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國。東倫敦。
這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
貧民區的一條窄巷,這裡遠離街道,就連路燈的昏暗紅光都照耀不及。院落的窗戶緊閉,牆與牆之間近乎死寂,黑暗如同瀝青般黏稠。
巷子深處亮起一點火星,隨著微光不時增亮,一個面容在靜夜中浮現。那是一個男人,看上去約莫二十三、四歲,褐色的頭髮稍微有點凌亂,下巴剛刮過的鬍渣透露著一絲不易見的沉鬱,年青的身形襯托著一套體面的黑色西裝。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指間夾著的高價香菸,彈一彈煙灰,吐出的霧氣形成一個個煙圈,裊裊上升,消散在漆黑中。感覺已經消磨夠了,男人把煙蒂扔到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還未掐滅的煙蒂似乎碰到了甚麼東西,獵獵燃燒起來。火光裡,一個體態肥胖的男人雙目圓瞪,仰臉躺在地上。
領帶上的火花蔓延到襯衫上面,然後一陣風吹過,他的遺骸散作沙塵,連這僅有的一點光明都消逝在風中。
同樣清靜的酒吧裡,一個中年酒保正在慢吞吞的刷拭著一隻隻高腳杯。「吱嘎」聲響過,一個青年推開酒吧的門,來到吧台前,右手一甩,一張剛沖出來的菲林照片輕飄飄的落到吧台桌上。
「委托完成。」青年冷冽的說道。
酒保拿起照片,裡面是一個明顯死透了的富態男子,從他的衣裝瞧不出任何掙扎的痕跡,就像一具奇異的藝術品。
「好的,目標已確認死亡。」酒保辨認一下,點頭道。
「我的報酬呢?」
「喏!」酒保從吧台下翻找片刻,抽出一個不透明的塑膠袋和一個小小的首飾盒,從桌面上推到青年面前。
青年打開首飾盒,一顆晶瑩剔透的金黃寶石靜靜的躺在天鵝絨上。青年用手指拈起寶石,翻轉來看了看,道:「這不是我要的。」
「一百克吸蜜蜂鳥的尾羽、波羅的海產的高純度玻璃種蟲珀……委托告示上是這樣寫的,有甚麼不對嗎?」酒保托托眼鏡。
青年突然如電般伸出右手,抓住酒保的領帶,把他扯到自己跟前,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琥珀藏蜂,而不是這種劣質的假冒品。」
酒保猝不及防,結結巴巴的道:「你要幹甚麼?這可是貨真價實的上等蟲珀。」
「你不要跟我耍滑頭,你是在小覷我的鑒賞力嗎?」青年把琥珀湊到酒保眼前,指著其中的蜂體道:「昆蟲被封入樹脂時,一定會拚命掙扎,所以真的蟲珀裡的昆蟲,肢體是張開的;此外,蟲體頭部周圍會有小量的氣泡現象,這是活蟲被高溫樹脂包裹後咽氣前吐氣的徵兆。這塊琥珀裡的蟲體,四肢僵硬、姿勢安靜,也沒有一丁點氣泡,這代表內含物是人工植入、再用聚合樹脂封灌的。」
「我、我甚麼也不知道,往常進貨的地方斷貨,我才從其他渠道引入的。我真的不知道是假的啊!」酒保捉住青年的右手,嘗試扳開他的指節:「何況你們魔術師只是用這些珠寶做儀式的消耗品,有沒有蟲又有甚麼區別?」
「這不是你們這種連資格審查都通過不了的野種所能理解的。」青年的瞳仁帶上了殺氣。
「抱歉、抱歉。」這時,一個左眉有道疤痕的年輕人從內室奔出來,雙手合什,戰戰兢兢的道起歉來:「這次叔叔真的不是有心的,你就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吧。」
「漢克,看在你臉上,今次我就饒他一命。」青年眼中的殺氣消失:「但是,沒有下次了。」
青年鬆開酒保的領帶,領帶隨之化為流沙,一絲絲的灑落在吧台桌上。酒保面露懼色,下意識的後退兩步。
「給我一杯最烈的馬丁尼。」
青年接過漢克遞來的高腳杯,坐到酒吧的一個幽暗角落,孤獨的喝起悶酒。酒杯傾斜,細碎的冰塊撞擊著玻璃,一口口液體被灌進青年的喉嚨,他的面目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想當初,我也沒想過如今會有這樣的際遇吧……」
馬庫斯.阿德姆(Marcus Adem)陷入了久違的追憶。
八年前的一個下午。倫敦東郊的一個吉普賽人聚集地。
空地周圍零碎的散佈著一間間簡陋的鐵皮屋,靠近泥濘小路那邊則停泊著多輛老舊的露營車。牆邊倚著幾個髒兮兮的瘦弱小孩,手捧破瓷碗,一天到晚可憐巴巴的纏住行人要錢。稍為體面點的居民,則擺攤販賣著手製的工藝品,另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對著潛在客人拋媚眼。
在這個充滿頹靡氣息的小村落裡,來了四位不速之客。
「馬庫斯大哥,今天又來這裡找樂子嗎?」說話的是一個相貌還有點青澀,但已經肌肉發達的少年,他扳著指節,發出清脆的「咯咯」聲。
「嘻嘻,正好,我真的很討厭這些好吃懶做的渣滓。」另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孩陰陰的笑了起來。
這時,一名身穿花色裙襬的少女從村口那邊踱步而來,她手裡捧著一束賣剩的鮮花,有著一雙大大的淺綠色瞳仁,像橄欖石般閃爍著動人的光輝,似乎連一臉的風霜之色也掩蓋不了她的美貌。
賣花女走到十步開外,便已吸引到四個少年的目光。他們不約而同的吹起口哨,其中那個麻子臉的高瘦少年毫不顧忌的逼近賣花女,在對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已挑起她的下巴,用一副淫邪的眼神盯著她。
「藍道,別玩太嗨了。」馬庫斯斜眼望著麻子臉,冷淡的說道。
賣花女一臉無助,看到這一幕的吉普賽住民露出既憤恨又無奈的神色。這四個人不是第一次來聚集地作惡的了,但褐髮少年馬庫斯的背景很深,之前跟他對著幹的住民都被暗地裡收拾了。住民們只能飲恨吞聲,求神拜佛期盼這四個瘟神早點離去。
這時,一個長髮披肩、蓬頭垢面的精瘦男人從一輛露營車裡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他年約六十歲上下,穿著一件磨破的灰色大褸,混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半瞇雙眼,好像看不見糾纏賣花女的藍道一般,迎面就撞上他的肩膀。
藍道不疼不癢,但簇新的夾克卻沾上了一抹淡淡的污垢,頓時怒從心起,一把捉住男人的衣領,叫道:「老傢伙,你行路不帶眼啊?」
男人微微睜開眼睛,疑惑的道:「嗯?小子,你在跟我說話?」
「就是和你說話……」藍道惡狠狠的嚷著,忽的瞥到男人的眼神,然後便頓住了。
那是一個怎樣的眼神?
扭曲、陰暗、混亂、壓抑,無數黑色的情緒交織在男人的眼眸之中,混合出一種莫名瘋狂的意味。僅僅被這種眼神看著,就感到極端的驚悚,令人想掉頭落跑。
藍道不由得放下男人,後者重新瞇起眼睛,一步三顛的向村口走去。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遠方,藍道才回過神來,這時賣花女已經趁機逃開了。
「藍道,你怎麼了?」馬庫斯皺著眉頭道。
藍道心裡仍有點後怕,結結巴巴的道:「呃…沒、沒甚麼,那個老傢伙、有點邪門……」
「不是吧?藍道,你竟然會被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酒鬼嚇倒?」壯碩少年嗤笑道。
「……」藍道沉默半晌,一抹臉頰上的冷汗,道:「抱歉,我突然間有點不舒服,我想我要先回去了。」
「哈?剛才提議來這邊收保護費的,不正是你嗎?」鼠目男孩奇怪的說道。
藍道向馬庫斯投以懇求的目光,馬庫斯看到他狀態不太對勁,點頭道:「這可不是甚麼好兆頭,既然如此,我們今天就提早解散吧。」
隔天早晨,馬庫斯如常在大宅裡用過早餐,然後撥打跟班的電話,鈴響數聲,話筒對面傳來一道高響的女聲:「喂?找誰?」
「我是馬庫斯,布朗起床了嗎?」
「啊,是阿德姆少爺嗎?」婦人的語氣變得恭謹起來:「布朗他昨晚發起了高燒,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
「是這樣嗎?前一天見他還好端端的。」馬庫斯訝異道。
「是的,恐怕今天布朗不能陪你了。」
「這樣嗎,那就讓他好好休息……」
還未問候完,「嘟嘟」聲響起,有一通電話打過來,馬庫斯只好急忙告歉一聲,接通剛撥進來的號碼。
「……甚麼?!」聽著對方說了幾段話,馬庫斯本來平淡的臉色變得精采起來:「嗯,我知道了,現在過來。」
馬庫斯放下話筒,向侍立一旁的傭人吩咐道:「我要出門,叫修先生載我去皇家倫敦醫院。」
傭人應下一聲,替馬庫斯敞開大門,後者匆匆穿上皮鞋,奔向停在外面的勞斯萊斯銀天使。駕駛座上的修二話不說,踩下油門,一陣煙龍揚起,車子倏然提速,很快變成了地平線上一顆黑點。
三十分鐘後,銀天使在一棟有著藍色玻璃外牆的建築門前停下。馬庫斯走在光線明亮的過道裡,室內通風良好,但仍嗅到一抹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他推開一間單獨病房的門,在那裡與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對上眼。
那人長得很像藍道,馬庫斯一開始以為是來探病的藍道爺爺,因為……他實在是太蒼老了。他的額頭皺紋密佈,使整張臉看著像一塊老樹皮,頭髮稀疏、花白如雪,此刻乏力地靠在床頭,渾濁的眼睛失焦的看進馬庫斯的雙瞳。
「馬庫斯大哥,你來了……」他開口了,嗓音比預想中更沙啞。
「你是…藍道…?」馬庫斯不確定地探問。
藍道生硬的點頭。一陣淒楚的哭聲霎時響起,馬庫斯的目光移到床沿那邊,一個老婦人正在那裡用紙巾拭著眼淚。馬庫斯以前見過她一面,應該是藍道的婆婆。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馬庫斯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前天下午我被那老人碰到後,一直周身不舒服,回到家便倒頭睡去。」藍道頓了一頓,一絲陰霾慢慢爬上他的臉龐:「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過來,發現枕頭旁掉了很多頭髮,那時我已心知不妙,忍著脊梁的酸痛來到窗前,便發現……」
「變成了這個樣子!!!」蒼老不堪的藍道歇斯底里的騷動起來,抓著所剩無幾的頭髮大叫。
「冷靜一點!」看著藍道大吵大鬧,馬庫斯生怕引來外面的醫護人員,給他來一針鎮靜劑甚麼的:「仔細想想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老人是巫師!」藍道仍然顯得很神經質:「一定是!就是他給我下了詛咒,才會突然急劇老化的。」
藍道的婆婆也拉住馬庫斯的手肘,帶著哭腔說:「阿德姆少爺,你一定要幫幫藍道!我只有這一個孫子啊!」
馬庫斯揉揉太陽穴,苦惱的說道:「就算你這麼認定,可是無憑無據,況且都不知道那老人現在身在何方了…」
雖然這三個狗腿子凡事以他為中心,但馬庫斯從來沒當過他們是下人,在他眼中,這三人就是可以一起胡鬧的哥們。他當然很關心藍道,可現在簡直是束手無策。
「這樣吧,我先給傑夫打個電話,讓他幫忙想想法子。」傑夫就是那個獐頭鼠目的男孩,其人頗有頭腦。
可是,接電話的是傑夫的哥哥,原來傑夫跟布朗一樣,從昨天開始就臥病不起。
這下馬庫斯越發意識到事情的詭異,四個人一起到吉普賽營地,遇到一個奇怪的老頭,然後兩人生病,一人衰老,唯獨自己絲毫無礙……馬庫斯聯想到關於吉普賽人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聞,不由得深思起來。
「咚咚」,叩門聲傳來,打斷了馬庫斯的沉思。
「進來。」馬庫斯說。
兩個身穿黑色風衣、戴著圓頂硬禮帽的大漢推門而進,站到了房門的兩邊,異口同聲的道:「少爺,老爺傳召你。」
竟然在這個時點……馬庫斯心中有些納悶,但還是回道:「好的,我了解了。」
「藍道,我過會兒再來看你。」馬庫斯離開前偏頭說了句。
重又坐上停在大道上的銀天使,在兩輛黑色轎車一前一後的護送下,來到一條人跡罕至的街道,低矮的佐治亞風格建築緊緊擠在一起,形成狹窄而幽深的小巷,一棟高層辦公大樓聳立在其中,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這裡是位於倫敦東區的斯皮塔佛德(Spitalfields),從維多利亞時代起就是貧困的代名詞,大量貧民和外來移民流竄至此,人口激增導致生活環境極度擁擠、治安混亂和失業率居高不下。1888年秋,附近的白教堂更是發生了惡名昭彰的開膛手傑克連環兇殺案。近年旅遊業的蓬勃發展,使得這裡成為一個時髦的社區,但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升降機一路往上,直接通往頂樓,隨著電梯門打開,一處類似寫字樓,但燈光過於昏暗的所在映入眼簾。步入經理室,一個體態魁梧的中年男人在辦公桌後面等待著馬庫斯。
「甚麼啊,那個表情…你好像很不願意見到我?」巴頓.阿德姆凝視著自己的兒子。
「沒甚麼不願意的,你是父,我是子,我們之間只是這種關係而已。」馬庫斯嘖了一聲,自顧自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巴頓沒有因他的無禮而動怒,倒是掛上了一抹不顯眼的苦笑:「…知道這次我為甚麼傳喚你嗎?」
「……不清楚。」馬庫斯略一思索,說道。
馬庫斯的家族是光榮會(Ndrangheta)的一個分支,起源自意大利西西里,因墨索里尼上台執政時期進行的血腥鎮壓,而渡海來到英國倫敦。
阿德姆這個姓可追溯至十三世紀英格蘭的多實郡,是個擁有自己的莊園的撒克遜貴族,後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與光榮會的一個家族聯姻,發展成如今
的阿德姆家。
作為當地黑手黨的大佬,巴頓平時對自己兒子一直實行放任主義,只在重要的事務上才會與他交流,儘管如此,馬庫斯敏銳地感到周圍的氣氛與往常不同。
「我想,該是時候讓你知道一些事了。」巴頓雙肘抵著桌面,十指交握於下顎前方,道:「一個連我這個階層的人物也不能輕易觸及的領域。」
「……」馬庫斯平靜地面對自己的父親,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語。
「你…對魔術有甚麼認識嗎?」巴頓在「魔術」兩個字上特地加重了語氣。
「魔術?一種戲法而已。」馬庫斯沒有在意巴頓的語調,簡潔的回應:「也就是利用科學定律、障眼法、催眠等手段,呈現出違反經驗法則的事象,其中並不包含特異功能,整個過程是受限於物質不滅、能量守恆這些物理法則的。」
「你這麼理解倒也沒錯。」巴頓曖昧的笑了起來:「市井中所謂的魔術,說到底也只是這種東西。」
「市井中?」馬庫斯奇道:「你言下之意是還有『市井之外』的魔術?」
「嗯。」巴頓微微頷首:「為了方便區分,讓我們謂之『魔法』吧,儘管圈內人對這個名詞混淆不分,常常自謙的稱其為『魔術』。」
「在遙遠的荒古,人們目睹大自然的奧秘,對其恐懼從而幻想出『靈』這種意念產物,對其展開崇拜,與之等價交換,得到了『知識』,這些知識在人們口中經久流傳,出現了『仿效者』,這些仿效者被稱之為『最初的魔術師』。」巴頓把塵封的秘辛娓娓道來。
「最初的魔術師活躍於人群之中,在古人眼中是很尋常的現象。但從12世紀開始,因為霸權宗教的忌憚,歐洲社會展開了一場獵巫運動,雖然被審判至死的多是無辜的一般人,但也逼使魔術師進入漫長的蟄伏期。」巴頓從西裝的口袋裡抽出一根香菸,慢條斯理的點燃,而後深深一吸:「他們在黑暗裡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地下社會,並訂定了不許干涉世俗事務的規則,與我們的表側相對,成為了『世界的裡側』。」
「然後呢?」馬庫斯哼了一聲,不以為然的說道:「難道你想說這些魔術師掌握著凡人無法企及的超自然力量嗎?」
巴頓口中吞吐著霧氣,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那個老人,就是你們在城郊遇到的那個,你對他不感到好奇嗎?」
馬庫斯的瞳孔驟然收縮,對巴頓得知此事的由來不感興趣,只是一字一頓的道:「你知道些甚麼?」
巴頓摸出一串鑰匙,用其中一條開啟了辦公桌最底下的櫃桶,從裡面取出一個小小的保險箱。轉動密碼鎖,「咔嚓」一聲,保險箱打開,他珍而重之的夾起一張食指長短的紙牌,然後翻轉紙牌,讓馬庫斯也看到上面的圖案。
一個旅人穿著色彩斑斕的滑稽服裝,手持白玫瑰、帶着隨身的包袱,無視前方的懸崖,昂首闊步的前行。頭頂高掛著白色的太陽,遠方的山脈象徵著未知的旅程,一隻小狗吠叫著,似乎在警示著甚麼。
「這是……」牌面看起來有點眼熟,但馬庫斯一時三刻還認不出來。
「大阿卡那.愚者,是塔羅牌中的第一張。」巴頓沉靜的說道:「我們家族的前代長老在埃姆斯伯里(Amesbury)旅行時,有幸碰上一位隱士,兩人攀談之間感到十分投緣,他送長老這張卡牌,答應會給他一場機遇……」
「只要把它交到裡世界任何一個人的手上,都會有『回應』。」巴頓續道:「多年來我們一直沒遇到有能力的人,我想如今是機會了。」
「我是不知道那老人甚麼來頭,但他把藍道害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馬庫斯沒有任何雀躍的表現:「況且,我為甚麼要按你說的去做?」
「我不管你對我的觀感如何,這關乎家族的利益。」巴頓稍微板起了臉。
「家族,又是家族……表妹她,就因為這些無聊的事……」馬庫斯的臉龐籠上一片陰霾,咬著牙低語。
「不要再被過去的事羈絆住了。」巴頓揉了揉太陽穴:「解鈴還需繫鈴人,至少想想你的夥伴。」
馬庫斯沉默起來,這場一點也不親昵的父子對話到此結束。
入夜。
回到獨住的大宅,馬庫斯在床榻上輾轉難眠,暗自思量著父親今天與他的一席話。他毫不關心家族的未來,但尋到老人的話,藍道他們的情況也許會有好轉。
第二天,馬庫斯又來到藍道的病房。藍道仍然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但情緒總算平靜下來,只是一直在碎碎唸,每每提及吉普賽營地那個老人,都流露出驚恐的表情。
馬庫斯笨拙的安慰幾句,說道:「放心,我會把你治好的。」
當天下午,馬庫斯穿著一身樸素的休閒裝,重臨城郊的吉普賽營地。雖然沒有隨扈陪同,住民們依然跟他保持一定距離,馬庫斯就站在路邊攤檔的一側,與四周的氛圍就像水與油一樣,互不相容。
烈日當空,毒辣的陽光曬在馬庫斯身上,令他的肌膚一點一點地紅了起來。老人上次出現時是在夕陽時分,但馬庫斯一直守到傍晚,都看不見他的蹤影。估摸著老人今日不會露面了,馬庫斯獨個兒踏上回府的路。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馬庫斯每天都來到這裡等候。倫敦的夏季天氣變化無常,時而陽光明媚,時而驟雨淅瀝,讓馬庫斯都有點著涼的跡象。然而,老人始終沒有出現。
這天,馬庫斯拖著疲憊的身軀再次來到營地。他出門的時候,已是天色陰沉,烏雲在頭頂越聚越厚,不多時便下起了暴雨。紫藍色的電光在黑壓壓的雲層間閃爍,「轟隆隆」,巨雷炸響,天空肆意宣泄著怒火。
馬庫斯及時的撐起雨傘,但狂風仍吹得雨點斜落,把他的長褲浸得濕透。營地裡的吉普賽人慌亂地躲進鐵皮屋裡,至於屋簷會不會漏水,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迷濛的雨幕之間,一個淡淡的輪廓從泥濘路口那邊冒出,隨著輪廓往這邊靠近,它的模樣慢慢變得清晰可見。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精瘦老者,馬庫斯瞬間把他辨認出來,正是撞上藍道的那個男人。
男人沒帶傘,雨點絲絲縷縷的往他雙肩滴落,卻彷彿同電相斥般,還未碰到他的衣裳便往兩旁彈開,細看之下,老者的大褸顯得異常乾爽。
馬庫斯正想迎上去,老者卻直直向他踱來,在他身前三步停下,看著他,嘴角帶著微微的弧度。
「你知道我會來。」馬庫斯挑眉道,句式是疑問,語氣是肯定。
「我知道,沒有事情能瞞過我的占卜。」老者咧開嘴,露出兩排黄得像上了釉的牙齒。
「我等了你一星期。」老者瞇著眼睛,又說。
馬庫斯不是很明白老者的意思,只是說了一句:「治好藍道。」
「不能。」老者清脆地拒絕:「交感巫術不是那麼容易解除的,那需要代價。」
「代價是甚麼?」馬庫斯沒考慮太多,問道。
「做我的門徒。」老者伸出雙掌,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個長方形的手勢:「我知道你有一張『愚者』。」
馬庫斯此刻再沒有懷疑老者的能耐,但仍有些不解的問道:「為甚麼?」
「我看到你的誠意。」老者睜了睜眼睛,又飛快合上:「你需要力量,而我需要阿德姆家的人脈和資源。」
「我需要力量?」馬庫斯狐疑的追問:「如何見得?」
「我說過,一切都瞞不過我的占卜。」老者笑了起來:「我比你更認識你自己。」
馬庫斯與老者對視,一時無語。
「我還要你答應一樁事。」老者彷彿胸有成竹,又追加了一項條件:「不准再欺辱吉普賽人。」
「想不到吉普賽人之間還會顧及民族情義。」馬庫斯「哼」了一聲:「有趣,我答應了。」
「很好,明天帶著你所有私人財產來找我,金磚也好寶石也好,就是不要現鈔。」老者一臉滿意,接著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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