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泰晤士河畔,一棟大廈擎天而立。建築的外側部分於本年竣工,高309.6米,為英國最高建築物,幕牆由11000塊玻璃薄片拼貼而成,得名碎片大廈。其結構下寬上窄,拔地生長,頂尖漸漸消失在空中,有點像16世纪的小尖塔和高桅横帆船的桅杆,因此又稱「摘星塔」。
時值10月,豔陽透過漫天的雲層溫暖著大地,這座晶瑩剔透的玻璃金字塔反射著倫敦的光影,哪怕是一絲一毫最微小的變化,彷彿會呼吸一般。巨大的影子投落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我們的主角是一位高挑的女子,此時她正站在大廈下方的陰涼處,焦躁的來回踱步。
蘆屋幽明今天要面見一個重要的人。
雖然有著男性化的名字,幽明卻是一名芳齡20的少女,她身材苗條、氣質清冷,左臉斜戴著能劇中演繹惡鬼的般若面具,姑且留著及肩的中長髮,背負著一把一人高的日本刀。似乎是為了避免麻煩,長刀在刀鞘之外還纏上了一層白布,但這個奇裝異服的少女,還是引來了路人好奇的目光。
她是日本平安時代咒術師道摩的後人,一般說法道摩法師本名蘆屋道滿,他在式神對決中敗給陰陽道之祖安倍晴明後,就被流放至播磨。幽明之名與「晴明」相對,全因家族的長輩這些年來無時無刻都想壓倒奉安倍晴明為始祖的土御門家,而為了完遂夙願,父親一直把她當成男丁般養育。
天賦異稟的她,在桃李之年就達到了眾多陰陽師難以企及的高度,不僅能自由禦使五行之力,還擁有了匹敵土御門家十二天將的專屬式神。而蘆屋家為了進一步栽培她,費了不少的力氣把她引進給西方魔道之首,「黃金黎明」的統括結社。
一想到待會要面對面的與那個結社的皇牌交流,幽明又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人一緊張,懷習慣又犯了,她從懷裡的煙盒裡抽出一根香菸,用打火機點著,一臉享受的深深吸了一口。香菸在她纖細文弱的指間燃燒,煙霧嫋嫋上升,宛如盛開的玫瑰。
正當她吞雲吐霧的時候,一個警察打扮的傢伙迎了上來,指著她背後的長刀嘰哩咕嚕的說了些甚麼。幽明皺了皺眉,她本就不諳英語,巡警的語調還帶有濃濃的英格蘭南部口音,她幾乎一句都聽不明白。
巡警越說表情越豐富,聲音也大了起來,甚至還向幽明展示自己的證件,之後一隻手向她背後伸去。幽明眉間籠上一股殺機,她不想對普通人出手,但這把名為鬼切的日本刀是她母親的遺物,其中還寄宿著她的式神。
她空著的右掌開始凝聚魔力,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褐髮男子從倫敦橋站的方向急步走來,舉手止住了巡警的動作,還說了一句英語,兩人談了幾句,巡警漸漸變得和顏悅色,揮了揮手便往馬路那邊走去。
男子鬆了口氣,撓了撓頭,向幽明打著招呼:「中午好,你就是蘆屋幽明先生,不,小姐嗎?」
男子說的是日語,完全照顧到幽明的背景,她不禁由頭到腳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對方約莫三十歲左右,身材比幽明高出半個頭,抹了髮蠟的褐色頭髮體面的往後梳,劍眉星目,下頷是淺淺的鬍渣,穿著燙得很平的亮黑西裝,腳下是即使在魔術師圈子裡也絕對算奢侈品的高價皮鞋,渾身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嗯?你是『緋紅曙光』的接引人嗎?」幽明很有禮貌的問道。
「不,我就是馬庫斯.阿德姆本人。」男子淡淡應道。
幽明聞言心跳加速,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就是在五年間殺盡無數來自黑暗陣營的刺客,頂著一億美元的懸紅逍遙自在的生活,還率領當時僅有三人、風雨飄搖的小結社成為黃金系的佼佼者,甚至使整個黃金黎明邁入傳說中的守護者殿堂的男人?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也就是區區魔術師而已,既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也改變不了俗世的格局。」馬庫斯謙遜中帶著一些倨傲,接著又提到:「對了,剛剛那個條子因為你攜帶著看上去像兇器的東西,才過來查看你的身份證的,最後還是我解釋那只是拍戲用的道具,才解開誤會的。」
「這可不是甚麼道具。」幽明不服氣的反駁道:「乃是參照源賴光從臣渡邊綱的佩刀打造的靈裝,別名『鬚切丸』……」
「知道知道,那是與『脛切丸』成對的名刀,因為作戰時一刀攻面門,一刀攻膝蓋而得名,後來還在一條戾橋切下了鬼神茨木童子的手腕,所以又叫【鬼切】,對吧?」馬庫斯不耐煩的打斷幽明的介紹。
「你這傢伙知道得不少嘛~~」幽明得意的說道,但想到對方身為格位達到【被免達人】的大魔術師,知識淵博不可能不知道,俏臉頓時尷尬的紅了起來。
「好了,客套話就說到這吧,不過蘆屋小姐進到緋紅曙光後,可要好好學習英文喔,畢竟那可是很多成員的母語。」馬庫斯一半說笑、一半認真的勸道。
「好的。」幽明想想也是這樣,便乖乖答應:「那麼,接下來有甚麼安排嗎?」
「想要進入設置於守護領域的緋紅曙光總部,可以通過全球各地的節點,而英國的節點便位於這棟大樓的頂層。」馬庫斯抬望頭頂的碎片大廈,不無感慨的說道:「說起來,五年前這座建築還未開工呢?時代的更替還真是一刻不停呢……」
思緒飄到了渺遠的過去,某年某夜,他就在當時最高的加拿大廣場一號頂端俯視倫敦,那時諾姆還追隨在自己的身邊,自從它死後,馬庫斯就再沒跟有靈智的召喚物簽訂過契約。
也就是那晚,他跟那個少女邂逅了。
想起還在沉睡的艾絲琳,馬庫斯心湖蕩起一波憂傷,之後便搖搖頭,逐去心中的雜念。
幽明不明白馬庫斯為甚麼像個藝術家般感懷起來。
果然是因為人老了嗎?她不客氣的想道。
感觸之時,就該抽煙。
「怎麼樣?要來一根嗎?可不是女士香煙那種娘娘腔的貨喔…」幽明笑笑道,把煙盒遞向馬庫斯。
「不,我已經戒了。」馬庫斯回絕了,之後便別過身,往碎片大廈的大門行去:「跟我來吧。」
幽明意興闌珊的撇撇嘴,跟了上去。
兩人出示官方發出的文件,進入尚未正式對外開放的大堂,然後乘坐秒速6公尺的電梯到達68層的觀景台,步上72層的露天看台。
從高空眺向靜悄悄流淌著的泰晤士河,水面閃爍著粼粼的波光,繁華的都市一覽無遺。兩人指頭波蕩起魔力,躍上外牆,雙手並用,吸附著玻璃立面,像忍者般快速又高效的攀登起來。不多時,馬庫斯首先到達尖塔結構可供站立的最頂端,這個會嚇死恐高症患者的地方,懸於風中,身形巍然不動。
等到幽明也上來後,馬庫斯從西裝的巾袋中拿出一枚白銀色的徽章,徽章的表面繪刻著一個盾牌,盾面中央是一對昂然的天使之翼。他高舉徽章,對著天空,幽明莫名其妙的仰望雲端,這時,原本遮擋陽光的皚白雲層竟緩緩的移開,露出一個如同窗戶的缺口,神聖的雲隙光照射在兩人身上。
「嗖」,幽明眼前一白,與旁邊的馬庫斯籠罩在一片光束中,周圍似乎再沒有引力的作用,兩人在光柱中向某個方向射去,往光柱外瞧去,是無垠的宇宙,星空以肉眼追逐不上的速度掠過,快得幻化成一條條長長的彩光緞帶。
雲霄飛車已經夠刺激了,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完全理解不能的景象,幽明感覺心臟如墮入深淵,空蕩蕩的無物可依,懼意湧上臉顏。察覺到她的異樣,馬庫斯沒有言語,只是把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
幽明感受著馬庫斯手心的熱度,似乎終於有一件事物是熟悉的,心神也漸漸平靜下來。
嘛,想不到這樣的大人物也有溫柔的一面呢?
也許是星光眩目,幽明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馬庫斯放開手,她睜開美目,眼前的景象已是截然不同。
兩人身處一個漫無邊際的疑似室內空間,之所以說是「室內」,因為極目處是有著大理石花紋的牆垣的,之所以說是「疑似」,因為空間的穹頂高不可及,內壁無限地向上延伸,直至一個視野不可見的點。穹頂的中央,有個體積不明的透明太陽,向四面八方輻射著不可名狀的無色光輝。
周圍傳來嗡嗡的談話聲,幽明這才把目光移回地面,只見有著迥異身體特徵的數不清生物,一群群的聚集在一起,暢所欲言,語吐陌生怪異的語言,或乾脆以意識交流。有人類,有勉強算是人形、頂著肥大腦袋的外星人,也有萌發著八爪魚般的觸手、表面長有成百上千發光眼睛的怪物,但只要有著像樣的肉體,都無一例外的穿著白袍。
她甚至看到遠處有個十層樓高的巨物,它的身軀是一個放大的虹色圓錐體,全身覆著凹凸不平的半彈性鱗片,外露的器官或是收縮到幾乎消失、或是過長而噁心的伸展著,在它身邊簇擁著十來個較為矮小的同類生物,它們的觸手正在一個三維的光之投影幕前對著一些奧妙難明的公式比劃著甚麼。
整個場所就像古希臘思想討論的自由廣場般,幽明一時目不暇給。
突然,她感到所有生命的注意力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就像發現了新玩具一樣。
無數訊息湧入幽明的腦海,野蠻如溶岩,殘酷如液氮,她感到大腦漲痛、意識過載,一幅壓倒性的全景圖披露一角,至今為止對人類、現實、乃至世界的認知在其重量下扭曲、粉碎。她在心中狂吼,感到自己快瘋了。
「喂!」
在理智的邊緣,馬庫斯喝道,聲音挾著冰冷的怒意。
霎時,雜訊褪去,不留一點痕跡,恍惚沒有事情發生過一般。
「抱歉,這些傢伙個性不太好,剛才跟你開了個小玩笑。」馬庫斯扶住搖搖欲墜的幽明,關切的說道:「就當是歡迎儀式吧。」
「沒事。」幽明的臉頰是病態的蒼白,還未從剛剛的沖擊中平復過來,勉強站穩,想要向前邁出一步,卻一個踉蹌,不慎撞到路過的一個人形生物。
對方轉過頭來,露出看著像七鰓鰻的漏斗狀血盆大口,竟是用日語說道:「小心點,小姑娘。」
「喔、喔,好的。」幽明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應道。
人形生物一拂白色的袍袖,往虹色巨物那邊走去。
「這、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良久,幽明才終於能夠正常地說話。
「放鬆點,你不是還有很多時間熟悉這一切嗎?」馬庫斯只是微微一笑,在前面領路,說道:「這裡是佈道廣場,我就不帶你到處閒逛了,這裡地方實在太大,要盡覽的話用上一生也看不完。」
幽明拍了拍臉頰,鎮定下來,快步緊跟馬庫斯穿過絡繹不絕的人流。
馬庫斯認準了一個方向,索性抓著幽明的手臂開始瞬間移動起來,每一次閃現,就是一公里左右的距離。
即使是這樣,也花了兩人數分鐘,才來到一個長寬六米、由兩個等邊三角形交疊而成的巨大六芒星前面。看著在其外圍由蠅頭小字織成的圓環,幽明喃喃道:「是用來在多重相位間傳送的【所羅門之星】,只是這座標之複雜,我實在看不明白。」
「那是當然,怎麼說這裡也是『隱世』啊……你要我怎麼以三言兩語論述呢?簡而言之就是與我們所知的『世界』,位於同時間軸的剩餘領域,兩者互相之間是無法觸及的。打個比方,動畫是由一幅幅連續運動的靜態畫面構成的,而肉眼一秒間最多只能辨識10幀左右,但如果用一秒60幀的情報量去播放的話,就會出現大量的多餘幀數,隱世就是這樣的東西啊。」馬庫斯不厭其煩的解釋著,自顧自的走到六芒星的中央,還向幽明招了招手。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幽明很不淑女的撓著頭,喃喃道,站到了馬庫斯旁邊。
一陣彩光閃過,幽明終於抵達她此行的目的地,緋紅曙光的總部。
眼前是稍為黯淡的大廳,從廳心向四個方向延伸出四條長廊,整體結構大概很像一個平放的十字架。幽明立時聯想到陰陽道中的四式,也就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想必這大廳的構造是參照了西方的四大元素吧。
馬庫斯帶著她向東方的走廊行去,來到了盡頭的一個殿堂,拉開門口的帷幕,幽明看到殿堂內有十多個男人盤坐在瑜伽墊上,以各種姿勢冥想著。
整個空間彌漫著一股靜謐的氛圍,靜得她都耳鳴起來了。
「此處是風之殿,是結社成員冥想和進行星光體旅行的地方。」馬庫斯擺擺手道:「你平時沒事做或者想鍛煉精神的時候,都可以來這裡。」
「我們結社女性比較少,請務必不要跟大家見外。」似乎考慮到甚麼,馬庫斯補充道。
「我沒關係的,從前我在家族裡,就是一點紅。」幽明不介意的笑笑。
「阿德姆先生!」這時,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黑人闖進風之殿,大呼小叫著,打破了殿內的死寂,幾個男人不悅的張開眼。
「甚麼事,費利斯?」馬庫斯問道:「我正領著這位新人四處逛著呢。」
「小姐她、小姐她……」費利斯喘了口氣,道:「醒來了!」
「甚麼!」馬庫斯眉頭一跳,整張臉溢出不可抑的喜意,對幽明交待了一句:「我到隔壁看看,你先在這裡待著。」
說完便急不可耐的邁步往外面走去,似乎在極力掩飾自己的心情,但即使從側後方也能瞥見他那如討得糖果的小孩子般上揚的嘴角。
幽明不禁好奇,是甚麼樣的女人,能令這個高冷的男人如此失態。
初到這個夢寐以求的地方時,幽明一顆心是雀躍不安的,因此也沒有留意大廳的心臟地帶,地板上有著一個不起眼的紋樣,那是從中心點分支出三條曲線,各自扭成旋渦的圖案。
馬庫斯雙手按在紋樣的中央,刻繪在上面的線條便漫起深邃的光芒,接著局部地面微微震動起來,往下旋轉陷落,像升降機般載著他和費利斯向地底進發。
不到5秒,升降台觸及底部,展露在兩人眼前的是一條狹長的地下甬道,馬庫斯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向前方行去。
盡頭是一扇厚實的鐵門,馬庫斯在旁邊的面板上輸入二十位以上的密碼,鐵門便自動滑開,他隨即走進室內,費利斯本想跟上,但考慮再三,還是選擇侍立在門外。
空間的景觀與上層古典的殿堂有天壤之別,洋溢著尖端科幻的氣息,其中完全沒有照明設備,卻充滿了星辰般的亮光,光源是牆壁上無數閃動著的螢幕與按鈕。多達數千條纜線與管道從大大小小的儀器延伸出來,如同血管在地面上鋪開,集中到房間的中心。
在那裡的是一個等身大的金屬倉,就像電影裡為星際旅行研發的冷凍設備一樣。此時上面的玻璃罩己經開啟,冰冷的霧氣往外冒著,一個有著麥穗般垂腰金髮的標致少女,一邊坐起身,一邊拔掉手臂上連接靜脈的營養輸送管。
人體冷凍,是以記憶、意識皆以細胞結構及化學形式儲存於腦部為前提而發展的技術,透過把人體以極低溫保存,達致暫停生命的效果,以期在未來可以把冷凍者復生及醫治。
因為體內的水份在低溫下會結成冰晶,刺破細胞壁,本來是要把冷凍者的血液置換成專用的醫學防凍劑的,但艾絲琳肉體的密度、韌度遠超常人,也就免去了這個步驟。
此時艾絲琳全身散溢著一波波可謂浩瀚恐怖的精神力,就連馬庫斯也感到頭皮發麻。
看來她從靈薄獄的試煉完美歸來了呢?單論這不輸【大達人】的精神波動,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女孩了。
馬庫斯深深的凝視艾絲琳,在將近五年的守候間,對她的感情逐漸發酵,少女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特殊而不可缺少的一塊拼圖。
艾絲琳雙眼望著虛空,發了一會獃,然後回過頭就看見了馬庫斯,她只是微微一笑,調侃道:「你這個月忘了刮鬍子嗎?看著就像個邋遢大叔。」
馬庫斯摸摸下巴,毫不在意的道:「也許我一向蓄鬍呢?五年不見,妳如何敢肯定?」
艾絲琳笑而不語,她也解釋不了,為甚麼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緊密相處了大半世的親人一樣。
「所以呢,這些年外界有甚麼重大事件嗎?」艾絲琳沒再糾結於這點,轉換了話題。
「這陣子外面可熱鬧了,全球各地因暖化效應而引發的自然災害不斷,經濟因華爾街海嘯大幅衰退,阿拉伯之春在北非掀起了規模空前的反政府運動;然後在去年,那個911事件的主謀本.拉登被新任美國總統指揮的突襲擊斃了。裡世界這邊,天竺的妖術師無意間集齊了散落在各地的殺生石碎片,解開了白面金毛九尾狐元神的封印,最後被以土御門家為首的眾陰陽道世家鎮壓;還有啊,9年前重現世間的【奪天者】,被查明在西亞活動,目的似乎是朗基努斯之槍……」
馬庫斯挑了一些大事,滔滔不絕的說道,恨不得把少女遺失的歲月一一填補起來。
艾絲琳靜靜傾聽著,偶爾點頭,露出饒有興趣的神情,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久別重逢的兩人沉浸在說故事與聽故事的幸褔中。
「我對你的承諾也做到了喔。」馬庫斯晴朗的笑著,邀功似的說道:「憑著你交給我的鑰匙,緋紅曙光不僅成為了黃金系中規模最大的霸權結社,還邁入了守護者的殿堂……守護者你知道嗎?那可是塵世的三盞明燈之一啊!」
「有時你真的表現得像個孩子,成熟點好不好?」艾絲琳拿他沒轍,揶揄道。
「我這邊的事講完了,輪到你了。」馬庫斯搔搔頭,說道:「我對你夢中的奇遇很感興趣啊。」
「那可是很苦悶的,而且也荒誕離奇,真的要聽嗎?」艾絲琳回想起夢境裡亂七八糟的事,有些羞恥的問。
「要聽。」馬庫斯笑吟吟的望著她。
「好吧……」
艾絲琳也敘述起自己的遭遇。
「……有一次,我在星海裡遨遊,然後被一頭粉紅色的鯨魚吞到了肚子裡,這時一個白色的人形現身了,他在鯨魚的胃裡戳出一個洞,我才得以游回水面。在流逝不定的時光裡,他時不時出現,無數次的拯救了瀕臨崩潰的我。對了,他叫做『伊甸』,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他很像你……」艾絲琳露出慶幸的神情。
「是嗎?不管他是怎樣的存在,有機會真的要好好感謝他。」馬庫斯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又接著問道:「話說,你接下來有甚麼打算?」
「這個嘛?」艾絲琳意味深長的笑了。
「去香港,找一個叫水月的人。」
幽暗的地下甬道裡,馬庫斯片刻不停的走著,面色凝重,似乎在思索甚麼。
「小姐的情況怎麼樣?」費利斯亦步亦趨的跟著,問道。
「還不錯。」馬庫斯心不在焉的應道:「可以恢復被架空的首領一職了,人事方面,艾絲琳有誰看得順眼的,儘管調升幹部吧。」
「可是……組織的實際運作,還是你比較有經驗,大家也一直以你為首,要不你索性轉任領袖好了?」
馬庫斯微微搖頭:「緋紅曙光是岡納家的遺產,只有能主宰第五元素的魔術師,才有擔任黃金首領的資格,況且我也不在意這些虛名。」
「嗯,都聽你的。」費利斯瞭解對方的性格,說道。
再次乘著升降台回到總部的大廳,馬庫斯打發掉費利斯,向風之殿走去。
「蘆屋,出來一下。」
幽明聽到馬庫斯的呼喚,從禪定中醒來,站起身向門口那邊踱去:「有甚麼事嗎?」
「【萬象館藏】是守護領域一個重要的機能,剛好我有點事,就帶你去那邊看看。」馬庫斯板著臉,說道:「走吧。」
兩人來到西側的一個房間,該處的地板刻繪著大大小小的六芒星陣,角落裡還有穿著白大褂的人手執冒著螢光的粉筆,正在寫寫畫畫,時而刷去不工整的筆跡,似乎是空間領域的研究員。
馬庫斯站到一個較大的六芒星中央,待幽明跟過來後,便啟動傳送陣,白光短促一閃,兩人來到一片書的海洋。
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書架永無止境的鋪向地平線盡頭,書架像一棟棟摩天大廈般向天際生長,偶爾有穿著白袍的生物在頭頂飛過,在空中翻閱著要找的書籍。
光看面積,怕是比傳得神乎其神的亞歷山卓古圖書館要大上十倍以上,更不用提總藏書量了。
「這裡是萬象館藏史地類第十八區。」馬庫斯心事重重的樣子,僅僅簡單介紹了一句。
甚麼?這前面還有十七個區,而且看樣子還是按十進位的編碼分類的,這裡究竟有多少書啊?
幽明已經徹底麻木了,只是緊隨馬庫斯的腳步在書架間穿行。
來到一個像是圖書館電腦區的地方,只是這裡的「電腦」,怎麼看都有種怪怪的感覺。
細看之下,幽明吃了一驚,只見這些儀器連接著一根根巨大的試管,以強化玻璃製成的圓筒型容器灌滿了紅色的鹼性培養液,一些或大或小的大腦泡在液體裡,載浮載沉。
「這、這些又是甚麼啊?」
「阿卡西智腦。這些生化計算機連通的大腦,屬於歷史上擁有駭入阿卡西紀錄的神通力的聖者,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且被植入了一系列演算式,能將虛無飄渺的阿卡西流轉寫為矽基生命能理解的0與1,矽基的生化計算機再將0與1轉換為人類能看懂的數據。」儘管沒甚麼耐性,馬庫斯還是如此答道。
阿卡西是一種綁定其他元素的超元素,類似粒子理論中的膠子,是貫通所有物質的約束力,同時是生命形態的集體無意識。阿卡西編碼儲存著一種訊息集合體,即阿卡西紀錄(Akashic records),成功駭入阿卡西紀錄的話,便能讀取過去、現在、未來由因緣轉世不斷匯集而成的意識片段,這種手段被稱為「宿命通」。
這樣啊,守護者連具有宿命通的聖人都捕獲圈養起來了,簡直就像活取熊膽……
幽明的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馬庫斯坐到一張供人類體格使用的轉椅上,開始敲起桌上的鍵盤。屏幕上彈出一個個窗口,無數資訊在他眼前呈現,但越是檢索,馬庫斯的眉頭越是緊皺。
這個水月,除了查到他在父母離異的家庭長大,有一個妹妹,在香港九龍城一所名校上學之外,其餘一切資料都流於瑣碎。
彷彿一張白紙一樣。
但就是這樣才不尋常。
智腦的阿卡西網絡能夠查詢永劫以來的人、事、物,包括這個人的前世今生。無論是誰,在過去的宿世中,一定曾經做過某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水月就像一直是個普通人般。
靈薄獄裡漂浮著一些如氣泡般,由「膜」包覆著的阿卡西流,那麼艾絲琳在恆久的夢裡,究竟「看」到了甚麼?
馬庫斯的指頭使力捏著下巴,良久,才慢慢放鬆下來。
算了,艾絲琳長大了,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但如果,如果讓我知道這個水月虧待了她,我一定會讓他後悔存在於這個世上。
馬庫斯陰惻惻的笑了起來,雙手在桌面一拍,站起身來。
「走了。」他頭也不回的往遠處走去。
「嗯。」幽明二話不說的跟上。
貌似她從來都是在追隨這個人的腳步。
兩個月後。
—艘三桅帆船在廣闊無垠的太平洋上逆風行駛。
帆船通體漆黑,材質不明,也沒有多餘的裝飾。一名船員在船尾轉著舵盤,另一名則在桅杆的瞭望台上直視海平面,只是他們的動作都異常機械化。
黑船,《艾爾瑞克傳奇》(Elric Saga)中登場,自由航行在異世界之間的船,與名為「人類」的兩個固定船員同為一個整體的靈裝,有無視相位甚至次元壁直達目的地的能力。
馬庫斯立於船頭的甲板之上,手掌平放額前遮擋陽光。
他從守護者之殿接到前往南太平洋拉萊耶【偉大之牆】服役的指令。
迎著鹹鹹的海風,他審視起自己的一生,過去的片段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掠過。
人生的前半段,馬庫斯曾有過短暫而快樂的日子,表妹死後,他一味怪罪疏遠身邊的人,行屍走肉的活著,與狐朋狗友為伍。後來唯大師出現,他以為坐擁了主宰命運的力量,卻在錯誤的歧路上越走越遠,眼前逐漸只剩下鮮血和虛幻的利益。
他其實從不是甚麼壞人,只是沒有遇上對的人,單憑艾絲琳一個人是改變不了他的,催他回頭的是機緣巧合加在他身上的種種羈絆。不只一次在十字路口中央硬著頭皮前行,但沿途的路標終究還是扭動了他心中的方向舵。
終於再次建立起正確的關係,像一個輟學後重返校園的大齡青年,學著去成為一個及格的人。
「哈,甚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馬庫斯想到這,自嘲的說道,重新望向前方的海洋。
不過,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白色的風帆被初升的曦陽染紅,黑船加速前行,漸漸變成遠接天際的一片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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