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鍍了晨曦金邊的火車，東方既白，浮起一片醉人的魚肚白。那些燈紅酒綠，那些紅塵紫陌，就讓他們都留在北京的昨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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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留在了北京，留在了回鄉的路上。迷惘是屬於都市人的，屬於那些自擾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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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北漂族，身在異地打拼已有二十餘年。在北京有個好處，就是隨時隨地都能嚐到各地的風味，啤酒魚、羊肉涮鍋，重慶的麻辣、東北的餃子、廣東的點心。北京烤鴨被淹沒其中，就像是千萬種香氣在同一條巷裡蔓延開來，覆上人的味覺、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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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朝陽區的馬路上，又或者是踏著自行車，我常常以為那灰白色的馬路會揚起故鄉的浪花，交錯著虛實。或許一個洶濤駭浪，水花飛濺，就會把我捲回去那年那月的棕櫚樹下。但事實是，我走在那千人一面的擠擁中開始分不清各家各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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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過快遞員的薪水，我在絳紅磚牆下走過一家家的餐館，偶爾會被朋友推去嘗他們老鄉推薦的菜館，偶爾會去達成共識，一起走近巷口熱噴噴的羊肉串路邊攤，買來幾罐青島啤酒，攤軟在沒有椅背的黑黝黝輪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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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每日的微醺下，各種味蕾、香酥、麻辣、鮮甜，開始在我腦海裡交錯而紊亂，織成一片蜘蛛網，試圖網住一切，記下那口羊肉串的羶腥，記下巷尾海鮮粥的綿軟。但結果就是，我在這條萬地如一的巷子裡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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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想要找回故里的那種純，我總得在門前磨磨蹭蹭，把那夜裏亮著七彩霓虹燈的燈牌仔細摸索，用將近一分鐘的時間回溯二十年前家鄉的側臉，再三確認那上面寫著的是故鄉的名字，不敢相信自己當下的嗅覺，久久躊躇之後才趕緊去光顧那忽遠忽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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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里之外，又施捨了給我在近在咫尺就可以重溫的機會。但每次離開，那又是愁然若失的味道，恍惚是故鄉的炒粿中被加入了點財迷酒香的雜質，虛偽的香氣在我口腔裏流竄，迫使我從思鄉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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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又會在商場裡添置新衣，我對於品味向來是相當包容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復古碎花，略有點大膽的大紅大綠，又或者純白純黑的單色襯衣，我都照收不誤。畢竟一個月才幾千塊的薪水，我著實對潮流沒有置喙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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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一塊布料而已，供我換下快遞員制服時換上，舒適便可，沒有什麼可講究的地方。太好的布料返回讓我分不清虛實，以為自己到了另外一個階級，開始沉迷在這些莫須有的塵俗之中，又或者是大家都看不清的貴冑生活，以為自己到了烏托邦，卻從未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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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比較疑惑的是，為何要在每件衣服上加上一串串密麻麻的外語，不是因為我看不懂所以憎恨，而是不解那種美感為何非要建立在人看不懂、不常看見的語言上。是不是每件衣服加上一句英文總會比較受歡迎？以我派過的快遞來點算，我想，應該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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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迷離，太多的疑惑，致使我不知身在何方。身在北京，身卻仍在故鄉。或許這是他們所說的食古不化，故步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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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皇城腳下，我並不是仰望那高至渺遠天穹的城牆，而是被那面被眾人崇拜的城牆壓得惶遽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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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不過氣來，在澄清下遲遝的步伐，如戰鼓敲著我的心臟，催促著我回家。偶爾我也會蓄力狂奔，只是每次停下來不禁反思人生時，又是不斷無故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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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決心乘著北京射向故鄉的第一絲曙光歸家。離開時，我還是禮貌性的向帶我去吃羊肉串的弟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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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天我從未如此歡欣，如釋重負，像是把二十多年來所有問號拋諸腦後，留給北京這個充滿誘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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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那張單程火車票，天半亮，一縷魚肚白的光芒奔至我的指尖，照亮拿車票上指尖的每一條迴路，照過我因迷失而慢駛傷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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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不由我的暖風吹開窗幕，有意無意地打在我臉上，撫過我臉上的其中一條傷疤。我竟不知自己是為何而痛，但那痛楚又肆意在我身上遊走。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似乎把人生想得太難、太艱澀，以為人生就該為了努力而生存，卻忘了人生該是為了生存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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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我鮮少回鄉，儘管是爆竹一聲除舊歲的春節，本該萬人同慶，但我還是為了多賺半個月的薪水，自私地留在北京。看那些綻放在夜空、轉眼即逝的星隕煙火，把多年不見的妻兒老少都留下了在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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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來，我只聽過兒子八歲向我拜年時，在他母親的教導下，說出一句生澀的「父親」，然後我塞給他一封二十塊的紅包，轉身又搭上高鐵回北京去，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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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個看似決斷的離去，當中又有多少迷失、不知所措，迷失在北京豐富的文化交匯，忘了自己的根、自己的故鄉。迷失在北京的繁華，縱橫的公交線。地鐵線開始在我腦海裡交織、紊亂，讓我忘了人最初的純樸。迷失在那些與外國交融的潮流中，忘了自己的祖國，身為一個中國人，又為何為了外國的名牌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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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多年沒有回鄉的我，早已與這裡的土壤不太相容，害怕妻兒會不認得這個飽歷滄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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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回到家裡，芝蘭之香撲鼻而來，盛開的百合朝我走來，兒子向我招著手，露出世俗無法玷污的笑容。我踏過還沒有鋪平的混凝土路上，凹凸不平，小路底下阡陌稻穗飄蕩，小橋流水淅淅。柔藍的天空下漫著一種別處無法可循的花香，舖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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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泥濘坑坑窪窪，但我又是何等的腳踏實地，靠著自己的腳，走自己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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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風撫過我臉龐，疤痕好像又不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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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錯地方，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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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再沒有一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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