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說家的助手 - 將皮膚比喻為書頁-３

我進入了黑暗之中，無止盡的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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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緒清晰，彷彿可以一瞬間解讀千萬種語言，但永遠無法記清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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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如夢境般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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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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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叫醒了我。不得不說，有一個能叫醒自己的人真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聯合國應該將其列入基本人權的範疇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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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好了快讓開，你的爪子要戳到我的眼睛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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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正如我所預測，那位小巧可愛的珍珠色偷渡龍不知為何再度跟上了我，這樣也好，如果讓他和火球術一起待在那個書堆裡，我回去的時候他可能早就變成一整箱白花花的鈔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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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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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的沙子變化成另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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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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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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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環顧四周，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高聳的樹木、散發自然氣息的泥土地、偶而傳來的蟲鳴鳥叫，我墜落的地點是一座彷若童話場景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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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比沙漠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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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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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嚮導是躲在背包裡穿越過來的，那麼背包裡的東西應該也都還在。這一次，我有了十足準備，除了自備筆記本和文具用品外，還有水壺、巧克力、打火機、手搖發電式手電筒、瑞士刀、錄音筆和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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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我的口袋裡。」我拍拍牛仔褲的口袋。「那本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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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嚮導的目光看過去，那本不詳的人皮書果然躺在某棵大樹的樹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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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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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覺，還是那本書真的發出了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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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你聽見了嗎？那本書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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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解地看著我，彷彿我問了一個答案再明顯不過的問題。對，那本書大概是用人皮做的，可能還會咒殺人，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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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請你幫我拿著它嗎？我不想再靠近那本書了，直覺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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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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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要在直覺後面加那麼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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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很聽話地飛到那本書旁邊。透過繁葉間的空隙，太陽灑在他那對舞動的雙翼上，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輝。我稍微用手臂擋了一下刺眼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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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放下手時，我發現嚮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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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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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消失，草地上多了一攤珍珠色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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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發生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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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片被染灰的落葉飄了下來，如同陳舊碎裂的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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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沉默吞噬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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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樹叢、木幹、到我腳底下的土地，所有東西都開始失去色彩，有什麼掐緊了整個世界的咽喉，剛才還充斥著各種自然聲音的樹林，瞬間淪落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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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爬蟲類動物——有點像迷你版的科摩多巨蜥——從灰白色的樹根旁竄出，驚慌地想要逃跑，卻不知道自己奔向了死亡。一條黑色直線一閃而過，瞬間讓小蜥蜴變成一團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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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自己的喉頭開始縮緊，不受控制的小腿無法支撐起顫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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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一個自己的常識完全派不上用場的異世界會有多危險。但沒想到危險來得這麼……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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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灰色風暴的颱風眼從森林中出現。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外型意外地「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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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有著成年女性的軀體，蒼白的肌膚、美麗的曲線、豐滿的胸口，如果你切掉上下半部不看，那你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某本寫真集的封面模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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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往她那襲黑色連衣裙的下緣一看，從裙擺中伸出的不是人類的肢體，而是無數條細長曲折的黑色繩索狀物質，像是一道道閃爍不定的黑色閃電，一瞬間消失、一瞬間出現，每一次都不同的形狀扭曲、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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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鼓起勇氣看向她的頭顱。我確信，只有夢境裡才會出現這種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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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部一樣是女性的模樣，卻破碎不堪，以鼻樑為界，頭部上半部的碎片漂浮在如基座般的下半部上方，隨著一道隱形的旋渦轉動。彷彿有位雕塑家刻了一個完美的女性頭像，然後拿個鐵鎚砸碎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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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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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般的女子開口了，聽起來悅耳——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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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教會、故事、告訴我、他不能死、光還沒熄滅、女孩、書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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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的腦細胞分裂成兩派：她的聲音真是天籟！我好想多聽聽……等等，她提到書本，我可以把她當成那本人皮書的失主嗎？我可以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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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個怪物在找的是不是那本書，她那破碎的腦袋顯然沒有視覺的功能。因為當她慢慢飄過樹根上時，並沒有注意到躺在那裏的書本。人皮書彷彿也被灰色驚駭所感染，拒絕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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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沒有、沒有、灰色、是的、我的孩子、愛、需要、對、我的丈夫、感覺、感覺到了、不對、傷害、傷害、不傷害、名字、奇怪、缺少、缺少、缺少、妳、殘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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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在和我說話，那不過只是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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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裂的呢喃、破碎的頭部，這名女子宛如一塊缺少了關鍵斷片的拼圖，她帶著感染了整片森林的灰色，茫然地飄浮前行，如同一個遺忘了執念的鬼魂，僅存恐懼與悲傷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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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來自這裡，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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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她的話語不再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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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愛他，也愛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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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經繃緊到即將熔斷，那個怪物卻沒有進一步行動，她只是繼續前進，無聲無息地飄過我身旁，就好像我只是另一根沉默的灰色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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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灰色的森林一同屏息了好幾分鐘，連指尖也不敢移動半吋，直到一個小小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氣，是細沙的流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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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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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許…我希望——呼啊——」我回想起呼吸的感覺。「安息吧，嚮導，我會幫妳在書桌前一個墓碑的，用橡皮擦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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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的東西，不會說。）懸浮於空中的砂礫重新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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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得由你來說這句話很沒有說服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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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說完，我立刻坐倒在地上，呆呆地盯著被染灰的樹幹，從小腿肚傳來的痠痛證明了我還活著的事實。地面上那堆不久前曾經是龍形的沙團憑空升起，全部鑽進了我的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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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都沒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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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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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我覺得那東西八成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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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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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我有氣無力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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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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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說的一樣，怪物沒有再次出現。只不過，這一次來了一群截然不同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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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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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這麼明顯的蹤跡，那個惡魔剛經過這裡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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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的森林都變成灰色了……真的還能恢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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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名男男女女的聲音穿過樹林，伴隨而來的是逐漸清晰的金屬擦撞聲。雖然不清楚來者何人，但就算我想逃離他們也沒有辦法，因為我這雙腿現在彷彿生了根一樣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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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看起來像是從福爾摩斯那個時代中走出來的男男女女踐踏過灰色的樹叢，出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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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警惕地張望四周，手裡緊緊握著提燈與鈍器，其中幾個戴著高帽，穿著鐵青色制服，看似警員或士兵，他們手中的武器外觀有點類似博物館裡的來福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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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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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有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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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我想吐槽自己為什麼聽得懂異世界人說話；另一方面，我很想大聲反駁「我才不是小女孩」，但一看到他們發現我的第一反應是用槍口伺候，我的牙齒很識相地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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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的女子蹲在我面前，翡翠色的美麗雙眼與那條從額頭橫跨到下巴的駭人傷疤形成強烈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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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過的陌生人。」她不耐煩地敲敲槍管。「女孩，妳能聽得懂我說話嗎？如果可以，就把雙手舉高，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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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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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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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做之後，旁邊另一個神經質的少年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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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她、她的眼睛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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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灰色在他們眼中代表什麼意涵，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那個少年一喊完，更多槍口瞄向我的腦袋。一個，只要有一個人的手指稍微移動那麼一點點，我們就可以實驗一下究竟是我的腦袋會先爆掉，還是火球術的保險魔法真的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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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槍放下，你們這群白痴。」傷疤女怒罵。「她有沒有摸過灰色火焰，要看手，不是眼睛，有問題就交給律師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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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什麼事情能讓現在的情況變得更糟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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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之下，那本早就被我遺忘的人皮書竟然自己飄了起來，拍動書皮的樣子簡直就像一隻受詛咒的皮膚色蝴蝶，轉眼間便消失在樹叢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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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妳的書？」其中一個人脫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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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人生中總是有那麼一些困境，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放棄解決它。於是我的眼皮鉛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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