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 - 番外：一

永安六年，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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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蒼穹掛著一輪圓月，若掌大，似乎對地敬而遠之。雪落如沙，紛紛揚揚，隨風左右搖擺。狂風呼嘯，啪，似有木折，教人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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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樓內輕煙裊裊，十年如一日的沉香自臥房飄至正殿，倒叫守門的侍女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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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冷，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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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紗紫幔般掩，榻上的男女藉著微亮的燭火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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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以後去嶺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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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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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依舊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楚辭》，雖應著李宸昊，卻未曾抬眸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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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我們於長安再修建一座行宮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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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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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敷衍他，遂，他將她手中的書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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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歎了口氣，撐頭望著他，且看他還有何把戲可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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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自登了帝位之後，竟是一年較一年稚氣，不似年過三十的男子，倒像個年僅三歲的黃口小兒。前些日子朝政繁忙，他日日花上六個時辰於批閱奏折，還堅持千里迢迢自立政殿駕臨朱丹樓歇息，愣是將自己折騰病了。張白衡見他年輕卻總不愛惜身子，遂特意開了一副苦藥予他。他自是叫苦連天，遂賴皮不肯飲下，說是要皇后親製的香橘糖方肯喝下。楊靈君無奈，只得製了些香橘糖交託予張虎。原以為如此便能解脫，他倒好，賴在床上撒潑，直言要皇后喂方可，遂張虎又親至朱丹樓請她。楊靈君親手喂了他湯藥和香橘糖，他非但不滿足，還得寸進尺要求皇后親他一口，末了，她於他唇上一啄。他定是特意的，那藥確實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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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宮裡冷清得很，我們來作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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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無動於衷地望著李宸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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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藉口她聽了將近十年，已無年輕時的悸動，唯依然為之一驚，莫名懷念他白天的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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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見她並無異議，遂側身摟著她，將頭緩緩向她挪去，於快要得逞之時，忽感被中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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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粉嫩的小手握著被子，一雙水汪汪的圓眼自被下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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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為何宮中冷清便要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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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皓鈞！你不照顧弟妹，怎的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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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惱羞成怒，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臉，急忙喚來紫蘇將他抱走。李皓鈞賴著不走，說是要同母后睡，該是父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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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馮相教孩兒臨摹花草，孩兒陪你作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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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父皇只想同母后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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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為何只同母后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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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皓鈞邊問邊溜溜轉眼，羞得李宸昊臉紅耳赤地將他自被窩拖起，繼而扔到紫蘇手中。那小子還不甘心地扭頭望著楊靈君噘嘴，轉而於紫蘇懷裡打滾，險些跌下地。侍女急忙同他穿上外衣，深怕寒風凜冽將他凍壞，回頭皇帝又該犟嘴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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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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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皓鈞剛被紫蘇抱走，李宸昊便鼓腮摟住楊靈君，直道她兒子欺負他。她亦置之不理，任著他耍性子，卻見他伸手纏上她胸前的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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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還需應付北晨朝貢之事，陛下該早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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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愛聽此話，遂又靠在她肩上撒嬌，手指愣是纏了好幾圈她的衣帶。「好。」她道，隨之捧著他的臉吻了他的唇。他起勢將她置於身下，繼而笑著輕啄她的眼眉，乃至肩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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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是與她有數不盡的肌膚之親，六年來她亦為他誕下二兒一女，唯每每與之親近卻仍然恍若初次般慌張。她總不言說太多，他便越發小心翼翼，深怕讓她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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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昊……往後便去嶺南邊陲之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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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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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一聲嬌哼，修長粗壯的手臂隨即將紗幔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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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雀鳥啾啾，風輕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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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隨手提了件外衣穿上，喚來紫蘇替她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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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拉開，近十位捧著衣物的侍女魚貫而入。黃鳳袍，紫金披帛，金鳳冠，紫粉牡丹，鳳紋瓔珞，紫玉指環，紫履……紫蘇與侍女逐一將衣物添至楊靈君身上，繼而同她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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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鳳簪緩緩穿過金鳳冠，順著縷縷青絲而入，轉而將冠冕牢牢立於髻上。鳳簪口銜鎏金花步搖，玉珠穗於玉肩之上滑溜，與秀頸的瓔珞相襯。金釵嵌入牡丹花蕊，巧手婉轉，鳳尾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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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紗淺影，楊靈君望了眼榻上側眠依然的李宸昊，命紫蘇取來黃袍等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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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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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拍他的臂膀，俄頃，依舊未得到回應，遂揉著他的耳廓，又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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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早朝，她本想讓他多歇息，唯北晨使者昨日已入長安，午時便該進宮拜見，故只得早些喚他起身。「皇后……」他迷糊地喊了一句，隨即又閉眼靠在她的腿上。「鈞兒來了。」她道，他聞言便一骨碌地自床上爬起。許是兩父子前世有仇，自李皓鈞懵懂落地，兩人總是爭著霸佔她，唯回回皆小子勝出。為人父，他便道不同孩童計較，權當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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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替李宸昊換上龍袍，又替他戴好幞帽，隨之，他閉眼倒在她肩上，賴著不願出朱丹樓。她只好摟著他，於他腰間摸索好一會兒，方將腰帶同他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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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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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橫著一道矮人影，五歲的李皓鈞牽著三歲的李瑾曄和李瑾曜走進朱丹樓。李宸昊見兒女來到，立即精神抖擻地將次子與女兒抱起，還止不住喚「是朕的兩個寶物來了」，被冷落於旁的李皓鈞只得委屈巴巴地牽著楊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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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五口其樂融融，紫蘇帶著侍女退下，隨即命人傳來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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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父皇可是不喜歡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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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皓鈞目睹李宸昊連軸轉，餵完李瑾曄，又回頭餵李瑾曜，遂噘著嘴低聲問替他夾菜的楊靈君。此話倒被李宸昊耳聞，故佯作滿不在乎地夾了塊羊肉予他，繼而扭頭哄女兒吃粥。楊靈君側頭望了眼李皓鈞，朝他挑眉示意，那小子便又嬉皮笑臉地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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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情者亦常誤會李宸昊不喜大皇子，但楊靈君清楚得很，眾子之中他實則最寵愛李皓鈞，不僅因著其長子身份，還帶著當年庭州的回憶。大起大落之時的人與物尤為珍貴，李皓鈞於李宸昊最為輝煌之時降生，此情堪比楊靈君當年陪他渡過此生最為難堪的年歲。他亦並非刻意刁難兒子，僅是有所期盼，遂對其言行較為苛刻，常是要求他獨自面對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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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乃儲君無法逃避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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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大熹殿內客座滿堂，醉翁之意不在酒。殿門敞著，鵝毛大雪紛揚，熙熙攘攘，貴氣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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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與楊靈君同坐於龍椅之上，淡然接受百官與北晨一族的跪拜。按著過往的行程而下，先是寒暄數句，繼而歌舞升平，隨之而來便是簽訂盟約，煞尾則是曲終人散。唯北境之士魯莽，不欲與中原人周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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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貌美，臣猶記當年赤狼氏求娶娘娘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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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葉陽宗摸了摸鬍子，戲謔地看向李宸昊。自他入座後，那雙鼠眼便未離開過楊靈君，毫無顧忌地打量她。李宸昊自是瞧見了，人皆愛美，他的皇后本就若九天仙子，便是便宜他多望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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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自落座便未盯著朕的皇后不放，不知者還道卿有赤狼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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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臣亦以千里領土換之，陛下可捨得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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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文與夏言聞言，隨即拍案而起，雙雙怒視玄葉陽宗。李宸昊笑著揮手，讓他們坐下，轉而朝玄葉陽宗舉杯。楊靈君亦面不改色地命張虎將酒滿上，繼而漫不經心地替李宸昊剝了顆桂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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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無怒顏，倒讓堂下朝臣茫然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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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真不解朕心。」李宸昊笑著握住楊靈君的手，側頭朝她笑道，「無人不知朕為皇后二捨太子之位，北晨區區千里草原甚是低估皇后之價。」楊靈君瞪了眼李宸昊，將他的酒一飲而盡。他便知她會氣惱，遂又握著她的手於唇邊輕吻，轉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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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無知，此女金貴，天地為媒，朕以半壁江山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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