪裡又有什麼肉團呢？篝火微弱的燃燒著，即將熄滅，但它已經並不重要，因為天邊已經出現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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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並沒有打鬥的痕跡，甚至是人移動的痕跡都沒有。昨晚我似乎一直呆在原地，沒有移動過。但當我順著昨晚“所見”的方向移動，那裡確實有一個散落於地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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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上前，為他獻上禱文，最後將他安葬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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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場奇怪的夢，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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